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悠悠洛水寒——她,風塵中的絕色美女,遭遇亂世,卻身世離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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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不知無事不曉,人稱“江湖百曉生”的就是我—[名字],感謝大家的到來。
建武年間,京師,徵南大將軍府後園。
一陣清越悠揚的笛聲傳來,只見一位正當妙齡的絕色女子,正坐在錦毯上橫笛吹奏着,她秀髮上的金簪映着晌午的陽光耀眼生輝。在她面前不遠處,正叉腿坐着一位豪曠的錦衣男子,年齡已在40開外,正自斟自飲,神態豪邁,不怒自威。這位絕色女子,正是本文的主人公——宋禕,她面前的男子正是徵南大將軍、侍中、領江州牧王敦。
此時,一位僚屬匆匆從園外進來,趨步到王敦面前,行禮甚恭,附在王敦耳旁説道:“皇上他…”,只見王敦舉手打斷,並輕咳了一聲。笛聲戛然而止,那宋禕款款起身,行禮之後便告退了。她獨自一人踟躕而行,腰身輕擺,舉手投足之間,似有萬種風情。唯獨她眉宇間似有一團散不開的愁霧籠着。她緩緩坐在一方臨溪的石墩上,想着自己的身世。
1. 身世
“飄萍身世幾經秋,歲月催人逐水流。 極目煙雲舒望眼,滿肩風雨帶輕愁。 斜陽古道迷歸路,芳草天涯憶舊遊。 故國春深鄉夢遠,情多王粲怯登樓。”——
宋禕自小是個荊襄的孤兒,幸得綠珠姑娘收留,還收她為弟子,教她吹笛、歌舞。綠珠姑娘是徐州刺史、衞尉將軍石崇的愛妾。那石崇待綠珠姑娘極好,還為她專闢了一處別館遊棲。此園佔地幾十裏,樓榭亭閣,高下錯落,溪水縈繞穿流其間,鳥鳴幽樹,魚躍荷塘,名曰“金谷園”。園內裝飾得金碧輝煌,宛如宮殿。還築有百丈高的崇綺樓,可極目南天,望斷天涯,以慰綠珠的思鄉之愁。
那時,就在此“金谷園”中,石崇邀請一干名流雅士日日宴飲。酒到酣處,必會招綠珠吹笛,一眾美婢伴舞,直看得王孫公子們兩眼發直,口水直流。宋禕當時年幼,但已出落得粉雕玉琢一般,很是出眾。王敦、潘岳、歐陽建等是座中常客,亦是曾聽聞她的名字。
可恨那小人孫秀,向石崇索要綠珠不成,竟假傳詔命來園中逮捕石崇。那日石崇和綠珠姑娘正在樓上歡飲,門子慌忙來報:有一隊甲士已到門前,要鎖拿大人。石崇對綠珠説:“今日我為了你而惹禍。”綠珠哭着説:“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我唯有一死報答將軍,必不會遂了那賊子心願。”説罷便奮身自樓上躍下,石崇去救時,只抓到一方裙袂而已。及待下樓去看時,早已香消玉殞。年幼的宋禕驟遇這鉅變,變得有些呆呆傻傻。
除了石崇和一羣朋黨全被斬首東市外,孫秀亦沒放過石崇全家,不論老少都被殺害,鉅額家財均被抄沒,家僕姬妾被變賣。宋禕與幾個相好的姐妹一起進入了另一處京中顯貴的宅邸。然而“八王之亂”期間,諸王互相攻伐,洛陽城雖為國都,儼然成了一座危城,人命如草芥,隨時朝不保夕。那顯貴也早已身死族滅,宋禕等人又陸續依附於一些大族之家,唯求活命而已。
