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在冷兵器研究所《騎兵砍人套路多,為何恰西克要舉過頭頂,解放軍65式馬刀卻不可以?》那篇關於馬刀技法的文章中,許多讀者留言表示對馬槊的技法很感興趣。馬槊作為馬戰中最為有名的一種兵器之一,關於其形制、技法一直眾説紛紜,今天筆者談談自己對史料中馬槊的理解以及使用實踐中的一些心得供大家參考。
馬戰相較於步戰,最為明顯的變化是作戰平台的改變,並由此衍生出戰鬥思維、作戰技法、兵器形制的諸多改變。馬戰以兵器類型分,大體可分為短兵、長兵、飛兵三大類,其中,短兵如馬刀、鞭鐧、骨朵等,可單持也可雙持;長兵則如馬槊、長戟、騎槍、長柄刀斧等;飛兵包含弓箭、飛鏢、套索、流星錘等,但無論哪種兵器,都以騎術為其根本,只有紮實過硬的騎術,才能在馬上最大程度上發揮武器的效能。從公元四世紀初開始,越來越多的重裝騎兵——甲騎具裝出現在戰場上,披有日益精良的具裝鎧的戰馬,馳騁在中華大地,從而改變了中國古代戰爭的面貌,也促使軍隊組織和戰術等方面發生變化。為了適應重裝騎兵戰鬥的特點,軍中裝備的主要格鬥兵器和遠射兵器隨之發生新的變化。在格鬥兵器方面,主要的變化是戟的衰落,而刀、矛等兵器有了新的發展,特別是裝備騎兵的馬戟逐漸為騎兵使用的馬槊所取代。
▲接近80cm長的鐵槊?
槊,也稱矟,槊和矟都是形聲字,同音異構。《集韻》日:“矟,長矛,或作槊,也從金(筆者注:鎙)”《釋名·釋兵》日:“矛長丈八尺曰矟,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殺也。”可知矟是騎兵用的長兵器,故又稱馬矟或馬矛,由於槊與鉈發音接近,故一些文獻中也將其成為“丈八蛇矛”。東晉十六國,槊取代戟成為騎兵的主要裝備,並受到特別的重視。隨着北方少數民族進入中原,其武器及戰術對中原產生深遠影響。鮮卑等民族的傳統兵器多以矛為主,特別是建立北魏王朝的鮮卑族更是以善用槊而著稱於世,這也是十六國南北朝時期以槊代戟的原因之一。自魏晉起,歷史上湧現出一批善使馬槊的大將,如《魏書·卷十五》中記載“衞王弓,桓王槊”,講的就是鮮卑王族拓跋虔善使巨槊,史稱其“槊大稱異”。梁朝名將羊侃則可使用兩丈四的兩刃槊,即為“折樹槊”。這些彰顯武人個性的非制式馬槊在史書上層出不窮,筆者想這也是馬槊形制會眾説紛紜的一個原因。綜合史料我們可以大致知道,馬槊是一種四米左右的長矛,較之普通槍、矛較其刃部增長而且製成兩刃,因而增強了效能,馬槊尾部安裝有鐏,主要作為配重使用。
▲筆者自用馬槊長度在3.8米左右,圖為馬槊與馬高度對比
關於馬槊的使用,到底是如同歐洲騎槍一般夾槍衝刺還是雙手揮舞呢?筆者認為,馬槊作為一種兵器,其使用方法不會是刻板單一的。根據其構造,推斷應該是一種以雙手持為主,單手持為輔的兵器。據《晉書·石季龍載記下》記載,冉閔“所乘赤馬曰朱龍,日行千里,左杖雙刃矛,右執鈎戟,順風擊之,斬鮮卑三百餘級”。這裏便是馬槊的單持用法。西魏耿豪,也有右手拔刀,左手把矟,直刺直斫的記載。關於馬槊以雙手使用為主的推論,主要原因有二,其一是馬槊杆的構造,其二則是南北朝時期的馬具發展。
▲筆者自用馬槊
從現存資料推斷,馬槊杆應該是一種稱為積竹柲杆的複合型杆,一般以柘木為芯,在外部積竹纏麻上漆,使其在增加堅固度的同時又不失木質柄的彈性,可有效減少兵器碰撞時雙手虎口的震盪,提高抓握時的摩擦力。根據復原的積竹柲杆性能測試來看,這種製法的杆子可以輕易擊碎青石磚。再來看看馬具,在南北朝時期,高橋馬鞍和馬鐙已經普及,這兩種馬具的發展大大增加了騎手在馬上的平衡性,解放了雙手可以進行更多的戰術動作,而在此時也是馬槊最為輝煌的黃金時期,這其中,應該有着密切的關聯性。
▲左為積竹柲結構示意圖,右為西安毛乃民老師復原積竹柲長杆兵器
