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文壇代表人物李贄在《續焚書》中,稱楊慎為“仙”。而能與楊氏一同稱為“仙”的,在李贄眼中,只有李白、蘇軾二人。能讓這位馳騁於儒、釋、道的晚明狂人頂禮膜拜的,除了楊慎,恐怕同時代裏的確挑不出第二個人了。後來的袁宏道、王夫之、胡薇元、紀曉嵐等一時才俊,讀到楊慎的著述時,也無不傾倒讚歎。到民國時代,國學大師陳寅恪也説:“楊用修為人,才高學博,有明一代,罕有其匹。”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正德六年狀元。楊慎記誦之博,著述之富,可推為明代第一。他能文、詞及散曲,論古考證之範圍也頗廣。其著作達百餘種,後人輯有《太史升庵文集》八十一卷及《升庵集》多種,也未能全部蒐集齊備。
《升庵全集》,清代乾隆刻本,二十冊全。此集為輯錄楊慎作品較齊備者,仍有失收。
李贄曾感言曰:“升庵先生固是才學卓越,人品俊偉,然得弟讀之,益光彩煥發,流光百世也。岷江不出人則已,一出人則為李謫仙、蘇坡仙、楊戍仙,為唐代、宋代並我朝特出,可怪也哉!”
就才學與學術的卓絕不凡而言,楊慎在明代的士林和儒林中,的確達到了無以復加的高度。但作為一代大儒,他被後世所樂道與評説的,則更着力於其坎坷詭異的後半生——自“大禮議”之後的貶謫佚事。
在明代有雜劇《簪花髻》,專寫楊慎貶謫至雲南後的古怪故事。在清代有《議大禮》雜劇,專寫楊慎在“大禮議”事件中的表現及結局。到了民國,除了有董康重印的《盛明雜劇》,更有楊慎十三世孫楊崇煥重刊抽印的本子,又將楊氏後半生的“微言大義”重新拈提了一番。當然,這位大儒最為有名的,還是他那首《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
《簪花髻》:男扮女裝的憤世娛樂
楊慎21歲時參加會試,主考官已將楊慎寫的文章列為卷首。不料燭花竟落到考卷上燒壞,以致名落孫山。遭此意外打擊,楊慎並沒有灰心失望。經過幾年的刻苦努力,他終於在24歲時獲殿試第一,授翰林院修撰。楊慎稟性剛直,每事必直書。武宗微行出居庸關,他上疏抗諫。嘉靖三年,因“大禮議”受廷杖,謫戍終老於雲南永昌衞(今保山)。
在明代,能正面評説、直接描述改變楊慎一生命運的那場“大禮議”事件的著述並不多見。避諱即是避禍,文士們已經心照不宣。在皇權強力張羅的“文網”裏,誰也不會傻到去做那隻飛不過滄海的蝴蝶,誰也不會再犯與楊慎一樣的低級錯誤,去自取其辱。楊慎雖名“慎”,可着實不夠謹慎,這是當年官場內外、文壇上下的普遍“共識”。
但如果閉口不談這樁明代以來的最扣人心絃的“奇案”,文士們似乎於心不甘,又總是有忍無可忍的評説慾望。於是乎,延續元代雜劇豪爽酷謔、明代傳奇香豔詭異的戲説人生套路,終於有人執筆寫出這當朝當代的稀奇故事來。只不過仍不敢直接着力於“大禮議”事件,而是有意繞開主題去選擇末節,專寫楊慎被貶雲南之後的種種荒涎之舉。劇本名目就選擇最引人注目的男扮女裝一出,名為《簪花髻》雜劇。
明人編寫雜劇劇本,雖然仍承襲元代雜劇的北曲曲牌、曲調與豪爽明朗之風,但由於並不是直接用於場上搬演的工作底本,只是用於文士間自娛自樂的案頭讀物,因而曲詞更加考究優雅,字句更加精緻奇巧。元代雜劇一般是四折一部劇本,而明代雜劇則流行一折一部劇本的編寫慣例,皆是因為雜劇劇本的實際用途已經改變,創作中心已經由北遷南,語言特色也隨之改變,史稱“南雜劇”。
