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79年,秦晉兩國終於徹底鬧翻了。
得到周天子的首肯後,晉厲公召集了齊、魯、宋等八國。
伐秦之戰一觸即發。
秣馬厲兵之際,晉厲公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戰爭,講究師出有名。
伐秦,得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這樣才能爭取一切可以爭取的資源。
兵馬未動,先行的不光有糧草。
還得有包裝和策劃。
苦苦思索之際,有人自告奮勇,提出找理由和出使的全套方案。
這便是大夫魏錡之子魏相,又稱呂相。
那好,就給年輕人一個鍛鍊的機會吧。晉厲公把任務交給了魏相。
反正,再不濟,能把向秦請戰的流程走完就不錯了。
沒想到的是,這個年輕人,交出了一篇千古奇文。
這篇《絕秦書》,被全文收入《古文觀止》之中。
全篇慷慨激昂、縱橫卑闔,語言上字字珠璣,將強詞奪理,牽強附會寫出了新高度。
還留下了“戮力同心”、“痛心疾首”、“惟利是視”等多個經典成語。
而魏氏,也由此一舉成名,躋身於卿族。成為後來三家分晉中的重要參與者之一。
呂相絕秦
被包圍的晉國《絕秦書》的產生,有其自身的背景。
一、難對付的秦國
秦晉成為敵人後,秦國開始和楚國結盟。
加上東邊的齊國,也一直嘗試和楚國搭上關係。
這樣一來,齊、楚、秦三國,就從東、西、南方,給晉國設了個包圍圈。
這個包圍圈一旦合圍,是十分致命的。
雖然晉國也想了些辦法,比如扶持楚國腹地的吳國崛起。
但吳國是從刀耕火種而來,這個起步不是一般的低,暫時還很難對楚國構成威脅。
各個擊破才更為現實可行。
公元前589年,晉向齊發起了鞌之戰。這一仗,齊國被打的潰不成軍,齊頃公被追得繞華不注山跑了三圈。齊國被迫向晉國求和。
東邊穩住了。
接下來就是秦國了。俗話説, 反目的朋友才是你最可怕的敵人。
曾經有過秦晉之好,秦國對晉國太瞭解了。
向中原進軍,一直是秦國的夢想。晉國就是最大的攔路石。
之前,秦晉結盟,有晉國擋着,秦國無能為力。
但當兩國關係降至冰點後,秦國還是肆無忌憚起來。
本就地處蠻荒,秦國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頗有點平頭哥的意思。
特別是殽之戰後,秦、晉雙方的戰爭從未消停過。
春秋形勢圖
二、不見面的會盟
晉國提出與秦國重修盟好。
晉厲公約秦桓公在令狐(今山西省臨猗縣西)會盟。
公元前580年,晉厲公先到了令狐,然而秦桓公到了之後,卻死活不肯渡黃河到晉國的地界來。就派了一個使臣過河與晉厲公結盟。晉厲公無奈只得派使臣到河西再和秦國結一次盟。
結盟不久,秦國就背棄了盟約,與晉國和狄人相約攻晉。
——這説明秦國當時壓根就沒想與晉結盟。辦個走過場的會盟,只是緩兵之計。此刻,秦國只想聯合楚國,將昔日的盟友晉國,一拳幹倒。
此時,晉厲公的心,估計是瓦涼瓦涼的。結盟人家不肯,反倒還要找人來幹架。
都到這份上,朋友肯定是沒得做。
再不敲打下秦國,等秦楚聯合一起上就麻煩了。
於是晉厲公先下手為強,發起了對秦戰爭。
逐漸強大起來的秦軍
奇文自有妙用《絕秦書》的出現,恰恰給晉國製造了良好的輿論氛圍。
一、邪惡的秦國
但凡要樹立一個靶子。
要麼就極力抹黑,讓該對象體無完膚,惡行滔天,罄竹難書,簡直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頭號公敵。
要麼就來點利益誘惑。將目的地打造為流淌着奶與蜜之地。這麼好的地方,怎能明珠投暗?
顯然秦國當時還是鳥不生蛋的地方,奴隸百里奚去了都只想逃。這樣的地方,是很難讓大家提起興趣的。
於是必須進行詆譭抹黑,讓大家都覺得:不打擊它,生活就會暗無天日,了無生機。
邪惡的秦國,背信棄義,才結盟就背叛。不談盟友情義,只談利益。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屢屢挑起戰爭。
——這樣的秦國,不立馬打倒在地踏上一隻腳,還要等着過年嗎?
