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粟裕遭到不公正的批判,不得不違心地在會上作了多次檢討。總參謀長一職也被撤銷,被調到軍事科學院從事理論研究工作,從此離開了軍事指揮的第一線,再難有接觸部隊的機會。
對於淡薄名利、為人正派的粟裕來説,這些委屈也許不算什麼。在紅軍和浙南遊擊時期,他也挺過了同樣的風波。但對於一個戰將來説,離開熱愛的軍隊,放下未盡的解放事業,這是永遠也難以彌補的遺憾。
粟裕離開總參之後,很多老戰友因為形勢的影響,不敢再登門拜訪,至於旁人更是避之不及。更有甚者,一些出版物在介紹以往戰役時,都有意隱去粟裕的姓名,籠統地以“華東野戰軍”或者“華野首長”來代稱。
但就在這種特殊形勢下,卻也有例外。粟裕的夫人楚青就曾回憶到:“這時鬼都不上門,只有蕭勁光天天來。”
在58年的會上,有兩個人為粟裕仗義執言,一個是老帥葉劍英,他曾對總參的同志説:“我看粟裕最多是個驕傲問題吧!”而另一個則是肖勁光,在主席詢問他對粟裕的看法時,肖勁光毫不避諱地説:“粟裕同志為人正派,沒有二心,是好人!”
肖勁光敢這麼説,是因為幾十年的患難與共,讓他對這位老戰友的為人深信不疑。除了陳毅之外,肖勁光可能是另一個最瞭解粟裕的搭檔,他有資格,有底氣説出支持粟裕的話。
1931年底,肖勁光從閩西蘇區調到紅軍學校擔任校長,而粟裕則是當時的紅校隊長。兩個20歲的青年,在性格和氣質都非常相似,都是湖南老鄉,都是紅軍少有的知識分子,都喜歡軍事。這樣的契合,也讓兩人一見如故,相互引為知己。
肖勁光回憶粟裕時,就曾説過這樣一句話:“他給我第一印象就是工作認真負責,組織紀律性強,是一個年輕有為的軍人。”
不久之後,粟裕、肖勁光又同時調往紅11軍,一個擔任參謀長,一個擔任政委。而在紅11軍的這一時期,也是粟裕和肖勁光配合作為默契的階段。
1933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開始。李德、博古堅持“堡壘對堡驛”和“陣地戰”的不實際打法,命令紅11軍攻打南黎公路上的重鎮硝石,以切斷敵人之間的聯繫。但因為缺乏重武器,攻堅能力不足,紅11軍反覆衝鋒4次皆被打退,傷亡重大。在戰鬥最緊張、最激烈的時候,粟裕和肖勁光帶頭髮起衝鋒,並肩作戰,才一舉攻下敵人據點,全殲守敵。
不過這一場戰鬥中粟裕也不幸負傷,直到一個月後才從醫院返回了部隊。這個時候紅11軍已經改編為紅7軍團,軍團長尋淮洲還未到任,由政委肖勁光暫時負責部隊事務。而紅7軍團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強攻滸灣。
對於這個命令,粟裕感到極為震驚。硝石戰鬥打得很艱苦,算不上勝仗,如今不但不吸取教訓,又去在滸灣再打一場攻堅戰,這無異於火中取栗。面對粟裕的疑問,肖勁光也是隻能無奈感慨地説:“他們説如果拒絕命令,就是拒絕戰鬥,拒絕革命!明知雞蛋碰石頭,也得幹啊。”
滸灣戰鬥7軍團一開始的奇襲就未能得手,反而陷入敵軍3個師兩萬人的夾擊之中。危難時刻,肖勁光只能命令部隊就地死守,等待彭德懷3軍團的支援。而粟裕單獨率領數百人防守10餘里的陣地,阻擊敵人一個師的進攻,血戰兩天後失去與大部隊的聯繫,只能在任務完成後遊擊着尋找部隊。
回到部隊的粟裕見到了剛剛到職的軍團長尋淮洲,得知滸灣一戰7軍團和3軍團都損失慘重,肖勁光為了保住部隊的基幹,不得已下達撤退命令。但李德、博古等人為了給戰鬥的失利找藉口,便把責任都推給了肖勁光,將他撤職除籍,並判刑5年。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粟裕不知所措。他拉着尋淮洲,指着地圖上的陣地,激動地解釋到:“我們被十倍於己的敵人包圍,背水一戰打了幾天幾夜,三個師都折損大半,難道他們硬要全拼光才甘心嗎?肖勁光何罪之有!”
粟裕想為肖勁光辯白,但身為軍團參謀長的他,東奔西跑的一天,卻連一個説得上話的幹部都見不到。看着最親密的戰友落難,自己卻無能為力,這樣的感受讓粟裕萬分心痛。但他沒有時間再執着於這些事情,因為新的任務很快就下達了。
第5次反圍剿失敗後,李德命令紅7軍團組建為“北上抗日先遣隊”,向閩、浙、贛、皖等省出擊,調動敵軍主力,掩護主力向西南突圍。孤軍北上,這注定是一場最艱難的長征。
粟裕和肖勁光,這一對沙場上並肩作戰的生死搭檔,就在這樣最矛盾、最困難的境遇下進行了“分別”。等到兩人再次合作,已經是新中國成立之後的事情了。
1950年6月,率領第三野戰軍經略東南的粟裕正式開始籌備“攻台戰役”。而剛剛就任新中國第一任海軍司令的肖勁光也接到任務,迅速組建出一支能夠滿足渡海攻台戰役的海軍力量。指揮解放戰爭最後一場決戰,讓兩位將軍再次走進了同一間指揮所。
備戰東南,肖勁光和粟裕似乎又回到當年紅軍時期的相處模式。並肩作戰,志趣相投,從青年到而立。肖勁光曾説:“我與粟裕同志相識幾十年了,我們每次相見都十分親切,親如手足。他的軍事素養很高,在理論和實踐上都有很深的造詣。我們在一起時,經常談論和研究這方面的作戰問題,他給我的印象很深,獲益不少。”
後來朝鮮戰場爆發,粟裕改任東北邊防軍司令,負責準備抗美援朝。而主席給粟裕挑選的副司令,正是在四野極具威望的肖勁光。肖勁光和粟裕搭檔多年,配合默契,又可以幫助這位三野的代司令儘快與邊防軍的四野將士磨合。
後來粟裕因為身體原因無法掛帥,肖勁光也因為海軍事務沒有參加抗美援朝,加上攻台之役被迫擱置,兩場未能成行的大戰也成為了將軍們心中永遠的遺憾。
1958年後,肖勁光和粟裕的關係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肖勁光甚至每天登門拜訪這位老戰友。1982年肖勁光因病住院,身體不好的粟裕堅持要去醫院看望。而肖勁光出院後的第一件事,也是看望粟裕。此時的粟裕同樣久病體弱不能多講話。兩位老搭檔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久久相視,默默無語,熱淚盈眶。這是最為親密的一次會面,也是兩人的最後一面。
1984年2月5日,粟裕病逝。聞聽消息的肖勁光親自撰寫悼詞:“噩耗傳來,肝膽俱裂。粟裕同志與我們長辭了!這是我黨我軍的一大損失。我們失去了一位患難與共、正直可親的老戰友、好同志,我黨我軍失去了一個征戰沙場、功勳卓著的軍事家,戰略家。”
數十年的肝膽相照,患難中的不離不棄,這是軍人的友誼,也是這個國家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