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鏡靈 別再犯這種錯了

由 回秀蘭 發佈於 奇聞

  陰風徹徹,黑夜中,一切似乎都不值一談。

  大自然的威力很大,但在某些東西面前實在很渺小。我説的不只是人類精神上的某種扭曲,還有些本身就超脱於自然的東西。

  總之,漆黑的夜,天上沒有月,沒有星星。惟有的能夠照明的便是年輕人出來時帶着的火把和林中依稀的幾點鬼火。

  我並沒有問年輕人為什麼拿的是火把而不是其他,因為就如我曾經提到過的,有些職業的特殊性沒必要真正地去追究為什麼。我只是單純地和年輕人跟着那個自稱是年輕人的爺爺、我老友的族叔向深林中走着……

  黑衣,黑袍,黑麪具,一身的黑,在這黑暗之中,似乎只有黑才能給人更多的安全感。然而,我清楚地知道,這個黑衣人並非是想要尋找什麼安全感,而是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我至今還記得老友當年的話:“……老天眷顧,族叔還是回來了。只是那身上……那身上……那葉子……那皮毛……回來的族叔,我甚至都不知道還該不該叫人了……達爾文的進化論知道吧?那時候在我們眼前上演的不是進化論,而是退化論啊!族叔身上長起了皮毛,就一點點地,向着猴子變去。那……那樣子……一點點地,就那麼退化了。表叔身上癢啊。狠狠地抓着自己,身上都血肉淋漓了,那長出的毛都翻卷着,族叔還是不停地抓着,直到完全變成了猴子的樣子。而這……還沒有結束。知道嗎?還沒結束啊……退化成猴子了,身上都血肉淋漓了,還是要變化啊……葉子,對,葉子,還有樹皮,一點點地,就長出來了……族叔又開始疼,皮膚開始慢慢地固化,一點點地,固定了起來。變得和樹皮一模一樣,還長起了葉子。最後,族叔竟然就那麼活活地疼死了……”

  我們就這樣,跟着這個已經“死”了的人向叢林更深處走着。一路無話,能聽得到的,只有兩個人的腳步聲。對,兩個人的腳步聲……沒有那個黑衣人的。

  他的步伐,姑且稱之為步伐,因為那完全是一種漂浮的狀態。

  一切安寂在我們停留在那片湖泊前時,便被打破了。

  湖泊,在這暗夜之中,散發着另一種詭異的光芒,非生火之輝輝,非冥火之幽幽,就在這樣一種矛盾與兼容中散發着。光似乎是它本身自帶的,物理中的反射折射在這裏完全沒有意義。我從未知道這林子深處還有這樣一片湖泊,年輕人似乎也不知道,有些呆然。倒是黑衣人徑直向湖邊走去,聲音依舊沙啞:“到了。”

  “到了?”我有些愕然,不明白黑衣人的意思。

  “就是這裏了,你們之前不是很好奇嗎?好奇我為什麼死而復生、好奇我為什麼給他寫信?一切,在這裏我都可以給你們答案了。”黑衣人沙啞地笑了笑,聲音中卻是説不出的苦楚,“你們應該知道我已經‘死’過了吧,我想他應該告訴過你們,尤其是你。”黑衣人對着年輕人説了這樣一句,卻又將目光轉向了我,“他是林獵的後人,應該知道;而你,我不瞭解,也看不透。你是什麼人?”

  黑衣人把目光轉向我的一瞬間,我突然感到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和顫慄,但內心卻不允許我這般的脆弱。我張了張嘴,嘴唇顫抖着,卻發不出聲。我想説些什麼,可説些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慶幸的是,一隻烏鴉救了我。不知是哪裏出來的烏鴉,大概是我們的對話將它從睡夢中驚醒,然後它就在這漆黑的夜裏從林中飛了出來,向天上或者其他地方。太黑了,我看不見,但它卻“哇”地一聲叫了出來。

  烏鴉的聲音並不好聽,但在這一片詭異中卻是分外親切。可是下一刻,卻是再叫不出來了。

  黑衣人手一揮,烏鴉便從上空掉了下來,徑直掉到了我們的面前。黑衣人可能用了石子,這是我猜想的,也是我強迫自己猜想的。真相我不知道,也是我第一次不想知道。烏鴉慘死在我面前,我只能如此自我安慰着。

  “你是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你應該沒有惡意,雖然我看不透你,但你確實還算不錯。”黑衣人莫名説了這樣一句話,我身上那種莫名的壓迫感忽而鬆了下去。黑衣人又轉向了年輕人:“你父親應該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鏡靈的事情吧?”

