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裏有沒逃過課的學生嗎?可能有,但肯定很少,絕大多數學生或多或少都有過逃課的經歷。不過逃課的情形則各不相同。有的同學是逢課必逃,四年的時間裏,大概也就是大一的時候上課還比較正常,一伺“摸清”了大學授課和考試的方式,那就逃你沒商量,除了期末考試時能見到其尊容外,平時的課堂上則難覓其蹤影,老師祭出的“點名”這一殺手鐧,對這類同學也是毫髮無傷,因為他們本來也沒想過得高分,只要及格了能畢業就行。他們不上課的時間,或者是出去“創業”掙錢,或者是遊蕩到別的地方去看風景,也有一些什麼也不做,乾脆就在宿舍裏“躺平”睡大覺或上網玩遊戲。
有的同學的逃課則是選擇性的,他們在每個學期的第一週,按部就班地去教室看看,把本學期要開的課程都聽一聽,然後再決定是否要逃,感興趣的,就每節課都來;沒意思的,來或不來,主要看心情。他們逃課後可能去做兼職,也可能是圖書館讀自己喜歡的書。
當然也有學生基本上不逃課,偶爾逃那麼一兩次,也是因為真的有事,即便不來上課,還會託同學捎來一張假條。更有一些學生,不僅從不缺課,而且每次上課還都會坐在第一排,課堂上還能與老師來個互動,當然,這一類學生在大學裏鳳毛麟角,太稀缺了。
對於老師來説,對學生的逃課早已見怪不怪,只要不“大規模”就行。不過,學生來的太少,講起課來也是挺沒勁的,於是有時候為了提高到課率,就會採用一些“手段”,或點名,或進行隨堂小測驗,或課堂上隨機讓學生回答問題,等等,只是效果並不理想,該來的不點名也會來,不想來的,你就再憋大招也不管用,所以乾脆就來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其實,學生來的少固然不爽,而更讓人尷尬的卻是老師在課堂上講得眉飛色舞,口乾舌燥,台下的學生則或者趴在桌子上夢周公,或者刷手機看微信,對老師的講課則無動於衷,這才是讓人既無奈又失望的呢!有的學校要求學生進了教室就把手機放在講台前的收納袋裏,這樣硬性的規定,就算是留住了他們的人,卻也收不住他們的心,只不過暴露了管理者的智商而已。
實際上,對於學生逃課這件事倒也不必太在意,因為畢竟我們按照統一模式開設的某些公共課,即便是必修,它們之於學生的意義,也無非就是一個分數,課後幾乎再無重温的興趣和必要,這樣的課,逃了也不會有什麼損失和遺憾。至於説到某些專業的基礎課程,還會受學生個人興趣和體驗的影響,比如對於法學院的學生來説,有的喜歡民商法,相關的課程他就會聽得津津有味;有的則打算將來做刑辯律師,刑法課就會全勤,其他的課偶爾逃一下也未嘗不可。
作為大學生,對於自己的人生和未來的志業等,都可以也應該有自己的思考和選擇,更何況是要不要聽課這樣的“小”事呢!
在學界,一些上大學時經常逃課卻最終成就了學術的人還真不少。被稱為國學大師的張中行先生,就曾在他的《流年碎影》中,回憶了他在北大讀書時逃課的情形,而他逃得居然還是一些大師級別的先生們的課。張中行先生在介紹其讀書時的北大圖書館時,就説到他經常會在“上課時間”進圖書館,能上得了桌面上的理由,是“平均一天三小時課,有些時候沒有課”,沒課的時間自然可以去泡圖書館;而“不能上桌面的理由”,則是有些課,自己不願意聽,所以就不去聽,而不願意聽的原因又不一樣,比如説孟森先生的明清史課程,有講義,在上課的時候他就唸講義,一字不差,學生領了講義,可以自己看,當然不用去聽課;而像林損先生的古詩課,則是上課時説不定就扯到哪裏,收不回來了,所以就不如去鑽圖書館,收穫反而會多一些。而張先生之所以上課時間多往圖書館去,還因為他“好雜覽”,書海無邊,有那麼多的書堆在眼前,急着想翻翻,也就只好逃課去也。張先生就是在逃課鑽圖書館的期間,通過閲讀大量的書籍,逐漸形成了自己的學術旨趣,為其日後成為“國學大師”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在圖書館坐下四年,説句自我陶醉的話,對於中國古典,總可以説是略有所知,比我見聞的一些人,連《資治通鑑》《文獻通考》之類都沒翻過,就敢自詡為專家、教授,或可以少一些慚愧吧?”
那麼,被張中行先生逃掉課的那位孟森老師,是不是真的沒什麼水平呢?非也。事實上,張先生對孟森先生的學養、對其人品的尊重與欽服,從不吝惜讚美之詞。在《前輩掠影》中,張中行先生説孟森先生的特點就是“樸”。孟先生一年四季都穿着粗藍布長衫,而他穿的清布圓口鞋竟然是家做的。學生們看到孟先生是“向來不同他打招呼”,這倒不是學生們不懂禮貌,假裝看不見,而是“確知他必看不見”——因為孟先生高度近視!而且即使他視力不壞也不會看,“因為他的心裏一定正在想着明清時代的什麼事情或什麼問題呢!”孟先生在上課的時候也是眼睛永遠在講義上,不往講台下面看,“他只會寫,不會發揮,所以所謂講課就是念講義,認真、準確、一字不差。”這大概就是我們通常所説的“照本宣科”吧,只是他照的這個“本”,卻是他自己的研究所得。他是明清史專家,“他的大成就在課堂以外,著述不少,輯為《心史叢刊》,為許多內外行所欽服。”正因為他潛心治學,在明清史方面有突出的造詣,所以學生們説起孟先生,“説現時,白菜多少錢一斤他不知道,可是成化或雍正年間,誰打誰一個嘴巴,他必記得清清楚楚。”
張中行先生還舉例説明這個説法並不誇張,“民國初年,研究《紅樓夢》,有些人醉心於索引的時候,猜謎的一種是賈寶玉影射順治皇帝,林黛玉影射秦淮名妓歸冒闢疆的董小宛,孟先生就寫了一篇《董小宛考》,證明小宛生於明天啓四年,卒於順治八年正月初二,其時她二十八歲,順治皇帝只十四歲。這是用史實給了胡思亂想當頭一棒。”只是在孟先生作古半個世紀後,竟又有人用索引之風來説紅樓,且比民初時期更為荒唐,“想到孟先生樸學的老成凋謝,不禁為之慨然。”想想當下那些枉顧史實、信口開河、運用猜想來做學問的學者專家,當他們面對孟先生這種“小題大做”時所體現出來的嚴謹學風,不知內心是否會有一絲的羞慚?
張中行先生“現身説法”,説明了並非所有的逃課都應受到譴責,年輕人,只要對自己的稟賦與興趣有準確的把握,在應該吃苦的年齡,依着自己的本心努力進取,不負韶華,也是值得稱許的;而像孟森先生一樣,即便自己講課的時候不出彩,被學生挑剔並逃離,卻能以斐然的成績獨步於自己的研究領域,自然也沒必要為此而介懷。當我們如此這般地坦然面對學生的逃課行為時,心情也會變得明快而愉悦。不就是逃個課嗎?多大點兒事!
文/馬建紅
圖源/視覺中國
編輯/王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