永嘉年間,天下動亂,洛陽城中都風傳,匈奴兵在河南全殲晉軍十萬之眾,兵鋒直抵洛陽,世家大族為躲避戰亂紛紛渡江南下。宋禕也隨着城中士族南下,途中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一路上滿眼盡是餓死、病死之人,大族自顧不暇,其餘人等皆是隨他自生自滅。好不容易到達長江邊上的京口,滿目盡是流民,因江邊有兵士把守,非大家士族皆不準渡江。眾人皆已失散,宋禕充作大族婢女總算登舟南渡。
到達健康城,宋禕於彷徨無計之時,不意竟尋訪到故人王大將軍的府邸,徑來投奔。管事見她雖有風塵之色,但難掩傾國之容,且擅吹笛歌舞,便將她留在府中充作藝伎。
王敦竟對這個女子尚有印象,一日飲酒之時招藝伎助興,依稀之間覺得有些眼熟,即招來詢問,待言説分明,二人俱都唏噓不已。王敦着人好生待她,不久便納她為侍妾。宋禕雖從此生活無憂,比之之前不知好上多少倍。然觀王敦此人,為人粗鄙,不解風情,且心地涼薄殘忍,聽聞府中人竊議,王敦當年在兵荒馬亂中,連襄城公主也給拋棄了;公主的陪嫁侍婢百餘人,全賞給將士們,一個人隻身回到洛陽。光想想這個,就為自己的將來憂心。
想及此處,宋禕不覺又嘆了一口氣。
2. 遣散
“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
歲月蹉跎。但説宋禕自進了王府,但凡宴飲邀集時,大將軍王敦必讓宋禕出來一展笛藝。在他看來,此等姬妾無非一上等器物,與那能工巧匠悉心雕琢出的物件並無不同,是需要時時把玩、示人的,轉贈亦無不可。“王大將軍的侍妾宋禕生得國色天香,笛藝京師無出其右者”的消息不脛而走,一時間,在名流雅士間傳為美談,見過她的無不驚詫於她的美貌,更有好事者品評:此女笛藝不在綠珠之下,風情更勝於彼。
冬去春來,倏忽已數年,王敦素來強健,不想忽染病在牀月餘,來探望他的人絡繹不絕,有心腹之人勸諫他道:“將軍您已年愈50,雖龍行虎步,然姬妾過多,聲色誤人,恐非我等之福啊!”王敦頷首道:“不錯,我竟然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那好辦,來人!”他吩咐管事,將一干婢妾盡行罷黜,打開後園門遣散她們,聽任她們自謀生路。
宋禕乍聞此訊,驚得説不出話,雖心下早知有這一天,豈知來得這麼快!只是京師繁華,何處才是她容身之處?她收拾得一些細軟之物,出得門來,恰似那出籠的畫眉鳥一陣躊躇。
正在之時,不曾想一箭之地外的柳樹後閃出一個人來,徑自走到宋禕面前説:“見過宋姑娘,在下在此等候多時,我乃領軍將軍陸曄之管事,陸將軍請姑娘到府敍話。”説着,一指不遠處停着的一輛馬車,瞧那馬車上確有“陸府”標記。宋禕確曾在王敦席間客人中聽説過此人,但無甚印象。此時宋禕也沒其它的主意,心想去看看再作道理,便隨他上了馬車。
車行轆轆,很快到了陸府,亦是高門大院。長史將宋禕讓進一偏廳中,不多時,一位面白鬚長的將軍來至廳中,宋禕記得好似見過,忙向他行禮。將軍抱拳道:“宋姑娘,下官陸曄,一直仰慕您的人品技藝,讓您來此,是將一樁天大的富貴予您。”
原來那陸曄亦是心思玲瓏剔透之人,他當初一見到色藝雙絕的宋禕,驚為天人,憾未識之待嫁時耳。待聽聞王敦遣散侍妾之事,他喜出望外,心下早已有大計較。原來他一直想與太子司馬紹親近,恨無進身之禮,如今機會來了。只因他聽聞如今的太子妃是潁川庾氏的庾文君,年歲較太子大了3歲不説,且個性剛直,太子並不喜歡這位名門閨秀。陸曄直覺太子一定會喜歡像宋禕這樣嬌媚可人的女子的。於是,只消如此這般即可。
