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末班車
一、地鐵慘案
最近,我換了一份新工作,下班回家需要搭乘四號線的最後一班地鐵。
我對這種傳説向來嗤之以鼻,我不相信鬼神,只相信命運,相信只要努力終究會在這個龐大的鋼筋鐵骨的城市紮下根來。
那天晚上,我等車的時候發現一個神秘的男人,穿着一件黑色外套,一條黑褲子,臉色蒼白,面無表情。見我望向他,他便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冰冷的微笑。
正在這時,列車呼嘯着從隧道里出來,停在站台旁,我連忙背起揹包,走進車廂。
忽然,我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剛才站台上的黑衣男子並沒有上車。
我連忙站起來,把臉貼在玻璃窗上,向窗外望去。站台上一個人影都看不到。
我第二次看到黑衣男人的時候,是在同一個地鐵站的站台。地鐵站裏的人很多。我照例無聊地觀察着站台上的乘客,形形色色的乘客熙熙攘攘。
排在我最前面的,是一個打扮時髦的90後,一邊旁若無人地哼着歌,一邊不時看着隧道里列車來的方向。
我再轉過頭,就看到不遠處的柱子前面他熟悉的臉。
他似乎認出了我,微微地向我點了點頭,我慌忙轉過頭,裝作沒看到的樣子。
不一會兒,遠處的隧道里閃過幾絲亮光,列車到站了。
就在這時候,我身前的那個女孩,忽然停止了哼歌,接着縱身跳進了軌道里。
列車剎車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個女孩輕飄飄的猶如斷線的風箏,被迅速捲入沉重的車輪底下,像掉進絞肉機裏一樣被壓得粉碎,甚至有幾滴鮮血濺到我的臉上。
人羣彷彿炸開了鍋,有人發出刺耳的尖叫,有人開始捧着胃嘔吐,有人被嚇得面無人色、雙腿發抖……
二、亡靈傳説
警察趕來,調查了一番,找不到謀殺的線索,只好歸咎為90後的心理太脆弱啦之類的。有一位好心的警察還勸我去看心理醫生,説大多數親眼目睹過死亡慘案的人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心理陰影,何況我還離得那麼近。
我只是搖搖頭,説自己一點都不覺得害怕,也不會留下什麼陰影。
那名警察聽完,眉頭皺緊了,他説那你更應該去看心理醫生了。
我沒有答話,只是衝他笑笑。
大批的乘客搖頭嘆息着,不約而同地走出了站口,是啊,誰還會想搭乘一輛血肉模糊的地鐵呢。
我也隨着人流朝外走去,忽然又想起了黑衣男人,我轉過頭,在人羣裏搜索着他的身影。
我仔細地看了半晌,沒有他,自從那個女孩跳進軌道里,就再沒看到他。
我忽然覺得心裏冒出一絲涼意,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他上車,這是最後一班地鐵,如果他不乘車,來做什麼?難道他的目的就是為了看末班車通過,然後再出站嗎?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鑽進我的腦海裏,或許他只是為了尋找機會,將人推下站台!可那女孩身後的人是我啊!難道,他是隱形人?又或者,他……不是人!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關於四號線地鐵的傳説,也許,那些被驚擾的靈魂會在午夜子時醒來,悄悄地站在候車乘客的背後,將這些討厭的人類輕輕一推,從此黑暗的隧道里又多添了幾個遊蕩的靈魂……
從那以後,我開始悄悄觀察那個神秘的黑衣男人。
幾乎每次乘坐末班車都會發現他的身影,有時候靠在柱子前發呆,有時候坐在角落的椅子裏擺弄着一個數碼DV,而每次我走進車廂的時候,總會隔着玻璃窗看見他遠遠地站在站台上,跟我對視一眼,有時候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短短的一個月,地鐵裏又發生了兩次跳軌事件。
第一次是一個情緒激動的男人,列車來時那個男人正在講電話,不知跟誰激烈地爭吵着,列車駛過時他已經變成血肉模糊的一團,靜靜地躺在鐵軌上。
另外一次的那個女人還算幸運,她跳下去的時候有點沒瞄準,只有半邊身子在軌道里,所以當列車駛過的時候,她體內的五臟六腑混在一大團黏滑濕潤的紅色液體裏慢慢流出來,落在軌道里,而另外半邊身子的手臂和腿還接近完好地露在外面,顯得更加白皙。
