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渠,民間稱為長渠大溝,相傳是公元前279年秦將白起為攻打楚皇城而修的戰渠,因而也叫白起渠。
長渠西起南漳縣謝家台村,東至宜城市赤湖村,全長49.3公里,所以又叫百里長渠。
抗日戰爭時期,張自忠將軍認為修復長渠能增加糧食產量,保障軍糧供給,有利於持久抗戰,遂致電省主席,建議修復長渠。修復長渠事宜當年即啓動。為紀念張自忠將軍,長渠被改名為藎忱渠。
宜城有歌謠:“一江一渠一湖水,皇城深幽鳳凰飛。宋玉賦辭長山血,楚歌醉晚細腰美。”江是漢江,渠是百里長渠,湖是鯉魚湖。
^長藤結的最大的“瓜”——宜城鯉魚湖 全媒體記者王虎攝
長渠經歷代修繕,尤其是新中國成立後得到精心建設與管理,現已發展成為以三道河大型水庫為主水源,10座結瓜水庫及2671口陂塘為補充水源,各級干支渠道為脈絡的“大、中、小”相配套、“蓄、引、提”相結合、“長藤結瓜”式農業灌溉系統,灌溉着南、宜兩地30.3萬畝良田。
2008年,長渠被列為“湖北省文物保護單位”,2017年成為“湖北省水情教育基地”。
2018年8月14日,在加拿大舉行的世界灌溉工程遺產評審大會上,長渠、都江堰、姜席堰、靈渠被認定為世界灌溉工程遺產。國際排灌委員會對長渠的評價是:華夏第一渠、里程碑式的建築、創立了卓有成效的“長藤結瓜”工程和“分時輪灌”的管理範例。
一、長渠真是白起修建的嗎
長渠申遺成功,使湖北省有了第一個世界灌溉工程遺產。但長渠真是白起修建的嗎?
秦昭王二十八年,白起攻楚,連下鄢、鄧五城,一年內接連打五仗,哪有時間挖渠?百里長渠絕不可能在一兩年內挖成,所以説長渠是白起當年開挖的戰渠不符合歷史實際。
即使用水攻,他也有兩個地方可以選擇。一是從距楚皇城20公里的蠻河朱家嘴處挖渠,再“立碣,壅是水為渠以灌鄢”,何必跑到“去鄢百里”的蠻河謝家台處呢?張自忠將軍致電省主席建立修復長渠時,南漳縣並不同意。當時的省政府曾建議宜城從朱家嘴重新圍堰建渠首。也就是説,朱家嘴這個地方是高於楚皇城的。二是在楚鄢以北19裏處,破漢水河堤引水灌鄢。從這個高於楚皇城2米的漢水河堤引水,只需挖兩米長的引水渠就可以了。無論從哪項條件對比,白起都沒得必要捨近求遠、舍易求難。
從戰爭的規律來看,都是利用自然地形地貌制定作戰對策,絕不可能人為花很大代價去改變地形地貌。現所見的歷史文獻中明確認定長渠是白起修建的是唐朝胡曾和北宋的曾鞏。其他文獻中都是説白起是“引”水攻楚。
新中國成立後有關修復長渠的記錄顯示,在抗戰時已挖出雛形的基礎上,費時一年多才完成土方工程。那麼兩千多年前的白起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開挖出長達百里的水渠呢?
