專訪| 武磊：“豈不畏艱險，心本勇何懼”
新華社北京7月31日電（記者公兵、肖世堯）北京時間7月20日，西甲2019-2020賽季第38輪，西班牙人對陣塞爾塔，雙方以平局結束比賽，也宣告着西班牙人本賽季正式完結。在這場比賽前，西班牙人遭遇8連敗，提前降級，這是球隊自1994年以來首次降入西乙。
圖為西班牙人隊球員武磊（左）與塞爾塔隊球員奧拉薩在比賽中拼搶。新華社發（胡安·戈薩攝）
自2019年1月決定“留洋”、加盟西班牙人以來，一年半中，武磊已陪球隊走過兩個賽季。從上賽季的“Happy ending”到本賽季的“艱難完局”，作為球迷心中“全村的希望”，關注、讚賞、鼓勵和批評一直圍繞着武磊。隨着球隊降級，作為西班牙人隊一員，武磊的未來選擇更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在這一年半中，他最大的收穫是什麼？降級是否出乎意料？今後的留洋之路有何打算？與家人在異國他鄉共同抗疫，又給了他怎樣的人生感悟？
這個假期，武磊暫時隻身留在巴塞羅那，新華社記者日前對他進行了書面專訪，就上述問題，他敞開心扉。
可以給自己打8分
談到對自己留洋這一年半的評價，武磊説：“對自己還是比較滿意的，（10分制）打8分吧。”
這個賽季，包括聯賽、歐羅巴聯賽和國王杯，武磊代表西班牙人出場49次；同時，武磊也完成了中國男足歐戰正賽的首粒進球。在經歷了上賽季的調整後，武磊顯然更加適應，“過去這一年，包括上賽季後半段，自己適應得總體還不錯，因為出來踢球確實有很多困難，來之前已經做好思想準備，但來了以後還是會面對很多無法預料的問題，所以真的很不容易。出來踢球不僅是球場上，在生活等各方面都需要很好地適應”。
圖為2019年1月29日，加盟西甲西班牙人俱樂部的武磊首次在巴塞羅那與媒體及球迷見面。新華社發（胡安·戈薩 攝）
“走出來”踢球要面對的困難和關注，對這個現役中國足球運動員中最好的射手而言，他的表現顯然比媒體想象的更加冷靜，展示出超出預期的成熟和職業。球迷更熱切的期望，對比賽數據、賽事表現、與“前輩”的成就比較，以及毫不留情的批評，好像都不太能動搖他的決心，“最重要的還是出來感受和體驗，真正看到不一樣的東西，也不是説一定要去完成什麼目標，或者打破什麼紀錄”。
武磊説，自己不是為了數據來西班牙踢球，所以面對“射門數據表現不如在中超”的質疑時，他很坦然，“我覺得一定不如中超，因為中超可能射幾腳就能進一個，在這裏肯定需要更多射門，這非常正常。在中超環境下，對我的逼搶沒有那麼強，射門會更加從容。在這裏空間很小，給自己調整的機會特別少，思考的時間特別短，有的時候技術動作在加快的情況下就沒有那麼穩定。”
職業運動員追求勝利的鬥志和隨之伴生的壓力，似乎在武磊身上達成了平衡，而這種平衡又讓他在面對困難時，做出更正確的抉擇。
踢西乙不是失敗，中國球員不該只盯着五大聯賽
對在西甲漸入佳境的武磊而言，從賽季初征戰歐羅巴聯賽，到賽季末降入西乙，這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內，“肯定沒想到今年會是這樣的結果，我肯定知道今年比去年更困難，因為大家都瞭解我了，從比賽中我能明顯感覺到別的隊對我的研究和重視，在場上都能聽到對手在喊我的名字。一直沒有想到過球隊最後會降級，隊伍的實力絕對不是最後一名，我相信如果能重新踢一次，最差也不會降級，完全沒有想到。”
圖為2019年1月29日，球迷到西班牙人隊主場為武磊加油。新華社發（胡安·戈薩 攝）
