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劇《風聲》改編自麥家的同名小説,2009年曾被改編為電影《風聲》,將整個“捉鬼”的故事壓縮至裘莊古堡之內。網劇版《風聲》體量更大,保留了更多原作的情節與人物設定,但也體現出與電影《風聲》相似的特點——主旋律題材和類型的融合,以及時空的高度限定。網劇《風聲》按主要場景可分為“密碼船”篇和“裘莊”篇,每篇都是特定的人物被困於特定的地點,要在特定的時間內完成特定的任務。諜戰劇一直是主旋律題材劇中較為強情節、高懸念的一種,而人物在有限時空的高壓下不斷交鋒,又強化了衝突與懸念,帶來的觀劇體驗與現今流行的“狼人殺”等桌面遊戲頗有幾分相似,這也引出了本劇的特色:豐富的人物羣像,語言交鋒的邏輯遊戲,在生死邊緣窺探人性。
民國“狼人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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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臨時聯盟的羣像塑造
從整體上看,本劇的敍事主線在於“捉鬼”,即代號為“老鬼”的共產黨地下工作者打入汪偽政府剿總司令部內部,面對日本特務機關長龍川肥原的審訊,一邊隱藏身份,一邊想方設法將關鍵情報傳遞出去。然而《風聲》並沒有單刀直入地進入主線,而是花了六集的時間佈局“密碼船”篇,讓“老鬼”的五位候選者逐一登場:日軍司令部情報處在船上主持破譯電文的會議,命各方登船者在四天內完成;然而就算破譯成功,由於知曉了二代恩格瑪機的構造,破譯者恐怕也難保命;因此,如何爭取時間逃離“密碼船”,成為了剿總五人的合作目標;在挾持森田的計劃意外變為謀殺之後,面對三井的逼供,五人在餐桌上通過眼神、暗號和語言通氣協作,最終全身而退。在這個過程中,背景性情各異的五人顯露才能,正如其中之一機要處處長金生火所説:“李寧玉是個破譯的天才,吳志國是個殺人的天才,白小年是個伺候人的天才,我金生火是個揣摩人心的天才,顧曉夢也算得上是個扮豬吃虎的天才。”
吳志國是第一剿匪大隊隊長,他殺人如麻,沉默寡言,謀略在五人中落下風,面對困局想不出縝密的計劃,甚至打算以蠻力殺出船去。但他也不只是魯莽的武夫,在發電文時以“裘莊”這一張司令絕不會忽視的信息來搬救兵,在餐桌審訊上始終秉持着少説少錯的原則,都體現了他心思深沉的一面。白小年是張司令的秘書。他擅長審時度勢,雖然最晚登船,但在觀察下馬上掌握了整個局勢。他嘴皮子利索,不僅能哄住大人物,在對峙時也屢屢抓住時機,把髒水往剿總之外的人身上潑。此外,他依仗着職務之便蒐集秘辛,可謂是手裏握着不少人的把柄。
金生火則是隻老謀深算的笑面虎,極擅於觀察局勢和鑽謀人心。李寧玉耗盡幾天破譯的電文,金生火在剛收到命令時,就通過日軍在當下戰局中的處境推測出了他們急切需要的電文內容,且和李寧玉的破譯結果相差無幾。“保命”是他工作的最高準則,為此他可以主動與各懷鬼胎的“同事”合作,也可以在必要時果斷捨棄某一人來圖謀自己的生存。