沈自徵是晚明重要的雜劇作家,也是午夢堂早夭才女葉小鸞的舅父。沈自徵的作品傳世不多,但其存世的三部雜劇《霸亭秋》《鞭歌妓》《簪花髻》,全部收錄於《盛明雜劇》,足以笑傲晚明劇壇。但千百年顛撲不破的宿命仍是“文章憎命達”,沈自徵之所以能寫出滿紙抑塞磊落之氣,之所以能譜出憤懣盤鬱之劇,也是自己命運坎坷、窮困潦倒之映照。
據説,沈氏兒女早殤,葉家因家貧乏乳,遂將葉小鸞抱養過繼給沈家。沈氏撫養小鸞十年之後,亦家貧如洗,不得已將曾與葉家共有的一座園子變賣。這件事成為沈、葉兩家交惡之始,小鸞也因此返歸葉家,沈、葉兩家就此斷交。沈氏自覺人生無趣,竟遠赴塞外而去。由於歷盡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竟欲終老於黃沙白草、金戈鐵馬之間,立誓再不回鄉。在這種境遇之下,百年前楊慎的種種人生遭遇,與沈氏如出一轍;寫下《簪花髻》一劇,同樣是以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的文人慣例。
劇本一開場,以翠柳和嬌桃的對話開始。她們説出一段佚事來:
近日朝廷謫一個翰林,是楊升庵學士,在我雲南充軍。他是當今的才子,只是此人好酒醉後吟詩作賦,不管好歹,都寫在我這妓女身上。我這南中人,聞他是個才子,一寫下就有人來買去。故此我這雲南妓女,都以白練為衫。
《升庵簪花圖》軸,明,陳洪綬繪,絹本,設色,縱143.5釐米,橫61.5釐米。
原來,一代大儒楊慎的“身價”,即便是貶謫後在雲南的“戴罪之身”,仍是身價不菲,一字千金。妓女身上的白衫,就是為求字的便利使然。不一會,劇中主角,蓬頭垢面的楊慎登場了,幾句話點明原委:
下官楊升庵是也!名慎,字用修,別號升庵,四川成都人氏。父親楊廷和,為當朝宰相,顧命兩朝。下官學成滿腹文章,聖人可憐見,欽賜狀元及第,官拜翰林學士之職。只為當今大禮一節,下官痛哭廷諫,聖人將我貶落金齒為軍。人人道咱楊升庵的不是,且疑我這狀元是買來的。我到得南中,日以詩酒為生。時遇春天節氣,到大來幽哉也呵!
因為“大禮議”受貶,此時仕途的大挫與當年才名的大盛,形成了鮮明對比。世人只認官位不識才氣的慣例,又讓這位大才子鬱悶異常。堂堂大明狀元、巍巍翰林講官楊慎,竟當眾挽髻戴花、塗脂穿裙,他要男扮女裝,招搖過市。這是醉後撒瘋,還是瞎玩胡鬧?顯然怪現狀背後自有真道理。在皇權至尊的極權統治之下,如楊慎這樣的真性情、真膽魄的大才子,也不得不裝瘋扮傻方可自保;舉國文士官員,無不如同被閹割的宦官一般,不得不唯唯諾諾,亦步亦趨於皇權之下。楊慎女裝,看似撒瘋,實則是反諷世道人心;楊慎女裝,看似胡鬧,實則是發泄天怒人怨。至於後來楊慎女裝登壇講儒、釋、道,則純屬憤世行為的又一延伸與激化。從對世道人心的質疑,進而衍化為對人生意義的懷疑,楊慎在此已經不再是大明狀元或者官員的身份,而更接近於哲學家的角色了。
