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臨江仙》: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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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家學深厚,祖孫三代皆進士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四川新都(現四川省成都市新都區)人。他有一個很牛的祖父楊春,成化十七年(1481)中進士,官至湖廣提學僉事;他還有一個更牛的父親楊廷和,成化十四年(1478)中進士,官至內閣首輔。各位沒有看錯,楊廷和比他父親還要早三年中進士,時年才19歲。

現今四川新都楊氏宗祠
在良好的家庭氛圍薰陶下,小楊慎6歲能背誦唐詩,10歲會寫近體詩,11歲作《古戰場文》,12歲寫《黃葉詩》,轟動京華,時任內閣首輔、文淵閣大學士李東陽稱楊慎為''小友''。''小友''什麼意思?是年長者對他所敬佩的年輕者的稱呼,12歲讓文淵閣大學士敬佩,可見其才華橫溢,簡直要水漫金山了。

李東陽形象
20歲時,楊慎參加會試,主考官王鏊、梁儲把他的文章列為第一,卻不小將燭花抖落到了考卷上,致使考卷作廢,成績取消。遭此意外打擊,楊慎既不灰心喪氣,也不掉以輕心,而是繼續努力。正德六年(1511),他捲土重來,高中狀元。在某種意義上説,楊慎是中國科舉史上唯一兩度中過狀元的人。

楊慎雕像
性格倔強,敢於犯顏直諫
按理説,新科狀元楊慎以無可比擬的才華出世,有現任內閣首輔父親照應,有前任內閣首輔李東陽力挺,應該一帆風順,前途無量才是。但所有這些優勢,都會敗給一種叫性格的東西。他為人正直,不避斧鉞,犯顏直諫。明武宗朱厚照不理朝政,喜歡到處遊玩。楊慎作為一名從六品的翰林修撰,卻敢於呈上《丁丑封事》,指責朱厚照''輕舉妄動,非事而遊''。朱厚照根本不予理睬,依舊我行我素。楊慎實在氣不過,稱病告假,辭官歸裏。

明武宗朱厚照畫像
大約生長在鐘鳴鼎食之家的豪門二代三代,都有一點''性格'',叫脾氣也好,叫個性也好,不肯通融是常態。遠的如''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的崔顥,''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陳子昂,''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杜牧,近的如''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的柳永,幸有''此心安處是吾鄉''的柔奴陪伴的王鞏,都是這種性格,結局也如楊慎一樣。

柳永形象
嘉靖繼位,楊氏父子捍衞皇統
正德十六年(1521),朱厚照駕崩,他沒有子嗣,也沒有親兄弟,皇位繼承人懸在了真空裏。楊廷和舉《皇明祖訓》,主張立興獻王長子,也就是朱厚照的堂弟、14歲的朱厚熜為帝,得到皇室和羣臣的贊同。當時朱厚熜在安陸府(今湖北鍾祥市),千里迢迢,趕了37天的路,到北京繼位,是為明世宗。

楊廷和形象
按照皇統繼承規則,朱厚熜要認朱厚照的父親明孝宗為''皇考'',享祀太廟;而自己的生父興獻王只能稱''本生父''或''皇叔父''。當個皇帝,連親爹的稱呼都給弄沒了,年輕的朱厚熜思想轉不過彎來。即位後第六天,他就下詔羣臣,議定他自己的生父為''皇考'',按皇帝的尊號和祀禮對待。楊廷和、楊慎父子以及諸多大臣都堅決反對。楊廷和先後四次把朱厚熜的親筆批示密封退回,楊慎則利用給皇帝講書的機會,聯繫實際情況教育朱厚熜。朱厚熜剛好處於青春期,特別逆反,煩死了楊氏父子,但立足未穩,只得暫時隱忍。
激烈抗議,兩次被皇帝施以''廷杖''
嘉靖三年(1524),朱厚熜18歲了,經過三年的歷煉,已經從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子,變成了猜忌刻毒的政治家。他自己的勢力也已經培植好了,於是正式下詔,改稱生父為恭穆皇帝,享受太上皇的待遇。