在武磊看來，降級的原因有很多，“歐羅巴聯賽帶來的體能影響、賽季開始階段準備不足、教練換得較多等。疫情其實對我們來講是一個很好的調整，如果比賽沒有暫停感覺我們會一直輸下去。比賽重啓後前兩場我們打得很好，也拿到計劃的分數，但第三場（主場1:3負於萊萬特）對我們是致命的，對我們士氣傷害很大。有的時候就是一口氣吧，如果説整支隊伍失去了信心，那麼能力再強也無法凝聚到一起”。
此前，武磊的去向就被球迷熱議，英超、德甲、西甲球隊對他有意的新聞頻出，討論熱度不減，而在球隊確定降級後，這種熱度更是到達了巔峯。“確實，英超、德甲和西甲都有俱樂部聯繫我。”他承認，而伴隨着其他俱樂部向他頻繁伸出橄欖枝的同時，國內球迷也更希望他繼續留在五大聯賽踢球。在這樣的境況下，選擇留在西班牙人，他顯然有更深的考慮。
圖為武磊在西甲聯賽比賽中。新華社發（胡安·戈薩攝）
“我知道大家感覺我可以留在五大聯賽，（五大聯賽）還有個中國人，不然好像總是缺點什麼。但就像我的週記裏説的，有時不能太自信，有時也不能太自卑，哪怕西乙的整體水平，也肯定是強過中超的。如果每個球員都想着一步登天，就會把自己置於很困難的局面。就像日本、韓國，20至30年前大家水平差不多，但現在他們已經完全超過我們，而且不止一個檔次，我覺得他們就是在走一條平穩的道路，他們的球員不會介意去歐洲頂級聯賽或次級聯賽。有機會去歐洲，踢兩年回日本，再有機會又出去，這就是一個比較良好的環境。”
顯然，除了自身發展，他更願意讓他的選擇成為一種導向，去影響更多球員走出來。武磊提及日本、韓國的球員，真正在五大聯賽踢球並沒有多少人，絕大多數還是在五大聯賽以外的歐洲國家聯賽或次級聯賽，龐大的基數下，即使很多人被淘汰了，在歐洲踢不下去回去了，但依舊有很多人選擇往外走。
“我不是非常贊同一定是在五大聯賽，有多少人在五大聯賽踢球中國足球水平就能提高，有時候我們把自己的水平要求的過高了，或者説對於球員的要求太高了。”
武磊認為，五大聯賽也好，次級聯賽、五大聯賽之外的國家聯賽也好，只有大批中國球員願意走出來，能在國外立足，中國足球才真正有可能提高。所以他也希望年輕球員，“有夢想還是越早出來越好，當然不是出來過一下水，而是真正靜下心來去感受，去學到東西，能真正立足。最重要的還是基數的問題，100個人和10個人出來是不一樣的。國內球員如果説出來必須去五大聯賽，要不就不出來，那恐怕永遠不會有多少人出來”。
重回西甲，很有信心
對於西班牙人下賽季重回西甲，武磊客觀評價時也展露了信心。“下賽季目標肯定是重回西甲，這可以説是硬性指標。從整體實力，包括俱樂部規模來説，我們在西乙肯定領先於其他隊伍，所以大家還是要明確目標、統一思想、齊心協力達成目標。”
而對於未知的西乙衝甲之旅，他也表示：“這個目標的難度非常大，西乙的強度非常大，衝甲的競爭也會很激烈，對手看到我們是降級下來的也會非常拼命想證明自己。所以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
圖為武磊（左）在西甲聯賽比賽中進攻。新華社/法新
“還是自己最清楚自己，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吧。我選擇留下基於多重因素，畢竟在國外不是一個人，還有家庭，小孩上學也已適應，另外在這裏生活確實也比較安心，隊友、俱樂部工作人員、球迷對我也都很友好，感覺就像一個大家庭。”
武磊説他深思熟慮了很久，最重要的是排除外界的各種干擾，越是在這個時候越是需要認清自己，一個人做出選擇會基於很多考慮，球場內外，這一選擇讓人窺見了一份理性。