值得一提的是,本劇的女性角色塑造不落窠臼,讓顧曉夢和李寧玉兩個女性角色成為了羣像中的核心。李寧玉是機要處下情報科的科長,她有超人的記憶力和破譯天賦,是個對諜報工作有執念的天才,即使知道破譯成功也是死路一條,也仍然潛心於此不求逃脱,最終以人腦打敗了二代恩尼格瑪機。在破譯之外,她的邏輯能力和反應速度也極快,換餐具為五人脱罪埋下了重要伏筆,在審訊中多次找到別人的邏輯漏洞,反駁五人合謀犯罪的可能。顧曉夢是船王顧明章的女兒,剛到軍機處報到就被金生火帶上了船。她表面上是個有恃無恐,招搖跋扈的大小姐,拿情報工作當作刺激的狩獵,實際上卻揹負着特殊的使命,假借自己大小姐的身份給她的行動目標金生火找麻煩。顧曉夢是極富冒險家精神的成長型主角,李寧玉是全劇智商天花板和顧曉夢的靈魂導師,二人的人設一改往日諜戰劇中女性角色常見的“菜鳥”、“聖母”、“蛇蠍美人”等刻板形象。
在密室博弈的形式下,觀眾不再追隨着某一個主人公的視點,而是在上帝視角下俯瞰眾生,每個角色被逆境激發的能力盡收眼底。五人雖然都身在剿總,但背後的組織和個人經歷各不相同,為了生存與完成各自的使命,他們既相互戒備、相互利用卻又協力合作對抗審訊,雖然並無純粹的友情可言,但卻在生死邊緣達成了默契,形成了臨時聯盟。雖然顧曉夢是貫穿始終的主角,但五人組各自的故事線也都十分完整和飽滿,隨着劇情轉向“裘莊”,五人各種的前塵往事各自揭開,不同的命運結局也令人唏噓,沒有一個角色是草草了結的。
02
“狼人殺”式的語言遊戲
具有懸疑類型色彩的影視劇往往會通過各類詭計以製造情節反轉,而諜戰劇的詭計主要來自於兩處:編造和破解情報傳遞方式,審訊與逃脱懷疑。劇版《風聲》在前者上也有不少巧妙設計,如“老鬼”的下線“老漢”利用雜誌封面以廣而告之的方式傳遞情報等;而由於密室博弈的形式,本劇的懸念更多來自於審訊,且通過語言交鋒來推進,貢獻了三場頗有“狼人殺”形式感的唇槍舌戰。
第一場“狼人殺”發生在“密碼船”上。李寧玉破譯情報後,森田邀請所有登船者參加晚宴,計劃用毒氣毒死所有知情者。然而晚會中途突然停電,等三井壽一帶着人來的時候,森田已經被人用餐刀插脖子而死。三井召集了所有登船者,以死亡逼迫他們互相揭發,五人組的首次合作就此展開,他們的主要對手是來自偽滿洲國保安局的金聖賢。金聖賢通過停電前後五人的動向將其手法猜中了十之八九:金生火策劃一切,白小年負責吸引視線,顧曉夢借跳舞靠近森田並用自己的餐刀完成刺殺,吳志國到盥洗室佈置斷電裝置,李寧玉將森田的餐刀轉移到顧曉夢的位置以掩蓋兇器歸屬。
然而,破解殺人案的三個要素是時機、手段和動機,金聖賢忽略了動機,即剿總眾人一開始只是計劃挾持森田完成逃船,刺殺是顧曉夢的個人行為,因此他無法解釋五人為何合謀;而若拆分來看,他們中的單個要麼有殺人能力卻無殺人動機,要麼有殺人動機卻無殺人時間,要麼有殺人時間而無殺人能力。因此,金聖賢不但沒能説服三井,反而促成了五人的合作。金生火通過吐煙圈的方式傳遞暗號,與李寧玉和白小年對事實進行置換顛倒,而吳志國和顧曉夢則干擾和幫助三人混淆視聽,就這樣在三井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串供,反將金聖賢誣為泄露電文、刺殺森田的蘇聯間諜。
