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戰爭時期，在一個既無高山密林遮擋隱蔽，又無河網水系遲滯阻攔的坦蕩無垠的平原流域，在河北南部、山東西南部、河南北部一個被稱作“破飯罐”（濮縣、範縣、觀城）的貧窮地區，從1938年初起，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八路軍一二九師、一一五師所屬部隊先後挺近此地，收編當地抗日武裝，逐步站穩腳跟，經歷了初期、中期和後期的不斷髮展擴大，到1945年抗戰勝利時，已成為轄116縣、人口超過2000萬的敵後抗日根據地，這就是冀魯豫根據地。79年前，在這片燃燒着抗日怒火的土地上，曾發生了一場破敵膽立軍威、以少勝多的戰鬥——蘇村阻擊戰。
欲講清蘇村阻擊戰，需從潘溪渡戰鬥講起。
1941年1月8日，在魯西軍區司令員兼教導三旅旅長楊勇、政委蘇振華、政治部主任曾思玉率領下，軍區主力部隊教三旅七團（團長劉正、政委楊俊生）、教三旅特務三營（營長鍾銘新、教導員邱良佐、副教導員秦光）及軍區騎兵連，在梁山至鄆城間的刁孟莊、潘溪渡一帶設伏，採取圍點打援戰術，全殲日軍一個加強中隊和一個偽軍警備大隊，斃日軍軟木少佐以下160人，斃偽軍大隊長王品端以下130餘人，焚燬汽車4輛，繳獲九二式步兵炮1門、重機槍2挺、輕機槍6挺、汽車6輛和馬步槍250餘支。
潘溪渡戰鬥的勝利，給回侵華北的日寇木村師團當頭一棒。畑俊六立即組織兵力，對活躍於冀魯豫邊區、魯西一帶的共產黨、八路軍進行報復性大“掃蕩”。
畑俊六從津浦、隴海、平漢鐵路沿線抽調第二十一師團、三十二師團和騎兵旅團各一部，共8000日軍及7000餘名偽軍，配備汽車500輛、坦克20餘輛、飛機10餘架、大炮10餘門，於1941年1月15日兵分六路，採取分進合擊戰術，向魯西軍區所處的濮縣、範縣、觀城縣、朝城一帶猛撲，叫囂“奪回大炮，活捉楊勇”，企圖圍殲我軍主力和黨政軍首腦機關，以徹底摧毀魯西抗日根據地。
在偵得日軍將實施大規模“掃蕩”的情報後，魯西軍區於1月16日上午在範縣龍王莊召開營以上幹部反“掃蕩”動員大會。楊勇司令員詳細介紹了敵情，並全部部署了各部在這次行動中的任務。蘇振華針對當前國際形勢做了報告，提出“一年打敗希特勒，兩年打敗小日本”的目標。曾思玉對反“掃蕩”中我軍的政治工作和執行羣眾紀律的重要性進行了補充。
17日下午，特務三營召開排以上幹部和黨員骨幹動員大會，鍾銘新傳達了軍區首長的指示，明確了上級交予的任務：保衞魯西軍區、黨委、行政公署、羣眾團體的絕對安全。邱良佐號召全營官兵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嚴守紀律，勇敢戰鬥，堅決完成任務。
為保證特三營完成任務，軍區首長還特別指派直屬政治處主任邱如發隨隊行動，幫助、指揮工作。
1月18日凌晨兩點多，一一五師師部發來敵情通報，告知馬集將是日軍的合擊點之一。軍區首長命令特三營營部率九、十兩連進駐蘇村，向朝城方向警戒，進村後迅速構築防禦工事，阻擊來犯之敵，掩護軍區黨政機關轉移。