新冠後更加珍惜家人、珍惜健康
今年3月，武磊確診感染新冠病毒；5月，其核酸檢測結果轉陰。這段註定難忘的經歷帶給武磊的，除了對自身的考驗，更是他對家庭的虧欠。回頭再看，武磊覺得這是他今年最為艱難的一段時間，他甚至想到過放棄、直接回國。
“這個突發的特殊情況，在出來之前是怎麼也不可能預料到的。那段時間我確診了，情緒其實不是很好，主要還不是擔心我自己，我是第一個有症狀的，然後是我太太。那段時間我太太真的是相當辛苦，她的症狀其實持續得挺久的，哪怕是不舒服但依舊要做飯、做家務、照顧我們，出國踢球付出和犧牲最大的就是她。很感謝她對我的支持。好在現在一切都挺過來了，這段經歷讓我思考了更多，更加珍惜自己的家人、自己的身體。”
中超開賽不易，致敬醫務工作者
7月25日，2020賽季中超開賽，武磊也第一時間在西班牙上線追球。對於經歷過停賽和新冠感染的他而言，除了感慨中超開賽不易、為之前的隊友送上鼓勵之外，他更向醫務工作者表達了敬意。
“我得過新冠，能感受到醫務工作者是多麼辛苦，他們為了國家真的付出太多，比我們球員的付出不知多了多少倍。他們是為全國人民的安全健康做出犧牲。能夠有好的開賽環境，可以恢復比賽，真的要好好珍惜。”
圖為7月23日，醫務人員（右）為一名採訪中超的媒體記者採集咽拭子。新華社記者李博攝
看好國足進入12強賽
雖然受疫情影響，國家隊的世預賽征程充滿不確定性，但武磊對國足進入12強賽依然充滿信心。對於國家隊磨合問題，武磊表示：“其實全世界的國家隊都有這個問題，世界強隊合練的時間都很少，隊員都是比賽前一個禮拜左右到國家隊報到然後比賽。什麼時候我們國家隊11名主力都在歐洲踢球，甚至有在歐洲踢球的球員都進不了國家隊，那時我相信肯定沒人會討論（磨合）這個問題。我覺得國家隊目前的能力、氛圍都處在一個比較好的階段。”
留洋收穫全方位，看到中國足球差距
談及這一年半的留洋收穫，武磊説：“收穫比我想象的更豐富，可以説是全方位的，最主要的是我看到了這裏從上到下的足球體系，俱樂部運營，從梯隊到成年隊，足球氛圍，普通民眾對足球的熱愛，這和在國內是兩種體驗。但另一方面，正因為看到這些，我更感受到中國足球的差距。要説我個人能給中國足球帶來什麼幫助，我有點孤掌難鳴，我一直説如果能有20、30個球員在這樣的環境裏，哪怕在次級聯賽能打上比賽，能真正有所感受，那麼回去後才會對中國足球有所幫助。現在只能説我在這裏看到差距了，但面對差距有點無助。”
圖為武磊（右）在西甲聯賽比賽中。新華社發（胡安·戈薩攝）
對於整個足球運動和培養環境，武磊更願意看到的，是國內有更多發自內心熱愛足球的小朋友，和真正支持自己孩子踢球的家長。
“在西班牙，我在馬路上天天看到有人踢球，小朋友放學之後全部在操場、水泥地上，不都是在綠草地上，而是什麼地方都可以踢。那些隨處踢球的孩子也沒經過訓練，就是從電視上看到顛球、傳球這些技術動作，然後自己琢磨，他們熱愛這個項目，西班牙就是有這樣一個基礎。有了這樣的基礎，你還會擔心足球成績提高不了嗎？這就是我最直觀的感受。我希望國內有朝一日，小朋友放學後可以發自內心地去操場踢球，而不是被教練逼的。不希望因為各種課外輔導導致他們想踢球卻沒有時間。希望有更多家長陪伴孩子去踢球，發自內心地支持孩子踢球。那就完全不用擔心中國足球上不去了。”
文字編輯：王楚捷
新媒體編輯：盧羽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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