第二場“狼人殺”發生在五人初入“裘莊”時。龍川肥原察覺了森田之死的蹊蹺,為了拆解五人的秘密,以調查追查錢虎翼之死的名義讓偽總隊特務處處長王田香將五人“請”到了裘莊,自己則在暗中觀察。面對密閉的環境和性命的威脅,五人再次達成臨時同盟,先在被審問時給出各自的信息,再通過彼此間的默契將這些原本無關的信息拼接起來,順水推舟地圓上了錢虎翼利用裘家小少爺尋找裘莊寶藏不成卻被其殺害的故事。然而正是因為推理過於順利,龍川肥原更加確認了五人之間潛在的聯盟關係,及“老鬼”仍在其中的事實。因此,龍川通過分別囚禁和審訊等方式拆解五人的合作。起初,金生火仍然找到了互相指證製造平票等方式進行拖延,但時間一久,五人因背後立場的不同依舊產生裂隙,給了龍川將其一一拔除的機會,最終僅有顧曉夢存活到最後。
第三場“狼人殺”,則發生在“捉鬼”結束後,顧曉夢在龍川的導師面前,聯手“青燈”、王田香、張司令對龍川進行復仇。雖然在“捉鬼”過程中龍川找到了“老鬼”,但他大動干戈地囚禁五人以至最後只有顧曉夢倖存的行徑,已經埋下了眾多疑點,且結果也是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日方安插在中共地下組織裏的“黃雀”也因身份暴露而死亡,而“老鬼”的上級“老槍”仍隱藏完好。此外,龍川與裘莊的前塵往事也在“捉鬼”過程中暴露出來。最終,“老鬼”利用自己的死與三份遺書製造了反殺的機會,讓顧曉夢得以在侯爵面前逼問龍川,讓其言辭陷入自相矛盾、進退兩難之地,只能在“老鬼”、 “孤舟”和盜走了寶藏的“裘莊女婿”三個身份中任選其一。而龍川為了保護兒子不再受覬覦寶藏的人的困擾,選擇了“老鬼”的身份以求獨自赴死。
從這三場高潮迭起的舌戰中,可以看出時空的高度限定對《風聲》來説是不可或缺的:五人組在敵方的眼皮子底下串供,靠的是臨場時互相暗示串通,找他人語言中邏輯漏洞並進行反擊的反應能力,在當下可以自圓其説,但如果時間充裕,就很容易受到對方反駁,或者被發現支撐證據不足,這也正是“狼人殺”的特點。形式上的遊戲感讓《風聲》懸念迭起、節奏緊湊,且讓年輕觀眾能夠在劇中進入自己熟悉的情境,更加容易接受。
03
生死邊緣的人性之光
縱觀全劇,“狼人殺”式的形式感增強了《風聲》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同時也避免了直抒家國大義,而是讓人物的秘密、轉變和閃光在生死的考驗中自然浮現出來。
吳志國在其他人面前十分冷血,卻始終保護着曾救過自己一命的李寧玉,不惜成為龍川第一個懷疑的對象而接受酷刑;白小年看似是奴顏媚上的秘書,實際上卻是揹負着滅門之仇的裘家少爺,最終與相愛卻不能相認的“老漢”共用一條白綾自盡於獄中;金生火最擅棄卒保車,總是以自己的利益為首,但對曾淪落風塵的女兒卻是一腔真情,希望為她尋到一個人人平等的新世界,臨終前將她託付給與自己立場不同的“老鬼”;“老槍”為了保住李寧玉這顆天才大腦,不惜啓動“地獄變”計劃,用親生女兒的性命換取她的生存;而“老鬼”面對困局,最擔憂的始終不是自身性命,而是如何將情報傳出,最終雖然自身死亡,但通過三分遺書為夥伴反殺龍川埋下了伏筆;曾經輕視生命,追求冒險和刺激的顧曉夢,經歷了真正的生死考驗後,在李寧玉的引導下,最終體會到了信仰的重要性。
就這樣,密室博弈的形式讓本劇避免了開門見山式説教,觀眾得以從不同立場、不同性情的人物出發,一步步踏入牢籠,跟隨人物去思考和尋求諜報工作乃至生命的價值所在,跟隨他們去尋找和抓住自身在生命盡頭想要牢牢抓緊的那塊浮木,通過人物的昇華來表現亂世中逐漸成形的家國情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