  “沒有,”年輕人沉重地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反正父親沒有説過,也不能再説了……”

  “那我來告訴你吧,這就是我‘死而復生’的原因。真正的‘死而復生’,最初的最初,那個時候,我是已經死了的。是的,死了,那種痛苦我至今還記得。我死之後的事情大概你們誰也不清楚吧?按照家族的傳統,我是不能入土為安的,有林的地方,怎麼能有一個叛逆的人存在?所以……”黑衣人又看了我一眼,這次卻沒對我説些什麼,而是繼續講了下去,“所以我被舉行了水葬,叢林之子,最終卻被舉行了水葬。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所以最後發生的事情也很恐怖。”

  “所以你又活了?”年輕人突然抬起了頭,眼睛在火光的映射下分外的血紅,“所以你寫信給父親?”

  “是啊,我又活了……”黑衣人長吸了一口氣,“這該死的湖讓我活了過來,而且變成了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人不人……鬼不鬼……怪物……鏡靈?

  黑衣人又看了我一眼,突然間我有了種感覺,黑衣人似乎對我有什麼顧慮,但礙於年輕人的面卻又不方便説。

  “如果不方便的話,我可以離開,但不是現在。”我看了一眼黑衣人,“我和老友是忘年交,我不放心你單獨和他兒子在一起。我確實有一些其他的能力。旅經各地去聽聞那些奇聞異事,總要有些東西去自保。”

  “不必了年輕人,雖然我看不清你,但你的眼神很清澈。”黑衣人倒沒有多評論什麼,只是又莫名地説了一句,“人老了總有東西不能帶走,你既然喜歡聽故事,那就當故事來聽吧。”

  “鏡靈,其實和鏡沒有什麼關係,而是指特殊的湖在特殊的條件下所孕育的一種極為特殊的生命體。如果非要打個比喻的話,不妨形容成你們常説的水鬼。”

  “沒有水鬼,所謂的水鬼不過是人們不瞭解的特殊的統稱罷了。”我插了一句。

  黑衣人點了點頭:“所以我現在是鏡靈。我也不知道具體是如何形成的,但我醒來後就已經活了。大概你們誰也不清楚這水下到底有些什麼吧,我告訴你們,水下是屍體,成千上萬的屍體。至於這湖面上的光,便是那冥火在特殊的條件下變異的。幽冥之力,這不是活人所擁有的力量。鏡靈,是這些死人的力量凝結的。”

  黑衣人又轉向了我:“你對我感到畏懼嗎?年輕人,這就是死亡的力量,很可怕吧?呵呵……”

  怎麼可能?我的腦袋飛快地思考着,按理來説,萬物都有平衡,黑與白,陰與陽,生與死……我不清楚生的力量究竟有多強,但我清楚死亡的力量絕對和強大的生的力量一樣不可想象。其他的特殊職業,抑或是我,在獲得特殊能力的同時都會損失一些東西,這就是所謂的職業禁忌,但黑衣人有着這麼強大的力量,怎麼可能會……

  “終是要平衡的,鏡靈有着極為強大的力量,但也有着自己的規定,其中一個是不能見生人。生人,我説的是,活生生的人。”

  “那你……”

  黑衣人沒有理會我的話,而是把剛剛打死的烏鴉扔進了湖裏。過了一會兒,我們看到烏鴉竟然又從湖裏飛了出來,一身黑骨,羽翼和身體膠粘在了一起,可剛剛出來,卻又化作一股黑煙消失了。

  “就是這樣。但這隻烏鴉剛剛被孕育,太弱小了……”

  弱小嗎?我不知道,只是那烏鴉確實在火光的照射下真正地徹徹底底地消失了。夜風還是那般的寒,烏鴉卻連被風吹走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就是,鏡靈是不能離開這湖太久的……離開太久,失去了死亡的能量,我們便什麼都不是。”

  年輕人從渾渾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看着黑衣人,一字一頓:“為什麼給我父親寫信?”

  夜風吹過,黑衣人的面具突然被風吹走,露出的,是一張完全看不出卻能讓人感覺得到滄桑的臉。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後人,誰知道那孩子卻……”黑衣人,不,或者該稱之為老人的眼中突然湧出了兩行濁淚,分外的不協調,卻又分外的協調,“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後人罷了,我也不想啊……”

  老人像個孩子般哭了起來。年輕人沒有説什麼,原本握緊的拳頭卻鬆了下去,眼中的淚含着,卻又不墜。

  老人看着我,突然伏到我的耳邊説了一句話,然後又看着年輕人,收起了淚,笑着。

  “其實我也看到了,我很欣……”我想,老人的下—個字應該是“慰”,但他最終卻沒來得及説出口,就這樣,在我和年輕人的眼皮下,如同之前的烏鴉那樣,消逝了……

  年輕人終於哭了出來,撕心裂肺:“不——”

  突然間,我想回家了,想回家看看我那許久不曾見過的父母,旅經各地,卻忘記了是誰給了我這血肉之軀。

  老人對我説的最後一句話是:“年輕人,把這故事説出去吧,別讓別人再去犯我犯過的錯誤,雖然,我們只是想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