馬槊用法似槍,但與槍有所區別。不同之處在於,馬槊長大而厚重,因此使用中大多以死攥為主,不採用槍術中的活攥動作,因此基本上沒有扎槍的動作,同時持握位置與槍不同,握於槊杆中段偏後位置,不握於尾部。此外,較之地面格鬥以腿部發力帶動全身不同,馬槊的使用更多是通過腰發力,有點類似泰拳的旋擰發力技巧。馬槊進攻中的基本動作,可以參考槍術中的攔拿動作。在馬刀使用的文章中,我們講過中心線原則(《騎兵砍人套路多,為何恰西克要舉過頭頂,解放軍65式馬刀卻不可以?》),而攔拿動作則是為了達到破壞對方中心線,同時保持自己中心線的戰術目的。之前曾看過一些説法,認為馬槊使用最重要的是保持其進攻目標時的準確性,筆者以為不然。在馬槊對決中,雙方同樣舉槊衝刺,最重要的應該是掌握攔拿的時機,通過成功進行攔拿,破壞對方中心線,這時只要保持住己方的中心線,那麼以馬的衝擊力,馬槊自然會擊中對手,至於擊中的位置,則相對不是那麼重要。畢竟那麼大一個槊頭,捅到哪基本上都是死。那麼是否當被對方攔拿後己方就完全沒有機會了呢?也不盡然,當被對面攔槍後,如空間足夠此時可以通過類似槍術中纏槍的動作搶先進行反擊(即書中描寫的怪蟒出洞),這也是筆者強調攔拿時機的原因之一,即在成功攔拿後不給對方留下反擊的時間與空間。
▲攔拿扎動作示意圖
在關於馬槊用法中,經常可以看到揮舞這一動作,因此筆者推斷除去槍法的動作外,馬槊的使用還有大量的棍法、長刀法的動作融合其中。因其雙面開刃,因此具有一定的斬劈拖割功能,而強有力的積竹柲杆則一樣可以對敵施加打擊,如棍法中的秦王跨劍勢(通背槍中亦有此法,稱為膀)。唐朝武舉考試中,關於馬槊(唐時稱馬槍)的考核科目是築兩道土牆,每邊放兩個木頭人偶,共四個人偶。每個人偶頭頂邊長7.5釐米的木片一個。考生用一支長5.4米,直徑4.5釐米的超長槍,騎馬從兩道土牆中間衝過,打落兩邊人偶頭頂的木片。要求人偶不能倒。打落三塊以上為上等,兩塊位此等,一塊或沒有為次等。這一動作以撥打為主,很大程度上也運用了棍法的技術。關於馬槊的前後手執握筆者認為可以參考偃月刀法,在朝鮮的《武藝圖譜通志》中,馬上偃月刀術有左右手前後換把的動作,《紀效新書》中將大刀歸於大棒類,也有換把的動作,馬槊用法應同理於此。
接下來我們重點講一下馬槊技法中盤的動作。翻閲記載馬槊使用的文獻,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盤這個動詞。《隴上歌》中記載陳安使用馬槊稱其“丈八蛇矛左右盤,十蕩十決無當前”。筆者在前文中説的執握槊杆中段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馬槊使用中的大量盤槊動作。馬槊則通過盤法來實現高速碰撞中的卸力。盤槊的動作可以參考偃月刀中的過肩刀勢,據明代程子頤所著《武備要略》中大刀法記載,“……,乃左胸面迎敵,彼槍扎入,以刀口推開彼槍,……,用過肩轉身迎上,刺一刀勾刀進砍”。簡單説就是將刀繞肩盤旋,以此格擋對方並進行反擊。同時,盤槊也是除去上文所説的攔拿動作以及常規長杆兵器的格擋招架外,馬槊的一項重要防禦手段。馬槊屬於長大兵器,導致其使用相對較為緩慢,難以做出迅捷的動作。因此,盤槊動作,是利用馬槊的整體長度,劃出一個以自己為圓心的防守空間,以彌補動作較為緩慢的缺陷,筆者概括為“以空間換時間”的防守思路。在實踐中筆者發現,槊頭的重量加之杆長帶來的慣性,使盤槊具有很大的威力,在其運行軌跡中難有兵器可以格擋並進入這個防守空間,是一種掃蕩式的防守。盤槊可以説是馬槊使用中一項兼具攻防的技法,也因此技法的存在。筆者認為其更適合運用在單騎戰術中,在密集陣列裏威力得不到完全發揮。
面對馬槊的攻擊,主要採取閃避的方法以避其鋒芒。《舊唐書·尉遲敬德傳》中記載:敬德善解避槊,每單騎入賊陣,賊矟攢刺,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矟,還以刺之。避槊主要依靠馬上平衡感以及身體的靈活性,奪槊這個動作則已非常人能做,鄭重建議讀者不要輕易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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