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A點評三國風雲人物:“霸主”袁術篇(二十三)大結局(上)《江亭遺事》
文:小A斯蒂芬
公元199年,即建安四年,夏天六月份。淮南壽春南部的一座不知名的江心孤島上。
一代梟雄正躺在一條有欄檻的木牀之上緩緩的睜開了雙眼。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生了病,卻記不起到底病了多久,昏睡了多久,只覺得口中好生乾渴。於是,就下意識輕聲的説了一句:“來人吶,給朕,盛一碗蜜水來。”
負責這位梟雄起居膳食的廚下官員,急忙走上前去,躬下身子本想要回話,卻又略微遲疑了一下,想了想,回答説道:“啊……陛下,膳房裏並無蜂蜜,更沒有蜜水,只有一些麥屑,要不,微臣,先給陛下準備一碗麥屑粥吧?”
聽了這話,梟雄彷彿記起了什麼似得,掙扎着坐了起來,連聲問道:“我們……沒……糧食了嗎?將士們沒有吃的了嗎?我……睡了多久了?”
廚下官員愣了一下,説道:“稟明陛下,我們現在僅有麥屑三十斛,除此別無餘糧。”
梟雄聽了這一番話,呆坐在牀上,歇滯的目光盯在地上,許久許久……説道:
“唉,想不到我袁術竟然落到如此的地步……我……”
他的話還沒有説完,只聽見他突然口中不停的咳嗽起來,全身顫動着,一不小心竟然從牀上跌落到了地上。廚下官員急忙招呼左近的侍者們將他扶起來,坐到牀上,可是他的嘴裏又不停的嘔出血來,牀上,地上,官員侍者們的身上,到處,都是他嘔吐出的血水。他一邊吐着,一邊掙扎着,良久良久……終於,他,停止了掙扎,停止了嘔吐,癱倒在牀上,圓睜着雙眼,卻再也沒有了聲息。
一代梟雄,袁術,就這樣離開了他所貪戀許久的天下,他的死是如此的落魄而又淒涼,已經沒有了一絲絲梟雄,霸主的樣子。
他死的時候留下的那句“袁術乃至是乎!”的感嘆,讓每一位讀者都可以感覺得到,他那死不瞑目的怨念,他的志節也遠遠沒有完成,卻已經再也沒有機會了!
然而“袁術乃至是乎!”,他到底為什麼會落到如此的地步呢?這句歷經千年風塵滄桑的諦問,曾經讓多少人追尋着答案,也由此產生過多少的爭論!
陳壽説:“袁術奢淫放肆,榮不終己,自取之也”,這句話的意思非常直白,就是在説袁術奢侈淫亂放蕩,不知道滿足,最終自取其禍。陳壽認為袁術最終失敗的原因也正在於此。在大多數人的認知裏,陳壽的這番話原是沒錯的,可是卻又苦於找不到太多的證據來證明這一點。所以才遭到了後世的反駁。其中聲音最大的莫過於裴松之。
陳壽裴松之評傳
裴松之在為《三國志》作註釋的時候,看了陳壽的這段話以後寫下了這樣的評論,他説:“袁術無毫芒之功,纖介之善,而猖狂於時,妄自尊立,固義夫之所扼腕,人鬼之所同疾。雖復恭儉節用,而猶必覆亡不暇,而評但云‘奢淫不終’,未足見其大惡。”
裴松之的這番話是説“袁術沒有做過什麼有功於天下的事情,也沒有做過一星半點的善事,而且他狂妄自大,擅自稱尊號,結果惹得天下的義士們都非常的憤怒,無論是人還是鬼神都認為他就是天下的毒瘤。雖然他也恭敬節約,但還是一樣會迅速的滅亡。不過,陳壽所評價他的“奢淫不終”這一點,卻並沒有看到過這樣大惡的行為。“
也就是説裴松之認為袁術是一個“恭儉節用”的人,他的失敗與“奢淫放肆”沒有關係,而是因為他狂妄自大不幹好事,遭到了天下人的討伐,才導致了失敗的結果。
個人感覺,裴松之的這一番評論還是很客觀的,只不過袁術在歷史上乾沒幹過好事,其實誰也不知道,原因大家都懂,是因為沒有史書記載流傳下來。這一點當然是與後世,尤其是魏晉時人的價值觀側重點有着必然的關係。所以到了後來范曄這裏又將裴松之的觀點引導了回來。