接到命令後，特三營冒着寒風乘夜急行軍，於當日清晨到達蘇村後，立即開挖工事準備迎敵。蘇村羣眾為我軍燒水、做飯，拿着自家的鍬鎬幫助修工事。
7點，工事剛挖好，九連哨兵就跑來報告：東北方向發現敵人的汽車。幾乎同時，九、十連警戒哨兵一起鳴槍報警。鍾銘新營長、秦光副教導員立刻提槍，帶着4名通信員向九連方向跑去。剛進入九連陣地，就看見6輛滿載日軍的汽車疾馳而來。我軍決定：“把敵人放進來再打”。
待敵人的汽車進入我軍交叉火力圈後，鍾銘新一聲令下：“打！”早已瞄準的機槍、步槍同時開火，鬼子的汽車頓時濃煙騰起。車隊受阻，停止前進。未被擊中的鬼子從車上翻下，組成戰鬥隊形，舉着槍衝向村東九連陣地。九連指戰員沉着射擊，不多久，敵人死傷過半，未被擊斃的鬼子趴在地上不敢動彈，等待後援。不多時，敵人的後續部隊趕到了，幾十輛卡車停在幾百米開外，幾百名日軍跳下汽車，在機槍和小炮掩護下，發起了更大規模的衝鋒。
當敵人進入我方火力網後，指揮員一聲令下，戰士們懷着對侵略者的仇恨，瞄準鬼子，不斷射擊，一個個鬼子應聲倒地。當敵人衝到距前沿陣地二三十米時，指揮員高喊：“投彈！”指戰員將一顆顆手榴彈扔向敵羣，爆炸聲響徹雲霄。
激戰至10點，日寇停止了進攻。特務三營指戰員利用這難得的戰鬥間隙修復工事、包紮傷員、準備彈藥。秦光副教導員發現有的戰士已經沒有子彈、手榴彈了，考慮到一時無法補充彈藥，便向鍾銘新營長建議：將九、十連兩個新兵排60名剛入伍的戰士撤出戰鬥。一來他們第一次參加戰鬥，射擊技術尚不精良，撤下去可以將子彈、手榴彈配備給老兵使用；二來可以讓他們把重傷員抬下去，使傷員得到救治；三是可以把蘇村的戰況向軍區首長彙報。
這時，十連連長朱少清左臂纏着繃帶前來報告：“敵人正在向南運動，可能會從南邊發起進攻。”鍾銘新見他已經負傷，便命他帶着60名新兵抬着重傷員向馬集方向撤退。朱少清不情願地離開前線，趁日軍尚未合圍，帶着兩排新兵向軍區所在地去了。
鍾銘新囑咐九連黃連長：“你派人找幾輛大車、木料及石磙子來，堵住村口，防止敵人的坦克衝進來。”説完拉着秦光去營指揮所。剛起身，一顆子彈飛來擊中他的左臂。簡單包紮好傷口，兩人回到營部，看見日軍4架飛機從東北方向飛過來，一邊低空盤旋，一邊掃射。這應是敵人發起進攻的前奏。
稍頃，軍區通信連電話兵從7裏地外的馬集拉着電話線來到蘇村，説軍區首長要通話。鍾銘新、邱如發、邱良佐的耳朵被炮彈炸得嗡嗡響，聽不清首長講什麼，於是由秦光向軍區參謀長何德全報告蘇村戰況;特三營指戰員從早晨7點戰鬥至今，未讓鬼子進入蘇村一步。當前從朝城又來了幾十輛滿載日軍的汽車，東西兩個方向的敵軍大概有1000多人，後面還跟着騎兵和坦克。除原有的10門大炮和10輛軍車外，西南面又發現有卡車正向蘇村駛來。我營面臨四面被圍的態勢。
何德全又問了特三營的戰力狀況。秦光回答：“我營十連朱少清連長負傷後，營裏讓他率60名新戰士抬着重傷員撤出了戰鬥，彈藥全部留用。目前能夠參加戰鬥的是兩個連4個排，加上營部，原有130人左右，但傷亡人數已超過20人。雖然敵人來頭不小，但部隊士氣很高。”何德全聽完彙報後，要特三營堅決頂住，阻擊牽制敵人，掩護首腦機關和軍民轉移。