楊慎當年是否有過上述這些行徑,正史、野史、民間故事中都略有記載。但重要的不是這些行為的歷史真實性,而是這些行為本身所藴含着的歷史意義何在?人生啓迪何在?生活在明代鼎盛時期的楊慎,在晚明時代落魄文人沈自徵筆下的面目,除了據史改編之外,還多少也沾染着晚明的自由哲學風尚。擺脱所有佔統治地位的意識形態的思想束縛,如皇權、儒學、禮教等;致力人生意義的終極追問,實現人生價值的最終實現,就是晚明自由哲學的現實基礎。沈氏在這一基礎之上,讓楊慎這一原本是極力維護皇權正統的一代大儒形象,復活於晚明自由哲學的時空之中,極有新意也特有深義。全劇相當簡短,僅一折戲文便戛然而止,卻別具一格,意味深長。
大禮議:無法無度的明代倫理
1771年末,浙江嘉興西塘人方廷熹偶然翻到一部新近完稿的“奇書”。這是一本名為《議大禮》的雜劇,鎮江人劉藹堂的新作。這本雜劇,讓方氏這樣中規中矩的讀書人也激動起來,他認為這部劇本解決了他久久思索,而無法辦到的一件事。他在後來為這部劇本欣然題序中寫道:
將取千古第一等風流人物,刻劃其性情,摹擬其神彩。並以發其忠孝悱惻之思,俾千載而下,可興可觀,可以廉頑而立懦者,自非沉思大力足與其人其事相副。蓋戛戛乎,難哉。此餘於藹堂劉先生議大禮北劇,不能不為之擊節三嘆也。
原來,當時的大清帝國正值太平盛世,像方氏這樣勤勉的讀書人卻居安思危,希望能更好地為國家的長治久安恪盡職責。方氏苦苦尋覓的這位“千古第一等風流人物”的典型,終於出現在這部《議大禮》雜劇中,他就是明代著名人物——楊升庵。劇情以楊氏為主角展開,因其關涉明代嘉靖年間的重要政治事件“大禮議”而更具現實意義,無怪乎方氏要為之“不能不為之擊節三嘆也。”
《議大禮》雜劇作者:劉藹堂
在青雲直上的仕途中,楊慎忽然被貶,起因正是“大禮議”事件。原來,明武宗縱情聲色,不到三十歲就駕崩,並未留下子嗣。因武宗是孝宗的獨子,世宗(嘉靖帝)是興獻王的獨子。孝宗和興獻王都是憲宗朱見深的兒子,為同父異母兄弟。由於武宗無嗣,根據“兄終弟及”的祖制,他的堂弟——14歲的朱厚熜在朝臣們的推舉下登上皇位。世宗即位後,想追封已亡故的生父興獻王為帝,但遭到了以首輔楊廷和(楊慎之父)為首的大臣們的反對,大臣們的意見很明確:繼統必須兼繼嗣,世宗應以孝宗皇帝為“皇父”,以孝宗皇帝的皇后慈壽太后為“聖母”,興獻王、妃為生父母,不能加封。顯然,廷臣們的意見嚴重地違背了皇帝的初衷,雙方爭執不下,直到嘉靖八年才畫上句號。在這場史稱“大禮議”的事件中,楊慎是當仁不讓的主角之一。
實際上,在世宗皇帝的孝心與大臣們的忠心之間,並非找不到調和的辦法。按照楊廷和與禮部尚書毛澄的辯解,如此行事有列朝列代的成例。漢朝成帝和宋朝仁宗在世時也沒有留下子嗣,皇位分別由侄兒哀帝和英宗繼承,並且兼繼嗣成帝和仁宗。這樣不但保證了皇位的平穩繼承,而且還確保了老皇帝后繼有人,實乃一舉兩得的好辦法。但因世宗原為興獻王獨子,還要保證興獻王后繼有人,毛澄提出將崇仁王的次子暫過繼給興獻王為嗣,待到日後皇嗣繁衍,再從中擇立一人奉嗣興獻王,如此一來則“天理人情兩無全失”。雖然大臣們堅持不能將興獻王追封為“皇”父,但也煞費苦心的作了一番調停。然則,世宗在失望之餘,甚至表示要“避位以奉母歸養”。就在這即將崩盤的時局之中,一位名叫張璁的新科進士上疏力挺新君,聲稱“繼統不必繼嗣”,世宗還是要以興獻王為父考,孝宗為皇伯考,並應追崇興獻王為皇,在京建廟奉祀。
