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樂:佛性皇帝宋仁宗和他的清平時代

作者:張東曉

清平樂:佛性皇帝宋仁宗和他的清平時代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何為芻狗?就是草和狗,或者草紮成的狗。用來幹嘛呢?祭祀!祭拜祖宗和上天的祭品!

視百姓為祭品這就是聖人。難道不是嗎?打開二十四史,看那些一個個彪炳史冊的聖宗聖祖,哪一個不是威名遠揚,但君不見古來征戰幾人回,君不見一將功成萬骨枯。他們開疆擴土的馬蹄下是累累白骨,他們英雄的傳奇裏是屢屢亡魂。而這些都是百姓!

所以夫子才提倡“仁政”!何為仁?克己復禮為仁。何為禮?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一日克己復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

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

不符合禮的事,就不要去看、不要去聽、不要去説、不要去做。這很難嗎?很難嗎?很難嗎?如果是讓皇帝去做呢?皇帝啊,皇帝啊,他説的話是金科玉律,他放的屁都不同凡響!讓他剋制自己,讓他按照禮的約束行事,很難嗎?很難嗎?很難嗎?

其實也不難!中國歷史上大大小小總計出了五百來個皇帝,如果加上一些“土”皇帝,大概有一千來個,真正做到“仁”的有幾個呢?大概只有一個,就是宋仁宗。

為人君,止於仁。帝誠無愧。

仁宗在位四十二年,天下安樂,唯仁治而已。其治下清平時代,史稱“仁宗盛治”。

清平樂:佛性皇帝宋仁宗和他的清平時代

(一)不愛折騰的皇帝

大抵有權利的人都喜歡折騰。不然要權利有何用?所謂稱心如意,或者有權就任性,也正是這個道理。

宋仁宗的父親宋真宗是比較喜歡折騰的主兒。他以太祖太宗為標杆,要開疆擴土,要御駕親征,結果差點兒沒把自己折騰沒了。但無論怎麼説,一個“澶淵之盟”也算沒有白折騰。但更為離譜的是,他要搞封禪。中國歷史上的皇帝,心裏估計都有一個封禪的夢想。宋真宗更是敢想敢幹。公元1008年,他藉口自己做了個夢,夢見了天神,於是乎在王欽若的配合下,他東去泰山封禪,西之汾陰祭祀,再加上修建的所謂道觀行宮,前後耗資數千萬貫!對此種折騰《宋史》痛斥曰:“一國君臣如病狂”。

所幸宋仁宗並沒有繼承父親喜歡折騰的毛病,相反的是他絕對是個安分守己的人,雖然不是歷史上有名的守成之君,但絕對是不喜歡折騰的典型代表。

西夏李元昊稱帝后,放棄“依遼和宋”的戰略,挑起戰端。起初的三場大戰,宋朝都是先敗後勝。再到後來,尤其是范仲淹坐鎮西北後,西夏國力更是難以支撐。此種情況下,如果換作漢武帝、唐太宗,或者宋太祖,再或者後來的康熙乾隆,肯定是要舉全國之力乘勝追擊的。但是,但是,我們的宋仁宗卻收手了,而且是很友好的收手了。他告訴李元昊,你尊我為皇帝,我給你錢,並且我還和你做生意。李元昊簡直是求之不得啊。這就是歷史上大名鼎鼎卻也充滿爭議的“慶曆和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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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嘛要打戰啊?大家樂樂呵呵的過日子不好嗎?多佛性的皇帝!

在西夏與宋交戰時,遼也想趁機敲詐。宋仁宗先令大臣富弼去和遼談判,然後呢,發現遼只是想多要點錢。呵呵,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當然就不是問題了。做生意嗎?幹嘛要打仗!於是就有了“重熙增幣”。

其實無論是西夏還是遼,在當時都沒有絕對實力挑戰大宋。碰見宋仁宗這個不愛折騰的皇帝,拋開別的不談,在宋仁宗“用錢”策略下,奠定了歷史上絕無僅有的清平時代。

他不但大事上不折騰,小事上更是不折騰,這可能更為難得。史載,他想擴建皇宮,但是皇城附近有些老百姓不願意拆遷。哎,這對一個皇帝來説還不是一句話就解決的事兒。

但宋仁宗硬是忍了。

是啊,修什麼宮殿啊,打擾老百姓,多不好,安安穩穩過日子,不挺好嗎?

