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要求託福總分90難以達標，花一萬八就能輕鬆斬獲111。”近期有留學中介機構發文稱，他們從事託福、雅思等語言考試的“保分”（槍手）業務，雖多次被舉報，但從未受到過任何制裁和處罰，原因在於海外考試不受國內法律監管，而考生就算作弊被抓，也可變更護照規避懲罰。
在全球範圍內，託福、雅思等標準化語言考試屢現作弊醜聞。紅星記者調查發現，近年兩年受疫情影響，託福、雅思等推出線上版後，更助漲了作弊代考行為，中介機構可通過改造考試電腦硬件或遠程控制方式，由槍手作答筆試部分。口語考試時，屏幕會出現答案，考生只用照着念。
↑“保分機構”人員向諮詢者介紹操作辦法。
託福、雅思線上代考機構猖獗 有機構聲稱能逃脱法網
2020年起，由於疫情影響，託福、雅思等語言考試陸續推出線上考試版本，學生在家參加考試即可。與此同時，宣傳可以“作弊”“替考”的槍手機構開始活躍。
近日，一篇名為《只有Xspy會告訴你，如果家庭版考試作弊被抓，會有什麼結果？》文章稱，根據我國《刑法》規定，組織考試作弊罪、非法出售、提供試題、答案罪和代替考試罪的前置條件是“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
根據2019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於辦理組織考試作弊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下稱“關於辦理組織考試作弊相關案件的司法解釋”），屬於“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有四類，分別為：
（一）普通高等學校招生考試、研究生招生考試、高等教育自學考試、成人高等學校招生考試等國家教育考試；
（二）中央和地方公務員錄用考試；
（三）國家統一法律職業資格考試、國家教師資格考試、註冊會計師全國統一考試、會計專業技術資格考試、資產評估師資格考試、醫師資格考試、執業藥師職業資格考試、註冊建築師考試、建造師執業資格考試等專業技術資格考試；
（四）其他依照法律由中央或者地方主管部門以及行業組織的國家考試。
“Xspy出國留學”公眾號在文中分析稱，託福、雅思等的家庭版（線上考試）並不屬於上述司法解釋中的任一考試，因此作弊行為並不觸犯中國法律，這也是“保分機構”得以存在的理由。文中還稱“曾多次被人舉報至考試官方和政府部門，但法律上從未受到過任何制裁和處罰。”
此外，該機構還表示，一旦作弊被抓，考生所受的懲處與記錄實則是與護照信息所綁定，只要更換護照號，舉辦考試的官方機構就無法追溯考生此前的過錯。
紅星新聞記者調查發現，網絡上不乏這類代考“保分”信息，多名備考考生和海外留學生形容這類消息“非常常見”。擬申請2022年秋季入學的張棗告訴記者，自己也在備考雅思託福，“不然我不會看到這個推送。”
↑網上的雅思代考服務廣告。
紅星新聞記者以學生身份聯繫上“Xspy出國留學”的工作人員，對方表示線上線下的語言考試均可以“保分”（作弊），其中託福家庭版需18000元，而線下考試所需費用更高，PTE9萬元起，雅思10萬元起，根據分數要求有所變動。
該工作人員表示，他們從業至今，多次代考過託福、雅思、GRE等，主要是通過硬件改裝，而非安裝軟件或插件，“要保證你一定要出分才能賺錢。”
↑高校羣中的相關小廣告。
另一家“保分機構”告訴紅星新聞記者，對於託福線上考試，他們無須安裝任何軟件和插件，只需通過定位考生的IP來控制電腦，從而幫忙作答筆試部分，而口語則是提供答案，考試照着念即可，“我們這個技術是完全查不到的。”
儘管雅思家庭版（Indicator）未對中國大陸開放，但“保分機構”的工作人員表示，只需要在海外雅思考試主辦方官網報名，在地址一欄任選一個地區，即可報名並參加考試。
一位曾找過託福代考的考生告訴紅星新聞記者，自己參加託福家庭版考試時，只有單機位的監控錄像，“只能拍到上半身。所以能在監控死角邊拍照找人答題，口語考試時搶手打字，自己照着念即可。”