范曄
范曄説:“術雖矜名尚奇,而天性驕肆,尊己陵物。及竊偽號,淫侈滋甚,媵御數百,無不兼羅紈,厭梁肉,自下飢困,莫之簡恤。於是資實空盡,不能自立。”
范曄這段話的意思是説“袁術雖然也愛惜名聲,但是他天生驕傲放縱,自尊自大。後來他竊名僭號,就更是荒淫奢侈,光姬妾就有數百個之多,每一個都是錦衣玉食。可是他的部下們卻飢餓窮困,他也不加體恤,終於因為這種行為,而敗光了家底,無法立足。”
總結起來范曄評價袁術其實就兩個字:驕,奢。
范曄的這種觀點,實際上是得到了後世的普遍認同的。不過個人感覺,袁術“奢”的問題還是要分開來看的,試問有哪一個諸侯沒有過“奢”的污點。就連漢高祖劉邦初進咸陽的時候都打算住進皇宮裏去好好享受一番,而像袁術這樣從小泡在蜜罐子里長大的人,又怎麼會不願意享受呢?這其實並不能算是毛病。問題是,劉邦可以接受張良的勸告,而最終沒有住進皇宮,並留下了約法三章的典故。可是袁術卻不能,這正是由於他的驕傲與狂妄。在他的思想世界裏,袁氏家族就應該是劉漢之後天下的主人,而其他的家族或者個人都必須要為他服務。這也是他對於眾多的門閥士族採取極端態度的原因。不過,這其實也是有一個發展過程的。
約法三章
比如袁術對金尚。在初期,袁術對金尚可以説還是不錯的。金尚被朝廷任命為兗州刺史,可是兗州已經被曹操所佔據,於是他就親自帶兵入陳留去為金尚爭奪兗州,也由此與曹操結仇。當然,袁術的這種做法,其初衷恐怕也是為了擴展地盤。不過他終歸還是為了金尚才去爭奪兗州的,結果損兵折將不説,自己也差一點丟掉性命。這不得不説是對金尚夠意思了吧!可是,後來袁術想要稱帝,計劃讓金尚擔任自己的太尉,於是就讓人去“諷之”金尚,諷的意思就是含蓄的勸説。具體怎麼個“諷”法,史書並沒有説,我們也不知道。不過金尚卻“無屈意”直接拒絕了袁術。這也就罷了,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揹着袁術偷偷的逃走,這算是公開的與袁術作對了。這在袁術看來肯定是一種叛逃行為。
金尚
據《典略》記載:“建安初,尚逃還,為術所害。”雖然《典略》認為金尚是被袁術害死的,但是個人感覺真相恐怕未必。從後來袁術對待舒仲應的做法我們就可以感覺出這一點。當時袁術頹廢之勢初現,卻給了舒仲應十萬斛糧食以為軍糧。可是舒仲應卻揹着袁術將糧食全都發散給飢餓的百姓。袁術因為這件事本來是想要處斬舒仲應的,可是最終還是沒有這麼做,只是發出了“足下獨欲享天下重名,不與吾共之邪”的感慨。
袁術的這種行為肯定是不想背上害賢的罵名,所以他對金尚也應該會是這樣的態度。另外《典略》的作者魚豢是魏國高官,他的觀點傾向肯定是以曹魏為正統的。所以袁術害死金尚這件事,其實非常值得商榷的,充其量也就是和馬日磾一樣,是憂憤發病而死的結果。
馬日磾
袁術對馬日磾的態度從始至終也都並不具備敵意,因為他們兩家還有着一層姻親的關係。袁術是希望馬日磾能夠成為支持自己的人,史書中袁術想讓馬日磾擔任自己軍師的記載就是證明。可是馬日磾非但不肯,還一再的得罪袁術,為了能夠留住馬日磾,袁術這才做出了奪符節扣押他的行為。袁術逼迫馬日磾徵辟自己將士的做法,無非也就是想要製造出其支持自己的既成事實,説白了就是想要“生米煮成熟飯”,可是誰成想馬日磾身體不行,終於發病而死。後來朝廷不給馬日磾舉辦符合其身份的喪禮,也的確是由於此事。
袁術的這種行為可能是有些過激的地方,但是將馬日磾和金尚的死完全歸咎到袁術的身上,而讓他擔負起害賢之名,還是有些不妥的,袁術的主觀願望上並沒有要害死他們的想法,最多隻能算是求賢若渴而不可得之下的威懾過激。