如此佛性不折騰的皇帝,真是史冊少見。當官的不折騰或者少折騰,老百姓就有安穩日子過。宋仁宗“升遐之日,天下號慟,如喪考妣”,這就是仁政與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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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清心寡慾的官家

宋時官家就是指皇帝。相比於“帝”或“朕”這些頗具霸氣但又藴含孤獨的詞彙,“官家”這個詞更顯得親近。就是如此親近的一個詞,也僅僅是曇花一現。但無論用那個詞指代那把龍椅上的那個人,“清心寡慾”這類的詞語都不會太沾邊。

且不提烽火戲諸侯,也不論楊廣下揚州,單説所謂的“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四海之內,皆是王臣”,一個個擠破腦袋想要坐那把龍椅,甚至不惜殺父屠兄,為的是什麼?還不是“我是皇帝,我想怎麼樣就怎麼樣”這般的絕對權力。現在讓坐龍椅的那個人“清心寡慾”,是不是有點不切實際甚至對牛彈琴?!

但宋仁宗偏偏就是個清心寡慾的人。他生活的很佛系啊。

夏日一天夜裏,他忽然感覺很餓,很想吃一碗羊肉湯。大抵跟現在我們忽然想去擼串一般。這很簡單啊,他是皇帝,他只需一句話,別説羊湯,就是天上的玉兔湯,也得弄來啊。怎麼能把皇帝餓着呢?但他忍了!為什麼呢?他怕,他怕他偶爾一時的舉動就成了宮中的慣例,以至於勞民傷財。

在他去世前不久,宰相韓琦等人見他所用的牀帳、被褥等色澤已經褪去變得很是灰暗,應是許久都沒有更換了,於是就讓他換新的。可這也被宋仁宗拒絕了。他的理由也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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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宮中所用的一切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我怎麼能隨便浪費?”

這個理由,就算放到今天,都足可以作為官者的座右銘。

是他沒錢嗎?是他沒資本鋪張浪費嗎?呵呵!那可是大宋最繁榮的時代,其經濟總量是當時世界GDP的70%,甚至還多。

在後宮,宋仁宗雖然也因廢后等被人非議,但也沒有哪一個史家説他是好色之徒。他在位42年,先後封了三個皇后和九個妃子,相對於所謂的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了。在這方面,他後世的仰慕者乾隆皇帝就厲害很多了,在冊的就四十多位。

也有大臣送宋仁宗美女,而他只是看了看,然後就把美女送回去了。很簡單,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墜入美色,那乾脆就不碰就得了。

他這個皇帝當的着實有些憋屈。他的大臣哪一個不是倚紅偎翠的,哪一個不是“夜來枕上爭閒事,推倒屏山褰繡被”,唯獨他這個官家,在那個“東風夜放花千樹,一夜魚龍舞”的東京汴梁,過着清心寡慾的佛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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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體恤臣民的天子

愛民如子,這個詞,在戲曲裏聽得多了,往往也就信了。可當我們真的打開史冊,會忽然發現原來是自己想簡單了。有幾個當官的有權有勢的會把老百姓當着自己的孩子愛護?更別説是一個皇帝了!但凡帝王有那麼一兩件與此沾邊的事兒,也都會被史家無限放大反覆歌頌。

但對於宋仁宗來説,這事兒還真是家常便飯。

史載,他有一次吃飯,忽然吃到了沙子,而且還把牙艮到了。這可是大事,皇帝乃萬金之體,怎麼能有一丁點兒損傷?!一旦龍顏大怒,怕御膳房中就會掀起血雨腥風。

宋仁宗悄悄的把沙子吐了,還告訴身邊的宮女不可聲張,因為他很清楚這事兒一旦泄漏,就算他不追究,估計也會有人為此人頭落地!

