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鄉村孩子上學條件雖與城市孩子難以相提並論,但和三十多年前我上小學的環境相比,可謂天壤之別。
印象當中最令人難忘的是冬天,那時的冬天似乎出奇的冷,土牆土塊蓋起的土房子怎能抵擋得住數九嚴寒呢?無孔不入的凜冽寒風總會把窗欞上糊着的舊報紙撕開一條口子,從掉了泥皮子的門縫裏拼命擠進來,然後把它冰冷的手伸進我們的領口裏、褲管中,讓我們頓覺一股透心涼。我們就會縮着脖子打着冷顫,有時牙齒會情不自禁地瑟瑟發抖,教室裏吸溜鼻涕的聲音、咳嗽聲以及向手心裏呵氣聲可謂此起彼伏。沒幾天我們的小手凍得像黑麪饅頭似的,剛剛好了的傷疤又開始潰爛,寒風的刀子劃出一道道皴口,真是舊恨未了又添新傷,疼痛難忍時連筆都握不住。這時,我們就想到了家裏的熱炕,想到父母的一雙大手焐住小手的愛憐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感覺。因為那時學校冬天裏沒有煤,教室裏也就沒有火爐,我們只有在課間做一些遊戲來取暖。有時天太冷時,老師也會讓我們在課堂上統一進行“拌腳”,通過雙腳快速拍打地面達到暖足生熱的效果。即便如此,我們的腳也會凍得腫脹起來,有時連鞋都穿不進去。最難熬的是到了晚上,那紅腫的腳遇熱後就像萬千只螞蟻在身體內走竄,奇癢無比,鑽心而痛。
要説做遊戲取暖,見效最快且趣味無窮的當數“擠油油”了:下課後在教室的後牆壁上或室外的角落處三兩孩子先擠在一塊兒,接着後面來的孩子一個挨一個開始往裏擠,靠牆角里的孩子堅持不住時就向外面掙扎,跳出“包圍圈”後緊挨着最後面的同學繼續往裏擠,如此反覆。有時裏邊的兩三個同學同時跳出來,就會掀起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讓後面的同學猝不及防,一堵人牆就會順勢而倒,引來了一片嘩啦啦的笑聲,流水般的湧來。在一旁觀看的幾個文靜的孩子,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也加入其中,人多勢眾,就會聽見有人呼爹喊娘,有人故意起鬨,一個勁兒地在人堆裏亂扎,搞點天下大亂的事。這樣一直持續到上課鈴響,大家才一鬨而散。這會兒差不多人人都渾身發熱,有的額頭上還會滲出汗珠,熱氣騰騰,餘興未了。
這個形似老油坊擠壓油餅來榨油的取暖方式,擠出了不少汗滴與樂趣,現在想起來都讓人有一種精神的快感與衝動。
進了中學才算見了世面,冬天的教室裏可以泥個土爐子,燃燒的煤塊完全可以驅走屋子的寒氣。下課後,同學們圍着土爐烤烤凍僵的手,説説老師的“壞話”。烤暖了的同學主動給等待的同學讓讓位子,大家彼此關照,從不貪心,甚至一些年齡大的還會做出延遲享受的義舉,總把機會讓給我們這些前排的小同學,從不與我們搶爐位。就這樣有關土爐子的故事敍説着整個冬天的校園生活。
土爐子夏天拆掉,冬天壘起來,像一隻候鳥飛去飛回。土爐子是用土塊或磚就着柴泥砌起來的,一般泥在迎門的講桌旁邊,上下兩層,中間的爐齒把爐膛和爐壁分開。雖沒有煙筒,但這種土法炮製的火爐像一個吸風式爐灶生着後火勢很旺。那時沒有大碳,學校給每個班級分上一堆煤沫子,班長就領着我們利用課間把煤末子製作成煤塊。製作煤塊是一項技術活兒。一般是三比一的配製比例,即三鍁煤兑一鍁土,土不可多也不可少,多則熱量不足,少則容易破損,燃燒時間又短。拌勻之後,用水和成煤泥,再在要製作煤塊的地面上均勻地灑一層爐灰,儘可能灑一個長方形。然後將和好的煤泥倒上去,先用鐵鍁抹平,再用灰刀抹得薄厚一致,表面平整光滑,待水分稍微殺下去後就用刃子劃成磚塊大小的方格,有些心細的同學甚至搭上尺子,把做煤塊像做一件工藝品一樣傾心盡力。
土爐子生火是一件很麻煩的事,因此是一件輪流作業,一般兩人一組。通校生他們可以從家裏拿些生火柴,而我們這些住校生只有自己找尋了。輪到自己生火的那一天我們必須早起,待同學們早操下來後,火就得生旺。有時找來的柴濕乎乎的,弄得滿屋子的煙,又煙又嗆,燻得人睜不開眼睛。這時候我們就用自己的帽子或裝垃圾的鐵簸箕在下面拼命地扇,直到木柴燃旺後,再在上面架上掰碎的小煤塊,不一會煤塊燃燒的氣味就瀰漫開來,火頭漸漸硬了,教室裏的氣温開始回升,天也就亮起來了。
人心實,火心虛。讓土爐子在有限的空間裏放出最大的熱量,除了煤塊的質量外,更要注意續火的方式。這讓我想起了教育,我們有時對教育的要求,就是要採取最好的方法,掌握煤塊與大碳燃燒的火候,讓它們在質地不同條件不一的情況下,儘可能散發出相同的熱量,温暖一羣人的理想。
現在城裏學校和鄉下大部分中學冬天都用暖氣做熱源,就是偏遠的山村小學也靠鐵爐子取暖。這種土爐子早已撤出鄉村教室,而與牆角的煤塊、木柴以及玉米塞一道創造出的校園童話留在一代人記憶的深處,偶爾煨暖人生某個不經意的章節。
主播 | 孫學良
作者:黃忠龍
後期:鮑元明
編輯:李彩彩
審核:馬永萍 李娟娟
監製:李徵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