↑“保分機構”人員向諮詢者介紹操作辦法。
在記者多次表達考試被抓作弊的擔憂後，“Xspy出國留學”的工作人員解釋道，目前許多考生都是通過代考滿足語言需求。其朋友圈顯示，最近才有兩名“保分”考生出分，其中一名託福111分，口語22分（滿分為30分），然而考生此前雅思口語為5.5分（滿分為8分）。
↑“保分機構”人員曬出的“保分”成績。
紅星新聞記者瞭解到，“Xspy出國留學”公眾號賬號主體是寧波市鄞州百優選教育信息諮詢有限公司，後改名為鄞州百優選留學服務有限公司。天眼查信息顯示，該公司成立時間為2017年5月，註冊資本50萬元，經營範圍包括：自費出國留學中介、企業管理諮詢、商品信息諮詢服務、翻譯服務等，目前的經營狀態為“存續”。
12月2日，紅星新聞記者撥打了寧波市公安局報警電話。對方表示，目前已將記者反映的情況進行登記，若情況屬實，將對該機構進行調查、處理。
考試主辦方稱採取多樣化方式識別有作弊記錄考生
託福、雅思這類海外語言考試是否屬於中國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作弊考生能否通過變更護照號逃脱考試主辦機構、所申請院校與所在國家法律的監管與懲處？“保分機構”難道不受法律監管？
雅思主辦方英國教育文化協會的工作人員告訴記者，如果雅思考試中心發現考生作弊，會根據情節的嚴重程度，採取不同程度的懲處，如取消考試資格和成績，而且有可能在一定時間內不被允許在全球範圍內報考任何雅思考試，其作弊情況被通報給全球各個成績認可或使用機構，如簽證移民部門、申請的學校等。
↑“保分”機構發文稱自身被舉報後未獲處罰。
此外，儘管海外考試目前不屬於兩高《關於辦理組織考試作弊相關案件的司法解釋》明確列舉的國家考試範圍，但這並不意味着在海外考試中組織作弊不構成其它方面的犯罪，根據國內知識產權、網絡安全等方面的法律，仍然要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該工作人員還告訴紅星新聞記者，雅思官方會利用多樣化的個人數據識別有作弊記錄的考生，不僅限於護照號，也包括考生姓名、出生日期等其他數據，“作為雅思考試主辦方，長期致力於與各國的移民機構及執法部門保持密切合作，共同識別和打擊作弊、欺詐的行為，並根據當地法律進行相應的起訴。”
對於防止作弊的具體辦法，據介紹，雅思聽力、閲讀和寫作考試會採用AI和人相結合的監考方式，考試全程會通過考生的攝像頭和麥克風進行視頻記錄，包括他們的計算機屏幕也會被記錄，並將用於評估是否存在作弊行為，比如考生把視線從主屏幕上移開到另一台設備上。口語考試則由雅思口語考官通過視頻的方式進行，考生在考試前同樣需要向考官出示身份證件。
↑“保分”機構發文稱，“保分”考生可通過更換護照規避懲罰。
此外，託福、GRE的主辦方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此前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已注意到線上考試作弊行為的存在，並且若發現作假，考生的分數會立即被取消，作弊者將被禁止再次參加考試。
此外，北京出入境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告訴紅星記者，儘管護照的換髮或補辦後，護照號碼不會再沿用舊的護照號碼，但“新的護照上會有上一本護照號的加註，就是説你的新舊護照是可以連起來的。”
專家：難認定構成組織考試作弊罪，但涉嫌其他犯罪
位於國內的代考行為是否真能逃脱法網、“鑽空子”？儘管不屬於“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難以認定代考及“保分機構”涉嫌組織考試作弊罪，但專家指出，此類行為或涉嫌其他方面的犯罪。
南京大學陳寧在論文《淺析托福考試作弊的犯罪認定》中曾提到，對於托福考試作弊的考生可以詐騙罪、侵犯商業秘密罪定罪；若存在偽造身份證、護照的行為，可以偽造、變造居民身份證定罪；對於出售託福試題和答案者，可以侵犯商業秘密罪定罪。”