與軍區首長通完電話，邱如發與三位營首長研究後，作出了6項決定，傳達至每一名戰士：1.堅決執行命令，完成阻擊和牽制敵人、掩護首腦機關和後方人員安全轉移的任務。2.死守蘇村，與蘇村共存亡，準備為祖國人民流盡最後一滴血。3.堅決頂住，不讓敵人進村，將敵人消滅在陣地前沿，同時作最壞的打算，如敵人壓力過大，我方傷亡過多，失去指揮，實在頂不住時，退回村裏同敵人打“麻雀戰”，狠狠打擊並死死拖住敵人。4.節省彈藥，不放空槍。5.銷燬全部文件，防止泄密。6.把陣地上未抬走的重傷員隱蔽在比較安全的地方，輕傷員繼續參加戰鬥。
由於遭到特務三營的頑強抵抗，日軍指揮機關判定楊勇及魯西軍區首腦機關就在蘇村，於是把更多的“掃蕩”部隊和重型武器調往蘇村。
上午11點，重新部署過的日軍開始向特三營陣地實施猛烈的炮火攻擊，火力延伸後，步兵從東、南、北三個方向發起衝鋒。主攻方向仍對準東面的九連陣地。九連官兵雖奮力抗擊，但火力遠不如攻擊方強大，日軍步步逼近蘇村並攻入九連陣地，黃連長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拉響手榴彈，與衝上來的一羣鬼子同歸於盡了。九連在失去指揮的情況下開始後撤。
得知此消息，鍾銘新要秦光立刻趕往九連，組織反擊，奪回陣地，把敵人趕出蘇村。
秦光在途中遇到了邊打邊撤的九連官兵，急忙把戰士們召集到近處的衚衕裏，傳達到了軍區首長的命令和營部的決定。話沒講完，4架日機再次低空盤旋射擊。秦光命令機槍手胡敬忠向飛機射擊，戰士們舉槍對準飛機射擊，一架敵機中彈，拖着濃煙向東北方向逃遁，其餘3架一起升高。
一排長王振山將手榴彈投進正在射擊的敵羣，炸得鬼子吱哇亂叫。十幾個日寇端着刺刀衝上來，我方邊射擊邊端着刺刀衝上去對刺。鬼子抵擋不住開始後撤。九連的一個反衝鋒奪回了陣地，蘇村東面漸漸安靜下來。
鍾銘新帶着3名通信員和幾名戰士扛着子彈、手榴彈前來支援。此時，只聽見蘇村南邊炮聲隆隆，槍聲陣陣。鍾銘新忙又讓秦光趕去十連陣地查看情況。
秦光趕到蘇村南面時，十連指導員嚴海元正指揮戰士們邊打邊撤，陣地已失守。秦光立即把十連指戰員召集到一起，鼓勵他們説：“九連剛打了勝仗，一個反衝鋒把鬼子攆了出去。十連要同九連比賽，奪回陣地，做民族英雄！”代連長高雲漢鐵青着臉説：“我們和敵人拼了！”説罷抓起兩顆手榴彈，高喊一聲“二排掩護，一排跟我來”，帶着部隊沿西牆向敵人衝去。霎時，幾十顆手榴彈投降敵陣，戰士們在爆炸煙霧掩護下，一擁而上，打死打傷幾十名鬼子，把失去的陣地搶了回來，還繳獲一挺輕機槍和一個擲彈筒。
整個上午，日軍幾次攻擊都均被特三營粉碎，他們更加堅信楊勇和軍區指揮機關就在蘇村，急忙調兵遣將，妄想活捉楊勇，消滅魯西軍區主力。
中午12點，邱如發接到軍區留守處的電話，命令特三營向西邊的馬頰河地區撤退，與接應部隊匯合。隨即電話線被敵人掐斷。村莊周圍佈滿了敵人的汽車和部隊，輕重機槍已封鎖住向外的所有道路。此刻通行突圍比登天還難。邱如發與營裏3名幹部商議後，決定死守蘇村，與日寇血戰到底，戰鬥過程中伺機突圍。
