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表面人模狗樣的,內心卻比污水還髒。
而有那麼一些人他們的外表有都邋遢骯髒,內心就有多火熱,多熱血。
毫無疑問,王安石就是這樣的人。
他的外表邋遢骯髒是載入史冊的。《宋史列傳》中記載,王安石“性不好華腴,自奉至儉,或衣垢不浣,面垢不洗”。
這段話意思説,這個叫王安石的人很節約,他不用什麼奢飾品,吃什麼不在意,最關鍵的是他很少洗臉,衣服也不喜歡換,總是髒兮兮的,老遠就有一股汗臭味襲來。
同時代的文學大家蘇洵對此就十分看不上,當着眾人的面説:“衣臣虜之衣,食犬憊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臉髒了不忘要清洗,衣服髒了不忘要浣淨,這是人的最普通的至理常情。這個人現在卻不是這樣,穿的是像奴僕穿的衣服,吃的像豬狗吃的食物,頭髮蓬亂得像囚犯,滿臉污垢髒似居喪,卻又滿口高談《詩經》《尚書》之中聖人的言論,難道還合乎情理嗎?)
面對這些評價,王安石一點不在乎。
難道世上就沒有一個外表骯髒邋遢,內心乾淨的人麼?
如果沒有,我王安石願意做這個第一人。
拋開這一點瑕疵不説,王安石的整個人生並沒有多少遭人話柄,他出生於仕宦家庭,很早就拿到了“神童”的稱號,(過目不忘,下筆成文),所書所寫,皆是高深奇麗,旁徵博引,有移風易俗之志的好文字。
靠着過目不忘的本事,22歲參加高考一舉成功——登楊寘榜進士第四名,授淮南節度判官。
人生真的很順,順得有些讓人妒忌。
這樣的好事總沒有輪到我的身上,但歷史告訴你,有些東西你再羨慕也是羨慕不來的,有些人天生就自帶主角光環,而你沒有。
除了“順”這個關鍵詞之外,還有一個“實幹”。
在北宋王安石絕對對得起實幹家這個稱號,他很早就注重基層調研,經常下鄉,隨身帶着筆記本和地圖,每到一處,他總是認真做好筆記,幾年下來,光是筆記本都足足有兩麻袋,走破的棉鞋上百雙,如果不是家底殷實,光是每年這筆開銷足以讓他變成一個窮光蛋。
這樣的工作他做了四年,在瞭解自己想要的瞭解的事情後,他開始興修水利、擴辦學校、勸課農桑……這些舉動,很快吸引了一個人的注意——宰相文彥博。
現實告訴這位宰相,眼前的這個外表骯髒卻腳踏實地做事的人絕對是北宋最需要的人才,這樣的人才不該被埋沒,於是他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在進行各種考察後,文彥博以王安石恬淡名利、遵紀守道向朝廷舉薦了王安石。
這是一個集才能與實幹為一體的實幹型人才,朝廷必須重用。
皇帝將目光頭一次看向了王安石,既然有才,那就重用,就在朝廷等待王安石接受任命的時候,他拒絕了,拒絕的理由很簡單,不能因為我壞了規矩,越級提拔總不好。
這次拒絕似乎開啓了一股循環之風。
你越是拒絕,我越是想重用你。
這股風氣在數年後,越演越烈,就連北宋最大的boss宋英宗也參與其中。
歐陽修舉薦他為諫官,王安石推辭,理由是祖母年高。歐陽修又以王安石須俸祿養家為由,任命他為羣牧判官——我拒絕。
在舉薦和拒絕之間,王安石的官越做越大,名聲越來越響。
很多不瞭解真相的好事之徒,開始詆譭,認為他是藉機自抬身價,為的是獲得更大的官,更高的名聲。
對此,王安石一笑。
他的確是有目的,但絕對不是為了官位和名聲。
這個神秘的答案一直到公元1058年,王安石進京述職,給皇帝遞交了長達萬言的論文——《上仁宗皇帝言事書》,眾人才恍然大悟。
他想做的是變法。
過去十幾年裏,他不進京城,拒絕近距離和皇上聊天,為的是深入民眾、瞭解民間疾苦,找出問題的根源所在。
這份從實際出發的長篇論文,並沒有獲得北宋最高boss宋仁宗的採納。
對此,王安石並沒有沮喪,羅馬城不是一天就建成的,理想正因為它的艱難才顯得如此可貴。
這一刻,他想起了早幾年寫的那首《登飛來峯》
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説雞鳴見日升。
不畏浮雲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寫下這首作品的時候,他大概30歲的年紀,從浙江鄞縣知縣任滿回江西臨川故里時,途經杭州,一時高興登上了飛來峯,時至今日,他依舊記得登上飛來峯的景象,初升的太陽,人間的雞鳴,這些人間煙火唯有不怕層層浮雲遮住我那遠眺的視野才能看得到。
理想何嘗不是如此?它雖然可以一時遮掩人們的眼目,終將在歷史的長空中消失。
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磨一磨又何妨?