這,便是魏相寫文總基調。
秦桓公
二、鐵齒銅牙的魏相
既然秦國是黑的,那就算是白的也要説成黑的。
1、關於圍鄭之戰
是役,本來是燭之武退秦師,秦國退了,晉國不願撕破臉攻秦,無奈不得不退。
魏相進行了反轉:
秦大夫不詢於我寡君,擅及鄭盟。諸侯疾之,將致命於秦。文公恐懼,綏靜諸侯,秦師克還無害,則是我有大造於西也。
秦軍不戰而退,諸侯十分憎恨,要和秦國拼命。多虧了晉文公,安撫了諸侯,讓秦軍得以順利撤退,這都是晉國的功勞啊。
2、關於殽之戰
殽之戰,秦國把晉國當自己人,路過殽地時,未加防範。晉國卻中途偷襲,打了有史以來第一場埋伏戰,將秦軍打得全軍覆滅。就是這一戰,讓秦晉對抗提前到來。
魏相繼續進行反轉:
我襄公未忘君之舊勳,而懼社稷之隕,是以有淆之師。猶願放罪於穆公,穆公弗聽,而即楚謀我。
晉襄公就是這麼一個不忘舊情的人,但是他害怕國家滅亡呀!這樣才不得不進行了殽之戰。事後,秦穆公又不聽解釋,還聯合楚國算計晉國。
——一段話下來,將晉國洗成了超凡脱俗的白蓮花。這樣靠譜的國家,你也好意思下手?!
3、關於令狐之戰
晉襄公本已指定了晉靈公即位。但首輔趙盾為找個好控制的,提出讓遠在秦國的公子雍回國即位。
為此,趙盾還不惜派刺客殺了副首輔狐射姑提出的人選公子樂。
但在晉靈公母親的聲聲哭泣下,趙盾良心發現,決定按晉襄公的意見來,擁立了晉靈公。
秦國為了搞好和晉國的關係,派出軍隊護送公子雍回國。沒想到迎接他們的卻是一場突發的戰鬥。公子雍被襲殺,本是來幫忙的秦軍還捱了一頓胖揍。
魏相忍堅持不懈的反轉着:
康公,我之自出,又欲闕翦我公室,傾覆我社稷,帥我螫賊,以來蕩搖我邊疆,我是以有令狐之役。
秦軍遠道而來,就是想傾覆晉國社稷,滅亡晉國公室,如此險惡用心,晉國不得已發起了令狐之戰。
慘烈的殽之戰
三、華麗的詞藻,泣血的控訴
接下來對晉國的控訴,簡直是聲聲垂淚、字字泣血。
及君之嗣也,我君景公引頸西望曰:“庶撫我乎!”
——等到君主您即位後,我們的晉景公向西方翹首以盼,説:“現在總得要給我們一些安慰了吧!”
如此真誠的期盼,也未能得到滿足。
“楚人惡君之二三其德也,亦來告我:‘秦背令狐之盟,而來求盟於我:“昭告與昊天上帝、秦三公、楚三王曰:‘餘雖與晉出入,餘唯利是視。’不穀惡其無成德,則用宣之,以懲不壹。”諸侯備聞此言,斯是用痛心疾首。
——楚國人都受不了秦國人的反覆無常,他們告訴我們晉國人:秦國人向着上天和秦、楚的先輩宣誓:‘我們雖然與晉國交往,但只是為了利益而已。’我們晉國人為了懲戒那些用心不專的人,便將此事公開。”諸侯們聽到了這些話,簡直痛心疾首,十分難受。
晉人的仁至義盡,秦人的怙惡不悛,一時間躍然紙上,甚為鮮明。
於是,這討伐秦國,是眾望所歸,不得不為啊。
麻隧之戰
結語:抓住要害,一針見血真正完美的論述,要抓住要害,一針見血。
所有論點、論據,都要緊密聯繫中心,決不能旁逸斜出。
更不能以詞害意。
為了辭藻華麗,用詞專業,
天馬行空,讓人摸不到頭腦。
而這《絕秦書》,在雄辯之餘,還能加以恰當修飾。
的確可算是萬里挑一的極品。
這篇無中生有的檄文,無疑打造了一個標杆。
像一枚文字炮彈,打蒙了秦桓公。
臉上無光的秦軍,在晉國聯軍來襲的麻隧之戰中,被打得慘敗。
中原諸侯們也意識到,晉國盡出一些令人大跌眼鏡的人才,能文能武,實力不容小覷,最好不要惹。
經典永流傳。這一紙荒唐言後,令秦人感覺如獲至寶。在日後山寨的《絕楚書》中,也如法炮製,極力模仿。
而魏相,也在之後受到重用,成為晉國的下軍副將,成為六卿之一。魏氏由此開始進入晉國高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