嘉靖朱厚熜形象
楊廷和眼看局面無法挽回,憤而上書請求退休。楊慎就不似他父親那般圓滑,懂得進退,而是會同學士豐熙等人,趴在左順門,靜坐示威。可惜他們遇到的朱厚熜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下詔將八位為首者抓捕下獄。楊慎更是來了勁,約集同年進士王元正等二百多人,在金水橋、左順門一帶大哭大鬧,哭聲''聲徹宮廷''。朱厚熜簡直氣瘋了,下詔批捕大批官員,一連幾日用''廷杖''招呼遊行示威的羣臣,當場打死數人。楊慎連續兩次被施以''廷杖'',好在他身體素質不錯,沒被打死,後被謫戍永昌衞(今雲南省保山縣)。

楊慎形象
心態曠達,總結歷史成敗個人沉浮
黃娥是北京城裏有名的才女,工詩詞,善散曲。楊慎31歲時,續娶比他小十歲的黃娥,兩人琴瑟和鳴,共同生活了五年。黃娥不辭風霜之苦,親自護送楊慎去雲南。十二月十五日,他們到達了江陵驛站。看到妻子風塵滿面,疲憊不堪,楊慎再也不忍心讓她向前護送了,力勸妻子回新都老家。此時,楊廷和已告老還鄉,需要人照顧,黃娥聽從了丈夫的意見。

黃娥形象
次日,楊慎與黃娥分別,繼續向西南跋涉。當他到達江陵江邊乘船時,看到一個漁夫和一個柴夫在江邊煮魚喝酒,談笑風生,突然很有感慨,於是請軍士找來紙筆,寫下了一首《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一壺濁酒喜相逢
楊慎説,看那長江吧,滾滾東流,不再回頭,而多少英雄就像那翻飛的浪花一般消逝了,爭什麼是與非、成與敗呀,轉頭的功夫就沒了!只有青山依然矗立,夕陽每天都是紅的。那白髮漁翁早已習慣於四時的變化,和朋友見了面,飲一壺濁酒,把那些古往今來是非成敗的事當作下酒閒談的材料。此時此刻,楊慎似乎有所頓悟,試圖在歷史長河的奔騰與沉澱中探索永恆的價值,在成敗得失之間尋找深刻的人生哲理,有歷史興衰之感,更有人生沉浮之慨,不再糾結一時得失,表現出一種曠達的胸懷。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英雄淘盡,唯餘詩歌傳唱不衰
然而,朱厚熜絕不''曠達'',在處分了楊慎之後,又於嘉靖七年(1528)褫奪了楊廷和所有封贈與爵秩,將其削職為民。第二年,這位有功於社稷的大政治家便含憤罹疾,死於家中。終朱厚熜一世,六次大赦,赦免名單裏始終沒有楊慎。他還時常問及楊慎近況,大臣回答楊慎''老病'',他才稍覺寬慰。

嘉靖三十八年(1559),遭流放34年之後,楊慎含恨而死,終年71歲。嘉靖與楊慎,都拒絕和解,拒絕屈服,嘉靖不惜大興冤獄,也要為其父興獻王弄一個''太上皇''稱號,楊慎不惜以身殉國,也要堅持道統規則。世事就怕''認真''二字,遺憾的是,嘉靖與楊慎都認真過了頭。

楊慎畫像
正如《臨江仙》裏所寫,''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嘉靖與楊慎,誰勝誰敗已經不重要,而楊慎這首詞依舊被傳唱不衰。清朝初年,毛宗崗父子評刻《三國演義》,將其放在卷首;1994年,中央電視台將《三國演義》拍攝成電視連續劇,《滾滾長江東逝水》作為主題曲,被歌唱家楊洪基演繹得蕩氣迴腸;數年以後,''大衣哥''朱之文又憑藉此曲一舉成名。

“大衣哥”朱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