這樣一來,廷臣中出現力挺新君的新勢力,在這一場誰能挾新天子,誰就能得新天下的權力遊戲中,“大禮議”事件終於爆發。嘉靖三年,也就是世宗16歲那年,小皇帝又舊事重提,議論起其生父母的地位問題。當年秋七月,36歲的楊慎與王元正等二百多官員伏於左順門,撼門大哭,自言“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世宗下令將眾人下獄廷杖,當場杖死者16人。10日後,楊慎及給事中劉濟、安盤等7人又聚眾痛哭,再次遭到廷杖。當年九月,世宗下詔,稱興獻帝為“皇考”,章聖皇太后為“聖母”,以孝宗為“皇伯考”,慈壽皇太后為“皇伯母”。
《議大禮》:雜劇之中的忠孝兩全
“大禮議”的最終結果,是皇帝成就了自己的一片孝心,追封生父生母為“皇”為“聖”。而對於諫阻的大臣們而言,是楊廷和、毛澄、蔣冕等人被迫致仕回家,楊慎、王元正、劉濟等人則被謫戍。楊慎的戍地遠在雲南永昌衞,從此父子二人遙隔海天。既然新君權已經戰勝了舊勢力,楊慎理應有所收斂,爭取早日重回故土,重振門楣。但世宗因“大禮議”之故,對楊廷和、楊慎父子極其怨恨,常問及楊慎近況,大臣則回答楊慎“老病”,世宗才稍覺寬慰。這樣看來,楊慎父子踏上的是不歸路,不可能再有迴旋餘地。
楊慎聽聞此事,更加放浪形骸。《樂府紀聞》稱他“暇時紅粉傅面,作雙丫髻插花,令諸妓扶觴遊行,了不為愧”。終世宗一世,六次大赦,楊慎終不得還,按明律年滿六十歲可以贖身返家,但無人敢受理。楊慎年近七旬時,曾返回川南瀘州暫住,不久又被巡撫派人押解回永昌。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七月,卒於戍地。
可以説,楊慎的一生,是極具傳奇性、戲劇性的中國傳統文人生涯之典型。他的一生剛好被“大禮議”事件劈為兩半。36歲之前完全是詩情畫意的才子派頭;而36歲之後,則是流離失所、老死他鄉的落魄模樣。
兩百餘年之後,改朝換代的大清盛世局面已定。文人們從明末清初的戰亂與文禁中漸次舒緩着緊繃的神經,開始從歷史失憶症中緩慢恢復着話語權力。汲選前代故事、總結治世教訓,成為那個時代的文人主張。在這一世風主導之下,楊慎作為國家法度的忠誠捍衞榜樣也罷,作為權力鬥爭的失敗典型也罷,順理成章地再次浮出水面。
《議大禮》雜劇之前,有明末沈自徵所撰的《簪花髻》雜劇。但在這隻有一折篇幅的簡短劇本中,主要是挑取出楊慎在貶謫雲南期間,着女裝飲酒作樂的事件。其敍事側重奇趣,而並不着眼於楊氏一生劇變的根源性思考。《議大禮》雜劇則不同,完全以史家筆觸再現了楊慎自“大禮議”事件始的後半生。全劇以四折規模,基本概括了楊氏後半生的重要事件與思想趨向,以“議禮”、“彈史”、“簪花”、“奔喪”四個章節闡揚了“忠孝可兩全”的主題思想。
該劇最後一折,描寫楊慎之父亡故,急欲歸家奔喪之際,忽然聖旨到場,准予其暫回鄉裏守孝。看似偶然的安排,實則意味深長。這樣別具一格的劇終安排,體現的不僅僅是皇帝對臣屬的體恤,而是讓楊慎感同身受當年世宗對生父的孝道。全劇劇終時,主角楊慎的下場一曲,終於完整地表達出了劇作者“忠孝可兩全”、“忠孝本一體”的政治理念。
尾聲:浪花淘盡英雄的大儒餘響
自明代萬曆年間《太史升庵文集》問世以來,八十一卷、十二冊的文集規模,仍然不能囊括楊慎生前的所有作品。就在明末大儒陳繼儒所編《寶顏堂秘笈》中,尚有多種楊慎批點、校注、自著的著述遺篇。