專家還指出，線上代考行為還涉嫌構成網絡犯罪。
“雖然不構成組織考試作弊罪，但機構的作弊行為涉嫌構成網絡犯罪。”中國政法大學刑事司法學院副教授陳碧表示，‘保分機構’對考生使用電腦提供軟件或硬件改裝以規避監考，並以此牟利，涉嫌提供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程序罪。
根據《刑法》第二百八十五條非法侵入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規定：違反國家規定，侵入國家事務、國防建設、尖端科學技術領域以外的計算機信息系統，或者採用其他技術手段，獲取該計算機信息系統中存儲、處理或者傳輸的數據，或者對該計算機信息系統實施非法控制，情節嚴重的將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而對於這類侵入、非法控制計算機系統的軟件提供者，或明知犯罪而提供侵入軟件的人，情節嚴重的，依照前述的規定處罰。
紅星新聞記者獲取的一份裁判文書顯示，2015年11月，位於上海的曹某某對正在北京GRE考場裏張某某的考試計算機實施遠程控制並代考。法院審理認為，儘管GRE考試並非法律規定的國家考試，不涉及代替考試罪名的認定，但兩名被告人的行為構成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較為清晰。
最終法院判處兩名被告人的行為已構成非法控制計算機信息系統罪，曹某某處以有期徒刑三年，緩刑三年，並處罰金一萬元，判處張某某有期徒刑一年，緩刑一年，並處罰金三千元。
律師：若以作弊成績申請美國學校，美國有司法管轄權
實際上，託福、雅思這類標準化考試的作弊醜聞並不罕見。2014年2月，英國BBC《廣角鏡》欄目對倫敦一些移民留學事務諮詢代辦公司進行暗訪調查，結果發現，有的機構通過替考等作弊手段，幫助不會英語的外國人通過美國ETS（美國教育考試服務中心）主持的託福、託業考試。暗訪錄像顯示，考生在監考人員的幫助下考試，監考人員甚至直接報出選擇題的答案。
英國內政部隨之暫停了ETS主持的全部英語考試項目，包括託福、託業、GRE（美國研究生入學考試）等，隨後有部分英國高校表示拒絕接受託福成績作為申請的語言成績。此事當時被形容為“託福作弊事件中影響最大的一個”。
↑BBC報道中稱，暗訪錄像顯示，現場監考人員直接報出選擇題的答案。
而在2015年5月，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發生過15名留學生替考案，其中一名學生承認自己找槍手用假護照替考GRE，隨後用替考的成績獲得知名高校的研究生入學資格。隨後，該學生被判五年緩刑，並被移交給移民局遣返。另一名參與作弊的學生被判六個月監禁、註銷綠卡並將在出獄後被驅逐出境。
對於線上版標準化考試的作弊需承擔何種法律後果，美國執業律師劉龍珠舉例説，若是以託福成績申請入讀美國高校，首先作弊考生可能無法入關，其次可能在海關被拘捕，考試成績將作廢，接着會面臨簽證被吊銷。
若入關後作弊行為被發現，除成績無效、吊銷簽證外，還將面臨被抓捕，被檢控、坐牢、遣返等一系列懲處，“詐騙行為的重要部分是在美國發生的，‘行騙’發生在外國，但‘被騙’發生在美國，你成績造假行為欺騙了美國學生招生官和考試舉辦機構，美國對作弊一事具有司法管轄權。”
劉龍珠律師表示，這類代考行為涉及到的槍手、顧客和中介均會被美國聯邦檢察官辦公室提起公訴，罪名或涉及敲詐勒索、電郵欺詐、盜竊商業機密等，其中除了盜竊商業機密的最高刑期為10年，其他兩項罪名的最高刑期均為20年，如果代考行為涉及到製作和使用假證件，最高還將面臨25年的刑期。
“代考這一行為，打了所有認真備考考生的臉。必須在教育領域維護基本的社會公平正義。”劉龍珠説。
紅星新聞記者 潘俊文 實習記者 陳怡帆 王語琤
編輯 張尋
（下載紅星新聞，報料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