董卓的威懾
這種行為在許多諸侯的身上都曾經發生過,比如董卓曾經以殺蔡邕三族為要挾,讓蔡邕輔佐自己;曹操也曾經用非常的手段逼迫司馬懿出仕輔佐自己。這種行為在歷史上還是比較常見的,只能説袁術想要“求賢”的這些人,都太過堅持自己的名節,不像蔡邕和司馬懿那樣,懂得變通,知道如何保存自己。這才釀成了袁術“害賢”的一系列悲劇。這一點在後來的陳珪身上,表現的尤其突出。
陳珪
陳珪是袁術的發小,兩個人的關係非同一般,本來在袁術的心裏陳珪一定會輔佐自己,所以他“抓捕”陳珪的兒子陳應的行為,是需要打上引號的。在袁術的心裏其實就是“帶走”了陳應,這與“抓捕”沒有一點關係。只不過就是提前安置自己屬下家屬的舉動罷了。
可是陳珪卻偏偏不這麼看。他之所以選擇去支持實力不如袁術的曹操,表面上看是出於對袁術“帶走”自己兒子陳應的抗議,但是更多的,還是他不能接受袁術在陳氏家族的根據地下邳,也就是在自己的老家“帶走”陳應的這種行為。説白了這個是面子問題。在陳珪看來,你袁術公然的到自己的家裏“帶走”陳家人,不管是出於什麼目的,這絕對是讓陳氏家族“丟人丟到家了”,是一種極大的侮辱。這種思想讓陳珪以及陳氏家族堅定的站到了袁術的對立面上,成了他們之間不可調和的矛盾。
由這些事看來,袁術正是用一種高高在上的、傲視羣雄的姿態來看待門閥士族的,這也導致了他在處理自己與門閥士族之間的關係上,出現了行為方法上的過激與偏執。
這種過激與偏執正是袁術驕傲自大目空一切的產物,也是他最終執着於登基稱帝,做“絕對權力人”的根源所在。
袁術不但對不支持自己的人採取“驕”的態度,在對支持自己的人時,也是毫無保留的自尊自大。比如袁術對閻象,閻象是對袁術極為忠心的一個幕僚,在袁術説出自己稱帝計劃的時候,誰也不敢反駁,只有閻象一個人赫然起身公然反對,並直抒自己反對的觀點。這其實是讓袁術非常沒有面子的一種行為。
閻象
袁術聽了閻象的話肯定是非常的惱火,雖然如此,卻只是報以了“嘿然”的態度,也就是嘿嘿笑着同意閻象的説法。基於這種現象之下,個人猜測,閻象與袁術可能是有着特殊的非血緣關係的親情紐帶,才讓袁術沒有做出當眾翻臉的行為。但是在那之後閻象就像消失了一般,退出了歷史的舞台。這可以看出是被袁術有所疏遠的結果。
再比如袁術對張承。張承是張範的弟弟,本來袁術派人是去請張範出山來輔佐自己的,可是張範沒有來,張承卻來了。這其實就已經看出了兩個人對袁術的不同態度。張承是支持袁術的。
按着常理來説,作為當時並駕齊驅的這兩兄弟,無論是誰來輔佐袁術,都應該會得到重用,畢竟都是當時的名士,又都曾經在漢朝朝廷中做過重要的官職,袁術沒理由不重用。可是張承卻由於給袁術稱帝潑了盆冷水而被袁術所疏遠。
我們先再來看一下這一段史書記載的原文:
《三國志張範傳》:“術問曰:‘昔周室陵遲,則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漢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廣,士民之眾,欲徼福齊桓,擬跡高祖,何如?’承對曰:‘在德不在強。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慾,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若苟僣擬,干時而動,眾之所棄,誰能興之?’術不悦。”
袁術問張承的話非常的直接,單刀直入,我袁術就想要做一個漢高祖,你看行不行!