有一次,宋仁宗在皇宮遊玩,忽然口渴了。他偷眼看了看,原來宮女太監都忘記帶水壺了。怎麼辦?他竟然忍着了,一直到遊玩結束回到宮中才大口喝水。皇后問他為什麼忍着?他説他怕有人因此受到責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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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澈,就是蘇軾的弟弟,年輕氣盛,他在路上聽説皇帝喜歡美色,然後這個耿直男就把這一切都寫進了試卷上。這事兒如果碰到乾隆爺,估計就沒有三蘇啥事了,至少也沒有了“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佳句。要知道,在古代,責罵皇帝,而且還是道聽途説子虛烏有的事兒,這不是自己活膩了嗎?

我們的仁宗皇帝是怎麼處理的呢?他微微一笑,沒事一般,還很高興,誇讚蘇澈的勇氣。真不知道蘇澈的勇氣是誰給的。

仁宗皇帝特別慎重刑獄大案的死刑判決。他會親自過問案情,親自審定犯人是不是該殺或者必須殺,而且對於判錯的官員,更是終身不再錄用。他還有特別規定,就是主管刑獄的官員不得“不得赴妓樂”。這道簡單的一個類似“禁止嫖娼”的聖旨,放在文化開放的大宋就顯得很是凸出了,且還只是針對主管刑獄的官員。

唉,如果柳永要是做了宋慈的位置,估計就再也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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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直面斥責的帝王

能不能接受大臣的進諫也是我們後世判斷一個帝王是否為好皇帝的一個標準。李世民就是典型,他與魏徵的君臣之道乃是典範。而在這方面,宋仁宗不比李世民差,甚至青出藍而勝於藍。

包拯包青天,他的青天之名誰成就的?宋仁宗啊!包拯曾任御史之職,他在朝廷上動不動就和宋仁宗嚷嚷,而且吐沫星子都噴到了宋仁宗的臉上。仁宗皇帝還是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洗耳恭聽。在野史《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中,包拯更是連宋仁宗都治罪了。

他不但敢於直面大臣的斥責,而且更是敢於納諫。

范仲淹上書指出朝廷“冗官”、“冗兵”、“冗費”嚴重,甚至已經危及到天下安穩。仁宗皇帝就採納了他的建議,於是有了“慶曆新政”。新政雖然很快失敗,但范仲淹也留下了“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精神遺產,以至於後世的士大夫無不以此為標杆,夢想死後諡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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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但在大事上善於納諫,在自己的私生活上也是如此。諫官一般不會指責皇帝的私生活,但宋仁宗的諫官卻盯他盯的緊。有諫官説,他身邊的太監宮女太多了,要削減。結果呢?宋仁宗就乖乖的去做了,而且首先消減了阻攔他的親信太監。

不讓自己納諫的人怎麼可以留在身邊?這不是害自己嗎?宋仁宗的邏輯就是如此簡單,但卻令人動容。

諫官得知有大臣送給仁宗美女,就立刻上諫。仁宗儘管有所不捨,但還是立刻把那些美女都送出宮去。或許諫官也覺得自己太刻薄了,想讓仁宗皇帝把美女多留一些日子,但是仁宗毅然拒絕了,他害怕日久生情而真的成了貪戀美色之徒。

翻開史冊,似乎除了在廢后一事上,宋仁宗任性了一把,其餘事情他幾乎都是老老實實的聽從大臣的建議,所謂納諫如流,真是獨此一家,別無分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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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寬宏大量的男人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

公元1009年,柳永在科考失利後,在一首題為《鶴沖天》的詞中,大發牢騷,最後不但自詡“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還怨氣十足的寫道“忍把浮名,緩了淺斟低唱”。據説柳永的怨氣傳到了宋仁宗的耳朵裏。仁宗皇帝一聽,心道,既然你喜歡淺斟低唱,還考啥子功名?於是仁宗皇帝御筆一揮,賜給柳永“且去填詞”四個大字。柳永也是倔脾氣,遂自嘲“奉旨填詞”。