3. 入宮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寫不盡春花秋色,旖旎風光。太子頻頻駕臨陸曄的別苑,夜夜傳出笛聲悠悠,舞影零落……宋禕國色傾城,且能歌善舞,善解人意,很得太子的歡心。較之太子妃的盛氣凌人,更顯宋禕的柔弱婉約,令司馬紹更生出無來由的憐惜。太子雖貿然不敢帶宋禕入東宮,但繾綣偷情之樂,無有過之者。
光陰荏苒,轉眼到了永昌年間。大將軍、時下是荊州刺史的王敦竟反叛朝廷,悍然從武昌起兵東下,京師震動,元帝遣使向王敦求和。到了十一月,元帝憂憤而崩,太子司馬紹登基為明帝,立妃庾文君為皇后。此後,王敦不臣之心日顯,明帝虛與周旋、潛心謀劃,勵精圖治,歷時2年,討伐王敦,終肅清王氏叛黨。
在此期間,明帝一直忙於朝政,無暇顧及其他事務,也未再臨幸宋禕處。如今朝綱獨斷,大權在握,自是意氣風發,想起往昔,即下旨召宋禕入宮伴駕。
對於當初太子在宮外藏了一位絕色女子,太子妃庾文君自是有所耳聞,也曾多次勸諫,幾番哭鬧,更令太子不喜。所以即位後,明帝遲遲不願冊封庾文君為皇后,在羣臣苦諫下,大半年後才冊封她,就在冊封詔書中還有“思媚軌則,履信思順”這種讓她遵守婦德的字眼。
如今宋禕堂而皇之地出入禁苑,寵冠後宮,天子日日與那賤人歡飲達旦,除了名份外,該給的都給了。這口氣讓庾皇后如何能忍?她授意其弟庾亮及一羣重臣,出面勸諫皇上罷黜這個女人,無奈天子不予理會。眼見皇上如此地維護宋禕,作為母儀天下的女人,庾文君心下更是怨恨。
4. 託付
“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早時不算計,過後一場空。”——
轉過年,明帝竟莫名其妙地病了,着太醫調理也不見好,明帝正當年少,且能文能武,平素一直身體壯健,此病來得甚是蹊蹺!竟爾一病不起,宮中一時流言四起,都指着宋禕是紅顏禍水。明帝招太醫仔細診治,心中已知端倪,事涉宮中醜聞,而且是親近之人所為,他自知將死,也不想追究下去了。看着日夜服侍的宋禕,心下歉然。
這一日,已是明帝得病後第五天,已是湯水不進了,明帝即召朝中一干重臣如司徒王導、尚書令卞壺、車騎將軍郗鑑、護軍將軍庾亮、領軍將軍陸曄、丹楊尹温嶠、禮部尚書阮孚等,託付後事,對涕泣的羣臣説:“自古有死,賢聖所同,壽夭窮達,歸於一概,亦何足特痛哉!”
這時,幾位重臣拜倒在榻邊,嚎啕道:“陛下,自古紅顏禍水,想是那宋氏女留在陛下身邊,至有此疾。臣等當初未力諫陛下,是我等之過呀!請陛下將宋禕逐出宮去,萬不能再留在宮中。”
明帝長嘆一口氣,道“卿等萬萬不要難為於她,此事與她無干。”雖有千般不捨,也知道無力挽留,他終是長情之人,想為她謀一後路。自己萬一不在了,留她在宮中只是死路一條。他艱難地説:“你們當中有誰想得到她?”眾人無言。阮孚是放蕩不羈的人,這時動了惻隱之心,站了出來説:“希望陛下把她賜給我。”晉明帝欣然同意了。
太寧三年閏八月,晉明帝司馬紹病逝,享年二十七歲。
5. 阮孚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自雲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自明帝去世後,宋禕一直心灰意冷,極度傷心,本來以為終於有了依靠,誰知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富貴如水中月,紅顏如鏡中花。她跟了阮孚之後,換上荊釵布裙,倒也有另一番“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的風韻。