上言失敗的王安石重新回到了地方選擇了等待,這一等就是九年,期間有三年是為了老媽守孝。
如果不是歷史露出了温柔的笑臉,王安石也許成不了列寧口中的改革家。
但歷史很温柔的給了王安石這個機會。
公元(1067年),宋神宗即位,這位比王安石小了27歲的皇帝自小便“知祖宗志吞幽,薊、靈武,而數敗兵”,立志“雪數世之恥”。十多歲時,就“慨然興大有為之志,思欲問西北二境罪”。
説白了,他很早熟。
做人也好,做皇帝也罷,得時時有危機感。
居安思危才是一個明君應該具備的優秀品質。
種種跡象,種種數據告訴這位年輕的皇帝,自己接手的王朝看着不錯,實際已經病入膏肓,開國不到百年,軍費開支足足多了四倍,官僚機構臃腫得不像話,一眼看去,都是穿着朝服的官員。
每年贈送遼和西夏的大量歲幣,使北宋財政年年虧空。根據財務報告上看,王朝的財政虧空已達1750餘萬。
全國三分之二的土地都在官家的手中,三分之一的老百姓沒有活路,他們不得不拿起武器,鋌而走險——造反。
根據權威雜誌《宋史》發佈的消息説,全國上下造反事件是“一年多似一年,一夥強如一夥”。
這些肉眼可見的疾病差不多可以要了王朝的老命,作為一個有野心的君王,不做點什麼實在説不過去。
於是,歷史來了一次風雲際會。
公元(1069年)春天,21歲的宋神宗第一次見到了48歲的王安石。
對於這個渾身上下帶着臭氣的男人,宋神宗注意了很久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快忘記了時間。
但一些印象還是留在了腦海裏。
這是一個腳踏實地的男人,這個男人從基層做起,做過揚州籤判、鄞縣知縣、舒州通判,都取得了不錯的政績。
他“在朝不蓄勢,在野不蓄錢”,品格高潔。他有勇氣,有擔當,敢於打破陳規陋習,甚至説“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他有才華,一首《桂枝香·金陵懷古》,自成一格,置兩宋名家之中,曾無半點愧色。
他沒有桃色新聞,只有一個老婆,名曰吳氏。聽説,為了延續香火,吳氏曾為他買過一個妾,他直接打發人家回老家了。
他的精力很旺盛,常常工作到深夜,沒有雙休日和節假日,也不會因為刷牙洗臉耽誤時間,一心只想着工作。
最最重要的是他有一顆為國為民,不惜粉身碎骨的大心臟。
這個優秀的品質集中在一起,不就是他需要的那個人麼?