到清代乾隆年間,各種版本、各種説法的所謂《升庵文集》已經在世間流行多年。乾隆六十年,楊慎的同鄉,新都人周參元在《太史升庵文集》的基礎上,又廣泛搜輯、重新編校,刊印出了一部《升庵全集》,七十八卷、二十冊的規模,實際上仍然失收楊慎作品多種。這些全集、文集中的楊氏作品,後來又被文人、書商、學者、鄉賢出於各種不同目的翻刻、抽印、改編成多種單行本,在各式各樣的讀者羣中通行不悖。清代中期以前,楊慎作品的研讀方興未艾,大有蔚然成風之勢。但在清代中期以後,楊慎其人其文漸至湮沒,究其原因,無非是清代“文禁”風潮之下的文風僵化、世風委頓所致。楊慎在當年的所作所為、其人其文,在皇權視野中,始終是悖逆不安的因素。因而《升庵文集》並不為清代統治者所欣賞,更遑論提倡,旋即被定為“禁書”,譭棄散佚無數。
到了民國時代,楊慎這位明代大儒似乎已經從世人的視野中消失無蹤了,只有藏書家或學者偶爾有所提及,重新再為楊慎創作劇本的可能性已經微乎其微了。
1918年,董康重新校刻《盛明雜劇》時,《簪花髻》雜劇得以重新面世。而《議大禮》雜劇因流傳不廣、鮮為人知,幾乎未見於後世各類著述中。鄭振鐸曾有意將其輯入《清人雜劇》三集中,不過《清人雜劇》只出到兩集便告中止。此時,楊慎十三世孫楊崇煥的出現,還是為世人久已忘卻的這位明代大儒,注入了一點時代特色。
原來,楊崇煥見到了《盛明雜劇》,看到劇本中的先祖佚事,驚喜莫名、感慨萬千,決定將《簪花髻》雜劇從整部校刻本中抽取出來,重新制版校印。一方面是作為追念先祖的資料輯存,一方面也是宣揚家風的鄉邦文獻,這一冊薄薄的“抽印本”作為楊氏饋贈親友的物件,在當時還是產生過一定的社會影響力。
楊崇煥抽印本《簪花髻》雜劇,插圖之一
民國時代,除了楊崇煥的抽印本之外,只有商務印書館編入“萬有文庫”叢書的《升庵全集》以饗讀者。無論如何,可以感受得到,楊慎的歷史影響力,在經歷了螺旋式的冷熱潮流交替之後,還是逐漸冷卻下來了。四百年的歷史沉積,楊慎其人其事漸已不為外界所關注,也不再為世人所激賞了。應當説,從治國大儒到閒逸鄉賢,無論是情願還是不情願,這樣的理想或者下場皆不易得。楊慎生前既未能實現治國大儒的宏願,甚至至死也未能如願做個閒逸鄉賢。
現代人能記住楊慎的唯一可能,應該是那一首《三國演義》的開篇詞“臨江仙”。作為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楊慎所寫《臨江仙·滾滾長江東逝水》慷慨悲壯,意味無窮,令人讀來蕩氣迴腸: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在讓讀者感受蒼涼悲壯的同時,又營造出一種淡泊寧靜的氣氛,並且折射出高遠的意境和深邃的人生哲理。“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既是楊慎所總結出來的歷史規律,同樣也是楊慎超凡卻落寞的一生,並終至世人遺忘的真實寫照。事實上,即使人們對《三國演義》小説的內容滾瓜爛熟之後,也未必想得起這樣一首開篇詞,即使對此有印象,也未必再能進一步知道詞作者竟然是楊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