這阮孚雖是禮部尚書,但簡傲放蕩,不與權貴同流合污。他整日衣冠不整,飲酒遊玩,從不治家產,因此家中十分貧困,聽説他的錢袋裏,窮極時只保留一枚小錢看家。如今宋禕跟了他,時時用自己的積蓄替他買酒喝。阮孚還有收藏木屐的癖好,他整天似乎只幹倆件事,就是為他收藏的木屐上蠟,或者苦悶時飲酒而已。如今也喜歡聽宋禕吹笛拿來下酒。
這一日,阮孚難得在酒後跟宋禕説:“如今主上年幼,朝中是庾氏獨大,庾亮弄權,連王司徒也看不慣,在我看來,再這樣下去,必定有禍亂髮生。我想不能再在京師裏呆了,我與你遠遠尋個清靜所在去也,由得他們鬧騰。”宋禕如今心灰意冷,也不想在京中這傷心地多呆,聞言頷首。她知道,阮孚這麼做一半也是為了她。她冰冷的心中,有了一絲温暖和期許。
次日,阮孚向司徒王導苦求離京,王導初時不同意放人,最後長嘆一聲,替他求了詔命,朝廷任他為鎮南將軍、廣州刺史,都督交、廣、寧三州軍事。
不日,阮孚帶着家眷,從京師出發,躍馬揚鞭向廣州行進。一路上,看着山明水秀的江南風光,宋禕的臉上重新煥發了神采。
6. 知音
一行人來到福建、廣州交界處,竟感染上了瘟疫,阮孚竟而死在半途。
宋禕重新穿上了孝服,哭得肝腸寸斷,彷徨無計,只能返回京師。未至健康城,就聽説民間已有小兒傳唱:“宋禕宋禕,皎皎美姬,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是呀,自己三易其主,且都亡故,自己莫非真是那不祥之人?
魏晉時期,風氣怪誕,越是名士越是行那怪誕之事。陳郡謝氏子弟謝尚,出身名門,是有名的美男子,且擅長音樂,廣通多種技藝。司徒王導十分器重他,召他為自己的屬官。一日,王導府上高朋滿座,便對他説:“聽説你能跳《鴝鵒舞》,滿座賓客渴望一睹風采,不知你可否滿足眾人意願?”謝尚説:“好呀。”便穿好衣服戴上頭巾翩翩起舞。座中賓客拍掌擊節,大聲叫好。謝尚在廣眾之中俯仰搖動,旁若無人。
有好事者言道:“下官聞仁祖亦善吹笛,曾於月夜在江中吹笛,以應和袁宏詠詩,可有此事?”謝尚言:“然也。”那人續道:“京師中宋禕,風聞亦善吹笛,國人無出其右者,可為仁祖知音。但其人已剋死三位夫婿,目前寡居城中,不知仁祖可敢聘她?”謝尚哈哈一笑道:“無吾不敢為之事。”
別人以為戲言,誰知謝尚真的説到做到,聘娶已是半老徐娘的宋禕為妾,此事轟動京師。謝尚曾私下問宋禕:“我和王敦相比怎麼樣?”宋禕説:“王敦像村夫,你像貴人。”然而她心中的摯愛,那位英明神武的司馬紹,才是她心中的英雄。
之後朝廷任命謝尚為建武將軍、歷陽太守,未及行,宋禕即病故。
7. 傷逝
宋褘死後,謝尚將她葬在金城山南,正對着府衙的大門。當時有個大名士袁崧任琅琊太守,每次喝醉,就坐車到宋褘墳上,哀痛哭泣,並作了《行路難》,高聲歌唱,聞者無不落淚。
自古紅顏遭妒,命運多舛。觀其一生,先後嫁給權臣、帝王、名士、將軍,起起落落,身如飄萍,命比紙薄,令人禁不住一掬同情之淚。袁崧對宋褘吟誦之際的千古餘悲如同浩浩長江,奔流不盡……
其歌曰:
璇閨玉墀上椒閣,文窗繡户垂羅幕。
中有一人字金蘭,被服纖羅採芳藿。
春燕差池風散梅,開幃對景弄禽爵。
含歌攬涕恆抱愁,人生幾時得為樂。
寧作野中之雙鳧,不願雲間之別鶴。
寄我匣中青銅鏡,倩人為君除白髮。
行路難,行路難,夜聞南城漢使度,使我流淚憶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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