來吧,王安石,你就是我選的那個人。
“王老師,您認為‘當今治國之道,當以何為先?’”辦公室裏宋神宗盯着正在面試的王安石問。
”很簡單,改革。”王安石一臉的自信,他相信眼前的這個年紀輕輕的皇帝絕對是一個識貨的主,否則他到不了這兒。
“不知卿所施設,以何為先?”宋神宗繼續問。
王安石答:“變風俗,立法度,方今所急也。凡欲美風俗,在長君子,消小人,以禮義廉恥由君子出故也”。
很好,很好,很好啊!對王安石的表現,宋神宗很滿意。
但他明白,這是一場改變歷史的改革,容不得半點馬虎,他必須面面俱到,所以他還來了一場筆試,毫無疑問王安石很順利的完
成了,一篇《本朝百年無事札子》在探究北宋立國以來百餘年間太平無事的原因的同時,剖析了宋仁宗統治時的種種弊病——因循守舊、故步自封。
這是一個有準備的人,這下宋神宗徹底放心了。
改革就此展開。
儘管我們知道這場改革的最終結果,但我們不能忘記其中的過程。
面對改革,王安石絕對是認真的,他迅速推出了均輸法、青苗法、市易法、免役法、方田均税法、農田水利法;置將法、保甲法、保馬法等,涵蓋了北宋每一個要害。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得徹底。
修修補補,那不是我王安石要做的事。和所有變法的過程一樣,勢必會引一撥人的反對。
得知王安石玩真的,反對之聲如排山倒海,呼嘯而來。
“皇上,變法不是兒戲,豈能輕易動!”
“皇上,這樣變法,會把天下搞亂掉的!”
“皇上,祖宗之法不可亂動,王安石這是要您背上不孝的罪名!”
“皇上……”
年輕的宋神宗卻不為所動,真理從來都是掌握在少數人的手中,只要結果出來了,他們就一定知道我是對的!
但他還是低估了反對者的勢力,圍繞變法,擁護與反對兩派就展開了激烈的論辯及鬥爭,即便是王安石不遺餘力地推進改革,這種結果也沒改變多少。
可憐的是王安石,這位為了變法捨棄了一切的男人,從一個變法者徹底變成了一個活脱脱的戰士,每天加班加點的幹完活後,還得和自己的老師、學生、朋友、親信、上司來一場辯論賽。
辯論的結果,看似是王安石勝了,實際是沒有。
他的好友有一個算一個,都變成了仇人。比如呂公著,對他有舉薦之恩,兩人也是政治盟友,因反對變法,他不得不把對方驅逐。
司馬光,他的好朋友,兩人曾經的曾經是最好的朋友,因為多次寫信勸不要變法,他逐漸和對方疏遠,最終演變成了仇人。
韓維,對他也有舉薦之恩,因為常常告黑狀,他斷絕了對方的升遷之路。
恩師歐陽修,因不滿變法,向神宗辭職,他用了一句“如此之人,在一郡壞一郡,在朝廷壞朝廷,留之何用!”徹底劃清界限。
老上司宰相文彥博,因認為“市易法”與民爭利,他直接把對方驅逐出京師。
能用的都成了敵人,不能用的卻成了變法的擁護者。
用這樣的人變法,變法還能有什麼好結果,能延續這麼多年,已經算是奇蹟了。
弄到最後,神宗的祖母曹太后和母親高太后也一把鼻第一把眼淚的指着他破口大罵:“王安石亂天下。”
至此,最大的支持者宋神宗也動搖了,罷免了王安石的職務。
除了丟了工作,各種髒水開始席捲而來,諸如“奸邪”、“禍國殃民”、“流毒四海”、“名為利國,是為害國。”之類的惡評每天都在上演。
在世人的眼裏,王安石骯髒得可怕。
對此,他總是一笑,更多的時候是給自己倒上一杯清茶,慢慢品嚐的同時慢慢回望自己的一生。
他的一生沒有貪色貪財,即便是自己的老對頭蘇東破受到逼害,我也敢於發出正義之聲。
他的一生,從基層做起,一直幹到宰執,一心想的都是對北宋進行了一次整體配套性的體制改革,改善百姓的生活,提高朝廷的威望和國際地位。
他的一生為了理想,他不怕丟腦袋,以一己之力對着天下説“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他的一生所思所想,所作所為,沒有一件事是為了自己!
我骯髒麼?不,那只是我的外表,比內心,我才是北宋最乾淨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