張承的回答其實是非常有技術含量的,他沒説“行”,也沒説“不行”,但是他提出了一個方法。張承説“你説的這件事,關鍵在‘德’不在人多地廣兵強馬壯!假如能夠用‘德’行來統一天下人的思想,那麼即便是一個很平常的人,也能夠非常容易的當上霸王!可是如果你輕率的做出僭號的行為,違背時勢的發展,那麼你就會變成眾矢之的,被大家所拋棄,到時候誰又能幫得了你呢?”
實際上我們看,張承並不是反對袁術稱帝,而是在告訴袁術,要,有,方法。這一點非常重要。因為這代表了張承是有方法的,他的心裏有一個可以幫助袁術的計劃,這個計劃極有可能成為袁術版的“隆中對”。
可是袁術聽了以後什麼態度呢?史書記載袁術“不悦”。不悦就是不高興。袁術為什麼不高興呢?是他沒聽懂張承的話嗎?我想不是。個人感覺,他恐怕只是討厭張承這段話中“雖由匹夫之資,而興霸王之功,不足為難”這句話,竟然拿我這個“四世三公”的袁術和一個匹夫相提並論,就算你説的再對再好,也都是無稽之談!我袁術,不想聽!
説白了這依然是袁術的“驕”之心在作怪。
袁術的這種態度,讓我們永遠也不知道張承的計劃是什麼,也由此失去了欣賞又一段媲美劉備諸葛亮“隆中決策”的機會。而後來張承的離開又讓袁術的故事裏缺少了一場託孤大戲的精彩表演。
建安三年,袁術正式登基稱帝,第二年,也就是建安四年,曹操做出了攻打冀州的計劃,聽到消息的袁術非常的不屑一顧,近乎於傲慢的對張承説道“今曹公欲以弊兵數千,敵十萬之眾,可謂不量力矣!子以為何如?”
張承回答到“漢德雖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挾天子以令天下,雖敵百萬之眾可也。”
毫不客氣的説,張承的這番話並不是虛言,也是屬於實際情況。可是袁術依然不願意聽,還發了一通脾氣,做出不高興的樣子。
在這裏其實是有一個細節,就是袁術雖然生氣,但是卻並沒有因此而治張承的罪,張承則在這之後全身而退,默默的離開。
按着《三國志張範傳》的説法,袁術和張承的這一番對話是在曹操“將徵冀州”的時候而發生的,而按着《三國志武帝紀》中的説法,曹操是在建安四年秋天八月份正式起兵進軍黎陽的。也就是説曹操做出“將徵冀州”的計劃至少是在八月份以前,而按着《後漢書》中的記載,袁術是在六月份退到江亭,並在這裏去世的。那麼袁術和張承能夠進行正常對話的時間至少也應該是在這一時期,也就是六月份之前。換句話説,張承是一直跟隨在袁術的身邊,直到他去世,並且見證了袁術的軍事集團四分五裂之後,才終於選擇了離開的。
曹操入冀州
實際上,我個人感覺,袁術與張承之間是缺少着一段臨終託孤的故事的,而張承能夠堅持到袁術去世的最後時刻選擇離開,應該也是在等待着這種奇蹟的發生。可是袁術到死都不願意放下他那驕傲的身姿,也不允許任何人反對自己,更不接受任何違背自己意願的建議。在他的這種心性催生之下,他的狂妄自大,他的獨斷專行,甚至是可以用霸道來形容。
或許他算得上是一個強大的霸主,但是卻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領袖。
張承離開袁術以後,在哥哥張範的建議下投奔到了曹操的手下,歷任諫議大夫、趙郡太守,所在“政化大行”,甚得曹操的重用。建安二十年(公元215年),張承以參軍事的身份跟隨曹操西征張魯,在長安城病故。
請繼續關注紀傳體三國評傳,下一篇袁術大結局之《蜜水何來》。
小A斯蒂芬寫於2019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