日軍很快完成了新的戰鬥部署，從4個方向開始了長達一小時的炮火集羣轟炸，無數炮彈傾泄在我軍陣地上，多挺輕重機槍和多支步槍一齊向我方射擊。下午1點，5輛坦克向東面九連陣地衝來，坦克後面黑壓壓地跟着步兵。
九連二排長劉勇身負重傷不能行走，便把手榴彈掖在腰間，爬到陣地前沿的通道口處，橫卧着。等第一輛坦克駛到身邊時，猛然一拽導火索，一聲巨響後，日軍坦克被炸燬，劉勇也壯烈犧牲了。被炸燬的坦克封堵了前進的道路，後面的坦克只得掉頭繞道，跟在坦克後面的幾十名步兵瞬間成了我軍的射擊目標。
鍾銘新在組織九連反擊後面幾輛坦克時，被炮彈擊中腹部，腸子流了出來。他把腸子塞入腹內，用棉衣堵住傷口，從犧牲的戰士身邊撿起一顆手榴彈，艱難地站起，準備把手榴彈扔向敵人，不幸左胸中彈，一頭栽倒在地。他要緊牙關，滾到工事外邊，幾個鬼子兵蜂擁而上，用刺刀對準他。鍾銘新高喊“打倒日本軍國主義”，拉響了手榴彈，與鬼子同歸於盡。
與此同時，在蘇村北面營指揮所同日軍進行戰鬥的邱如發和邱良佐，在打退了敵人的一次次進攻後，終因寡不敵眾被日軍圍住，邱良佐中彈犧牲，邱如發被炸斷一條腿後，抱住一個鬼子滾進冰窟窿同歸於盡。
九、十連剩餘的幾十人守村不利就退守街道，守街不利就退守房屋，守房不利就轉巷戰，沒了子彈就與鬼子白刃格鬥。十連代連長高雲漢在戰鬥中繳獲了一把歪把子機槍，跳上房頂朝敵羣掃射，遭敵人密集射擊，不幸犧牲。指導員嚴海元爬上屋頂，抓起機槍繼續向敵開火，被子彈擊中，從屋頂跌到巷內。他反轉身子，將剩餘的子彈射向衝入巷子的日軍，直到犧牲仍死死抱着那挺歪把子機槍。
營部通信員小王只有14歲，在戰鬥中子彈打沒了，左胳膊受了傷，就用右手拿着一顆手榴彈在死人堆裏跳來蹦去，尋找還沒嚥氣的鬼子，用手榴彈砸敵人的腦殼，嘴裏高喊着：“這是最後的犒賞，誰叫你欺負中國！”被流彈擊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
戰至下午4點，特三營兩個連4個排的兵力只剩20多人，仍然在蘇村西南角堅守。日寇不顧日內瓦公約禁用毒氣的規定，兩次投擲毒氣彈。我軍20多名指揮員被毒暈昏倒，其中最高職務者為秦光副教導員。當他們20多人醒來時，已被五花大綁地拉到蘇村街心。日軍川穀少將通過翻譯問他們“楊勇在哪兒”，無人回答。“誰是指揮官？”依然無人回答。氣急敗壞的川穀少將走到雙手被綁的山東漢子趙保田身旁，被趙保田一腳踹翻。鬼子端着刺刀將趙保田殘忍刺死。詢問無果，川穀命人將20多名中毒受傷的八路軍戰俘押到蘇村外東南方的麥子地殺死。
蘇村一戰從1月17日清晨戰至黃昏。我軍面對十幾倍於己的敵人英勇戰鬥，打死日軍400餘人，打傷日軍500餘人，成功掩護了軍區黨政首腦機關和人民羣眾的安全轉移，成功保護了魯西、冀魯豫敵後抗戰根據地。魯西軍區教三旅特務三營犧牲幹部戰士126人，僅有8名指戰員在身負重傷的情況下虎口逃生，其中有副教導員秦光、營部文書孫玉文、九連支書鄭錫武等。
——大美莘縣摘自《炎黃春秋》2020年第1期（有改動）
來源：大美莘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