警察對這兩件事情調查了很久,每一次都是空手而歸,查不出一點線索,只好建議地鐵站增加屏蔽門裝置,將站台與軌道隔開,防範人們將這裏當作自殺的最佳場所。
當警察來的時候,那個黑衣男人總是靜靜站在遠離人羣的角落,好像根本沒有看到發生了什麼事,見我看他,冰冷的臉上就會浮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微笑。
有一天,我終於鼓足了勇氣,朝他走過去,輕聲打了一個招呼:“嗨。”
他彷彿愣了愣,接着又習慣性地朝我微笑着,説:“你好。”
“這個地鐵站最近死了不少人啊。”我説出早就想好的這句開場白。
“是啊,”他不以為意地説,接着神神秘秘地壓低了聲音,“你聽説過這個站點的故事嗎?傳説建地鐵的時候,從地下挖出了許多屍骨,因此這個站點總是要麼故障,要麼斷電,要麼有人跳軌,就是因為惹惱了那些安眠的亡靈。”
“傳説還是不足信吧,”我看着他的眼睛,淡淡地説,“鬼神之事雖然古來就有,可是從來沒有人見過,沒準兒是有人將他們推下去的。”
他愣了一下,像是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説,嘴角又浮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笑意,“是嗎?我可從來沒看見推他們下去的人,你見過嗎?”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答非所問地回了一句:“聽説馬上就要安裝屏蔽門了,也許安好以後,就沒有這麼多跳軌事故了。”
他像是沒有聽到過這個消息,呆住了,不再多説什麼。
很快,列車快要進站了。我問他:“這是末班車,你不上車嗎?”
“不了,”他回過神來,又衝我微笑了一下,説,“我坐下一班。”
三、地鐵拉鬼
回家以後,我打開電腦,開始無聊地胡亂點擊着網頁。
忽然,我想到一件事,那個男人説要坐下一班,難道是我記錯了末班車的時間嗎?
我打開百度搜索,輸入“地鐵末班車”字樣,立刻,幾萬條搜索結果顯示在我的面前。
我隨手點開了幾個網頁,隨意瀏覽着,忽然,一條名為《地鐵空駛拉鬼》的帖子映入我的眼簾。
我心裏一驚,連忙點開那條帖子,裏面説:地鐵公司規定,跑完末班車的司機還要再空駛一趟,不停車,不拉人,據説是因為這裏挖地鐵挖到了什麼墳,被驚擾的靈魂不幹了,所以每天得空駛一趟午夜班車,運送一下鬼,算是驚動他們的代價。
我覺得背後一陣冷颼颼的風吹過,空氣忽然一下子變得冰冷起來。
我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話,他微笑着對我説:我坐下一班。
再坐那班地鐵的時候,我開始故意閃避他的眼光,有時候看到他衝我微笑,就趕忙轉過頭去,當作什麼都沒有看到。
“哎,”地鐵裏那個經常跟我一起坐車的胖子衝我點了點頭,説,“聽説沒有,再過三天,這一站就要安裝屏蔽門了。”
“是嗎?”我驚訝地睜大眼睛,“這麼快?”
“這還快?”那個胖子不滿地翻翻白眼,“哪個地鐵不到一個月死過三個人啊?早該安上了。”
“是啊!是啊!”旁邊坐着的兩個年輕女孩插話説,“不過説起來,這一站是夠邪門兒的,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個個都那麼慘……”
“噓,”我旁邊一個戴眼鏡看書的年輕人把食指放在嘴邊,“大晚上的,別提這茬兒了,多瘮得慌。”
這句話就像有魔法一樣,車廂裏立刻安靜了下來。
四、神秘消失
第二天晚上,我比平常早到了,開始在人羣中尋找他的身影。
不一會兒,我就看到他仍然坐在角落的椅子上,手裏拿着那台DV,望着鐵軌發呆。
“嗨!”我叫了他一聲,他轉過頭,看見是我,又笑了。
“聽説這兩天就要安裝屏蔽門了。”我説,然後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他一愣,説:“是嗎?”
“我本來以為,發生了這麼多起命案,人們會強烈要求把這條地鐵線路關掉,或者把這一站封掉,又或者不再搭乘這趟地鐵。”我注視着前方的隧道,彷彿自言自語地説。
他沒有説話。
我忽然有一個奇怪的想法,那些沉睡在底下的亡靈,每天忍受着一廂又一廂密密麻麻的人從自己身上踏過,不知道能不能睡着?如果是我,大概會整夜整夜地失眠吧?