但這一切都是後人的手段。柳永第一次科舉失利時,宋仁宗還只是個一歲的孩子。其實就算是宋仁宗當政,依他那個佛系的性格也不至於與一個讀書人鬧彆扭。蘇澈那麼罵,他都能一笑而過,柳永的幾句抱怨,更是不值一提了。

事實上,宋仁宗對文人真是不錯,其寬宏大量的性格也在這方面體現的淋漓盡致。柳永對宋仁宗更是感恩戴德。公元1034年,柳永在不知道經過多少次落第後,終於考中。而這一切都歸功於宋仁宗的雅量——在那一年仁宗皇帝特意開恩科,而對象就是屢試不第的老書生。這大概是歷史上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柳永也不負聖恩,在任餘杭縣令等職時,親政愛民,史稱“明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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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代改革者有好下場者不多,但大宋朝兩位大改革家卻都善終,這與宋仁宗的寬宏大量也不無關係。范仲淹的“慶曆新政”遭遇到猛烈反撲而不得不全面廢止,照歷史慣例,這個時候皇帝是需要把改革者推出去背鍋的,但仁宗皇帝沒有,他只是把范仲淹等人貶黜,連格外的懲罰都沒有。王安石於仁宗時期初登政壇,也是年輕氣盛,一上來就搞近萬言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仁宗皇帝對這些大逆不道之言,也絲毫不在意。這也成了“王安石變法”的導火索。但無論是范仲淹還是王安石,都位列名臣,為萬世景仰,不知道比商鞅、晃錯、張居正等人好多少倍。

乾隆皇帝自視甚高,但對宋仁宗卻很是崇拜。但他也僅僅是説説而已,在雅量上,清高宗乾隆連給宋仁宗趙禎提鞋都不配。仁宗時期,成都有位書生,大概是喝醉了,竟然寫出了“把斷劍門燒棧閣,成都別是一乾坤”這樣大逆不道的反詩。當這個書生被地方官員押送京城,押到仁宗皇帝身前時,仁宗皇帝不但放了他,而且還給他了個小官做。人家喝醉酒發發牢騷,理他作甚?!但這事兒如果換做是乾隆爺,這位老書生的祖宗十八代都得挖出來鞭屍。

(六)清平樂

宋仁宗趙禎在位四十二年,期間范仲淹、韓琦、富弼,歐陽修、王安石、包拯、狄青等能臣位列朝班,熠熠生輝;歐陽修、王安石、蘇軾、蘇澈、蘇洵、曾鞏等文學大師薈萃,又有柳永、晏殊、晏幾道等閃耀詞壇,這共同造就了中國歷史上最為光輝的時代。

普通老百姓呢?仁宗時期,社會穩定,經濟繁榮,瓦舍勾欄遍佈,市民經濟興起。所謂瓦舍勾欄也就是現場的商場,還出現了紙幣,當時的東京開封人口更是超過了一百五十萬。《東京夢華錄》有云:“街南桑家的瓦子近北則中瓦,次裏瓦。其中大小勾欄五十餘座。裏瓦子中的夜叉棚和象棚可容數千人,是勾欄遊棚中最大的。”

我們可以閉上眼睛想一想:暢遊在仁宗時期的東京街頭,商鋪林立,酒旗飄飄,既有大漢高唱“碧雲天,黃葉地。將軍白髮征夫淚”,也有美女低吟“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更有落第書生高呼“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如此盛世,怎不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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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63年,宋仁宗趙禎去世,“京師(開封)罷市巷哭,數日不絕,雖乞丐與小兒,皆焚紙錢哭於大內之前”。國內慟哭,國外依然。當趙禎去世的消息傳到遼國,“燕境之人無遠近皆哭”,遼道宗耶律洪基痛哭道:“四十二年不識兵革矣”。為了追思,耶律洪基給趙禎修建了一座衣冠冢,此後遼國曆代皇帝“奉其御容如祖宗”。

夫子提倡仁政千年,但真正的仁政卻寥寥無幾。夫子又説“仁者無敵”,但很多人更相信手中的馬刀。殊不知,不是“仁”無用,是沒有做到“仁”而已。

願天下清平,是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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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東曉,男,生於1983年,河南省平輿縣人,現定居於北京,文章散見於報刊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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