乾隆《襄陽府志》卷十五記載,長渠“初亦棄於無用,自白起資以禍楚,而後世賴其利”。
^長渠灌區(部分) 全媒體首席記者安富斌攝
二、長渠究竟是誰修建的
長渠究竟是誰修建的?答案只有一個:孫叔敖。理由如下:
01 孫叔敖是中國最早的水利工程師
孟子説:“孫叔敖舉於海。”楚人把大水庫叫海子,孟子的意思是孫叔敖擅長水利才被舉薦當宰相。
《荀子·非相》載:“楚之孫叔敖,期思之鄙人也,突禿長左,軒較之下,而以楚霸。”意思是説,孫叔敖是期思的平頭百姓,長得又矮又不抻妥,卻輔佐楚莊王成就了楚國的霸業。
孫叔敖的父親蒍賈曾任楚國工尹,相當於現在的建設部長,他的哥哥蒍艾獵在沂邑(即河南正陽縣)築城,三月而畢。可見孫叔敖生長在一個建築世家,居住在河南期思鎮。
《淮南子·人間訓》載:“孫叔敖決期思之水而灌雩婁之野。莊王知其可,以為令尹也。”這是文獻史料關於最早的灌溉工程的記載,意思是説孫叔敖還在期思老家未被楚莊王任命為令尹之前,挖了一段渠,把期思之水引入天然水溝,並在水溝上逐段作堰壋蓄水灌田。灌溉區域不大於20平方公里,叫雩婁之野。也可以説,“期思之水”是中國的水利灌溉之始。
芍陂是孫叔敖所修,這一點沒有異議。
《水經注》載:“陂周百二十許裏,在壽縣南八十里,言楚相孫叔敖所造。陂有五門,吐納川流,西北為向門陂,陂水北經孫叔敖祠下,謂之芍陂瀆。”芍陂現叫安豐堰,是孫叔敖當令尹時留下的傑作,並惠及如今。後人為他建祠堂叫芍陂瀆以表敬奉。
02 從孫叔敖與楚都的關係分析
《史記·循吏列傳》載:“孫叔敖者,楚之處士也。虞丘相進之於楚王以自代也。”是説孫叔敖是令尹虞丘子推薦給楚莊王的。虞丘子與孫叔敖是老鄉,和孫叔敖是亦師亦友的關係,對孫叔敖非常瞭解。
《清華簡·楚居》載:“至莊王徙居樊郢,樊郢徙居同宮之北。若敖起禍,焉徙居蒸之野, 蒸之野□□□,□襲為郢。”説的是公元前613年,楚莊王剛繼位就遇到宮廷內亂,遷居到樊郢。在楚史研究中,基本可以認同的觀點是:楚武王時期從宵(荊門子陵)來到宜城郭家崗建立郢都。
所以《清華簡·楚居》説莊王平定若敖氏叛亂後,才“(復)襲為郢”,並於次年舉孫叔敖為相。孫叔敖任令尹10年中,楚都都在為郢(宜城楚皇城一帶)。
03 從孫叔敖的封地與長渠的關係分析
1.孫叔敖對封賞的態度。《韓詩外傳》中孫叔敖遇狐丘丈人一節有“吾爵益高,吾志益下;吾官益大,吾心益小;吾祿益厚,吾施益博”。劉向的《説苑》也説“祿已厚而慎不取”。
《呂氏春秋》載,孫叔敖臨死前交代他的兒子:“王數封我矣,吾不受也。為我死,王則封汝,必無受利地……”
孫叔敖被《史記》列為循吏第一人。孫叔敖不僅為官清廉,而且為修灌渠,傾盡家中所有,死後連買棺材的錢都沒有,老婆娃子生活也無着落。
2.孫叔敖的封地在漢水河谷的沙石之地。《韓非子·喻老》載:“楚莊王既勝,狩於河雍,歸而賞孫叔敖,孫叔敖請漢間之地,沙石之處。”説的是公元前597年邲之戰,令尹孫叔敖驅動大軍,打敗晉軍,又不主張渡過黃河侵入晉國國內,使楚莊王認識到止戈為武,最終取得春秋霸權。莊王賞以富庶之地,孫叔敖固辭不受,但莊王非要封賞,最後孫叔敖只好選了一塊不毛之地。漢間之地、沙石之處,就是指在漢水河谷的不毛之地。韓非是戰國人,與孫叔敖的年代相去不遠,當然比後來的記載可靠。
3.孫叔敖引漳沮之水作雲夢大陂。《史記·集解》引用《皇覽》裏的一句話:“去故楚都郢城北三十里所,或曰孫叔敖激沮水作雲夢大澤之池也。”《皇覽》是三國魏文帝曹丕時期由桓範等人奉旨編纂的供皇帝查閲的類書,即大辭典。曹丕是公認的文壇領袖,呈給他閲覽的《皇覽》當然得條條有根有據。南朝劉宋時裴駰著《史記·集解》時只引用了這句話。可惜《皇覽》這部書早已失傳,但這句話已足夠説明問題了。