不過,鬼也會睡眠嗎?
我被自己腦子裏這個古怪的念頭逗樂了,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他轉過頭,看了看我,忽然説:“你笑起來挺可愛的,跟我想象中不一樣。”
“是嗎?”我故意板起臉,“你的想象中我應該什麼樣?”
他沒有説話,低下頭,擺弄着手裏的DV,一會兒,他抬起頭,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對我説:“你幫我一個忙吧?”
我疑惑地問:“什麼忙?”
他把手裏的DV遞給我,“你把鏡頭對準我就好。”
我接過DV,一時不明白他這句話什麼意思。
接着,他迅速站了起來,走到站台邊,回過頭,衝我眨了一下眼。
遠處,轟隆的巨響傳來,燈光閃動,站台似乎有些微微的顫抖。
不!我彷彿明白了什麼,猛地站了起來,大喊了一聲。
屏幕中,他衝我做了一個“V”的手勢,接着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
列車發出刺耳尖利的叫聲,吱呀呀停了下來,人羣騷動起來,我衝到站台邊,趴下身子望向軌道里。
沒有,什麼都沒有。
我揉了揉眼睛,再看,軌道里沒有我親眼目睹過的血肉橫飛的畫面,沒有碎肉,沒有鮮血。
他就這麼消失在軌道里,就好像從來沒有存在過。
五、午夜列車
我顫抖着手,一遍一遍回放着DV裏的視頻。
DV裏有許多段視頻。
第一段,我面無表情地在站台上一遍一遍散着步,不時若有所思地望向黑暗深邃的隧道里。
第二段,我站在隊伍中,表情輕鬆地等待着列車,我的前面是一個打扮時髦的90後,稚嫩的皮膚上畫着濃濃的眼線,邊哼着歌邊不時望着列車要開來的方向。我將揹包背在胸前,雙手抱着包,似乎沒有任何動作,只是有那麼一瞬間,在揹包的遮擋下,隱隱約約看到一絲冰冷的反光,那是金屬特有的光澤,下一秒,那個女孩就躍下了站台。
第三段,我仍然排在隊伍的第二位,排在第一位的,是一個情緒激動的、打着電話的男子。
第四段……
我哆哆嗦嗦地將所有關於我的視頻按了刪除鍵,放下DV,就看到了他,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
“你是怎麼做到的。”我的聲音有點顫抖。
“我是地鐵的一名職工,”他輕鬆地説,“我觀察了軌道很久,軌道是有弧度的,軌道與列車底部有很大的空隙,如果你平躺在軌道中央,連一根頭髮絲也少不了,你只要趁着列車停下,迅速從另一側爬上來,走到前面隧道里黑暗的部分,再悄悄繞上站台就可以了。”
“為什麼這麼做?”我平靜了一下,看着他問。
“為了打賭,我跟朋友打賭敢在列車進站時跳進軌道里,贏了有十萬塊。我拍攝了許多列車進站時的畫面,來研究列車的制動速度和滑行加速度,直到有一天……”他深深地看着我,“我拍到了一個女孩,她好像總是散發着一種悲傷的氣息,我想拍下她微笑的畫面,可是……”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他問。
我沒有回答,遠處的隧道里又閃過幾絲光線,又一輛列車進站了。
我走向站台,忽然又轉過身來,問他:“最後一個問題,末班車後,真的有一班接送亡靈回家的地鐵嗎?”
“哪有這回事,”他笑了,“確實有一班地鐵,那只是檢查線路安全和拉下班的地鐵職工而已。”
我沒有説話,黑暗的隧道里轟然響起巨大的聲音,列車彷彿千軍萬馬般咆哮着從隧道里鑽出來。已是午夜子時了,那些安息在地下的亡靈能睡着嗎?父親和哥哥一定很討厭這麼多人在午夜時分仍然踏在他們頭上吧?
我再前進一步,隱隱感到腳下的站台戰慄着,列車轟隆隆的聲音越來越近了,我轉過頭,望着他,嘴角綻放出一朵美麗的微笑。
他呆住了,我再轉過身,縱身跳下了站台。
我閉上眼,耳邊響起呼呼的風聲,似乎父親和哥哥在呼喚我,我聽見了自己的骨頭碎裂的聲音,午夜的最後一班列車在刺耳的剎車聲中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