一是“楚都”前有一個“故”字,説明不是江陵紀南城而是宜城楚皇城。楚皇城北30裏,正在紅山頭腳下。歷史上有記錄,這裏曾是“築巨堰”蓄水的地方。
二是“孫叔敖激沮水”。“激”,是把水位抬高。那麼怎樣才能抬高水位?就是築壩。這是歷史文獻中記載的孫叔敖在“故楚都”築壩修堰最直接的證據。
沮水是蠻河的古名,臨沮是南漳蠻河邊的地名。地名隨家搬,這是歷史事實。楚人第一次把家搬到南漳一帶時,把地名也搬過來了。把他們居住在南漳一帶的清涼河、蠻河叫沮水。
沮水的上游是清涼河,下游是蠻河。蠻河最開始叫鄢水,後改為夷水,後為避晉桓温公名諱改為蠻河。可以説《皇覽》裏的一句話已經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道出了長渠是孫叔敖修建的,只是沒説百里長渠的名字而已。
長渠不是一條直線,而是兩條直角線。先是由西向東直行,到呂崗支渠處突然折向南,再向東南楚皇城方向。這説明孫叔敖修長渠引水有兩個目的地,一是“激沮水作雲夢大澤之池”,即先挖渠把水引到呂崗支渠處,利用木渠及其堰壋,把水引入漢水河谷,也就是他之前的封地所在地;二是把水引到漢蠻三角洲,也是糧食主產區。為了能兼顧兩地,長渠才在呂崗那裏(現在的宜城小河鎮黃集村委會所在地)進行分支。
長渠如果是白起開挖的戰渠,就沒有必要走兩條直角線,應該會走一條直線。反過來説,開挖長渠的目的就是用於農業灌溉。
^長渠(部分) 全媒體記者王虎攝
三、因戰而名,非因戰而修
《元和郡縣圖志》載:“長渠在(義清)縣東南二十六里,派引蠻水。昔秦將白起攻楚,引西山長谷水兩道爭灌鄢城,一道使沔北入,一道使沔南入,遂拔之。”長、木二渠的源頭都在西山長谷。白起攻楚並不是只引了長渠一道水,同時引了木渠的水。一道使沔北入,一道使沔南入。這裏的“沔”當大水講,不是漢沔的沔。“北入”的“沔”當然引自木渠;“南入”的“沔”當然引自長渠。“南入”是相對於“北入”而言的,實際上“南入”的“沔”是從楚皇城的西邊灌進去的。
為了有足夠沖垮城牆的水量和動能,必須利用木渠的堰壋以及兩渠沿岸的湖陂蓄水作勢。這是白起要做的第一件事。木渠尾端有兩個蓄水的陂:蘇湖、團倉陂,距楚皇城約10裏。
從長、木二渠尾端引水,要堵塞原有渠道,並開挖新渠直抵城下,難度不大。難在水的調度上,既要保持灌城的水量、水勢和持續性,更要顧及渠道的通水能力,否則水太大渠道反而先被毀。讓分散於各地的堰壋、湖泊放水,一定要統一調度,做到井然有序。宜城多處有“走馬堤”“倒馬台”地名,應是取自“快馬傳遞命令”“快騎倒換馬匹之處”之意。地名會説話。白起除用騎兵傳遞信息外,還得用烽燧信號作補充。特別是在“去鄢百里”的長渠源頭,什麼時候開始“立堨,壅是水為渠以灌鄢”,沒有烽火作為信號,肯定是不行的。
1953年挖九支渠時,楚皇城還不是文物保護區。九支渠就是順着白起從長渠開的口子處到楚皇城西門這條線開挖的。上世紀70年代擴修九支渠貫通楚皇城時,在楚皇城的湫郢區挖出春秋銅方壺。此後,楚皇城成了文物保護區。
白起利用長、木二渠,淹死了楚國數十萬軍民,拔掉了鄢這個重鎮,從而長驅南下佔領楚郢紀南城,焚燒楚先王陵墓,把楚襄王驅逐出楚人的根據地,動搖了楚國的國本。可以説,白起引水攻陷楚皇城這一戰役使楚國幾乎輸掉了整個國家,楚國從此一蹶不振。長渠之名也因此傳遍華夏大地。所以長渠因戰而名,非因戰而修。
作者:王孔庚 顧家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