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能不能算一個朝代,實在是一個大問題:如果宋朝算朝代,那麼後漢三國時期,豈不是也要出現魏朝、吳朝、漢(蜀、季漢)朝?
宋朝當時的環境,還真跟後漢三國時期差不多,先有遼後有西夏金元,宋朝從來就沒有實現過大一統。
我們翻閲史書就會發現,實現大一統的機會並不是沒有出現過,只是被宋真宗趙恆錯過了。趙恆的繼任者宋仁宗趙禎,多年後還十分懊惱:如果先帝聽了楊延昭的建議,我還用每年賠錢嗎?
景德元年,宋朝收復燕雲十六州並一統山河的時機出現了
楊延昭當年把握住時機,提出了一個戰略計劃:殲滅深入北宋的遼軍主力,生擒遼軍主心骨蕭太后,一鼓作氣收服燕雲十六州,進而一統河山。
楊延昭提出戰略規劃的時間,是公元11104年,也就是宋真宗景德元年。這時候為了爭奪燕雲十六州,宋遼之間已經進行了長達二十五年的戰爭,兩國都付出了極其慘重的代價。
宋真宗景德元年,決定兩國命運的轉機終於出現了:執掌遼國大權的攝政太后蕭綽(即蕭太后、蕭燕燕)耶律文殊奴(即遼聖宗耶律隆緒)長驅直入,在澶州城下遇到御駕親征的宋真宗趙桓。宋軍充分發揮軍事科技優勢,一箭狙殺了遼軍主將蘭陵郡王蕭撻凜(也寫做肖達蘭、肖撻凜、蕭達凜、達覽,咱們按照《元史·列傳第十五》的記載,稱之為蕭撻凜)。
按照當時的戰爭態勢,宋軍已經佔據了天時地利人和,遼兵卻成了強弩之末,只要宋軍咬牙堅持十天半月,遼兵就會不戰自潰,宋軍追亡逐北,自然可以大獲全勝。
綜合《宋史》《遼史》的記載,我們就會發現,當時是遼國已經完全失去了戰鬥意志並主動求和,而外強中乾的宋真宗也不顧宰相寇準和都巡檢使(即人稱的邊帥)楊延昭的堅決反對,跟遼國簽訂了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如何簽訂,其後世影響如何,不是本文重點討論的問題。咱們今天要聊的,是楊延昭戰略規劃成功的可能性,所以接下來咱們還是看看當時的雙方態勢。
澶州城上城下,宋遼兩國執政者終於見面了
公元1004年,蕭太后動員三十多萬大軍,兵分領路分進合擊,準備一舉滅掉“蠻宋(契丹以正統自居,稱宋為南蠻)”:西路軍為偏師,兵力五萬左右,從晉西北出發,經偏關(也叫偏頭關,在山西省忻州市)、神池(今忻州市神池縣)進攻岢嵐(今忻州市岢嵐縣);東路軍為南侵主力,兵力超過二十五萬,由蕭太后和耶律文殊奴親自率領,由後來被狙殺的蕭撻凜為行軍元帥。
宋朝一方主場作戰,同樣也是御駕親征,只不過宋真宗趙恆御駕親征有點不情不願,是被宰相寇準生拉硬拽去的。
趙家皇帝討厭戰爭,能花錢擺平的事兒就絕不動刀子,即使別人的鋼刀已經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了,也是能縮頭時且縮頭。
但是遼國這次獅子大開口,想一口吞掉整個河北地區——這個河北可不是咱們今天的河北省,而是黃河以北的疆土。
稍微有點急眼的宋真宗趙恆,在主戰宰相寇準的力諫之下,半推半就地來到澶州,要看看蕭太后的嘴到底有多大。
寇準之所以極力主戰並能“説服”皇帝陛下親征,也是有足夠的底氣的。這位文官宰相,得到了軍方的支持,其中他最得力的盟友,就是被稱為“楊六郎”的楊家軍第二代統帥、楊業的長子楊延昭。
我們常看的楊家將電視劇,有些地方靠譜,有些地方不靠譜:楊延昭跟宰相寇準關係密切,但他不是楊家老六,“六郎”之名是契丹人叫出來的,他們把楊延昭當成了北斗七星中主鎮幽燕的第六星。
楊延昭不但是第二代楊家將的大哥,而且年紀比寇準還大:寇準生於公元961年,楊延昭生於公元958年,寇準在巴東、成安當知縣的時候,楊延昭已經在邊疆攢人頭立功而建牙開府,成了赫赫有名的邊帥:“延昭本名延朗,太平興國(宋太宗趙光義年號)中,補供奉官。以崇儀副使出知景州。時江、淮兇歉,命為江、淮南都巡檢使。改崇儀使、知定遠軍,徙保州緣邊都巡檢使,就加如京使。”
雖然資歷比寇準深,但是楊延昭對寇準十分尊敬,執行寇準的戰略部署也絲毫不打折扣,在保州城之戰中重挫遼軍偏師,“斬偏將以下數千人”。
寇準運籌帷幄,楊延昭大殺四方
宋軍首戰告捷,寇準星夜馳檄楊延昭,命令他轉守為攻,把戰火燒到遼軍後方去。楊延昭、張凝、魏能、田敏、石普、折惟昌率領精幹騎兵(宋朝不是沒有騎兵)出石門、鎮州,在偏關再次擊敗遼國西路軍,斬獲首級萬餘。
經過楊延昭與折惟昌的兩次打擊,遼國西路軍餘部失去戰鬥力,撤回遼境。楊延昭等人乘勝追擊,越過易水和白溝河,直搗宛平、房山,兵鋒直指幽州城,迫使幽燕地區遼兵不敢南下馳援。
在寇準與楊延昭通力合作下,蕭太后與耶律文殊奴的東路軍成了側翼無掩護、後方無支援的孤軍,勝利的天平開始向宋軍傾斜。
遼國東路軍陷入困境,寇準和楊延昭還要再燒一把火:楊延昭、石普等人迅速回師,“尾綴遼軍,殲其遊騎,分其兵勢。”
除了不斷襲擾,寇準還下令戰區百姓堅壁清野:“州縣堅壁,鄉村入保,金帛自隨,谷不可徙,隨在痤藏。”
除了堅壁清野,宋朝百姓還組建了號稱“強壯”的義軍,他們分成小股游擊隊,不斷襲擾南下的遼軍,致使蕭太后與耶律文殊奴“一夜數驚”。
疲憊不堪的遼軍進攻河間府,一連十天久攻不克,守將李延渥出城偷襲,一戰斬殺遼軍三萬。此後遼軍處處碰壁:再戰冀州,被守將王嶼擊退,轉戰洺州、貝州,又敗於孫全照、王德鈞、周瑩之手。
這樣一路磕磕絆絆走來,於景德元年十一月廿五日到達澶州城下的遼軍,已經“氣索力竭”,成了強弩之末。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寇準才敢於讓宋真宗趕赴前線,其實這也是讓趙恆來摘桃子,只要趙恆摘桃子嚐到甜頭,那麼收復燕雲十六州乃至一統山河,也就有了可能:皇帝想打敢打,邊將也就沒有了後顧之憂,以宋朝天下第一的經濟實力和有代差性優勢的軍事科技,平定天下並非難事,宋朝缺的就是皇帝和朝臣的膽量與信心。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讀者諸君都知道,咱們一筆帶過:宋真宗駕臨澶州,宋軍弩箭狙殺遼國行軍主帥蕭撻凜,宋軍以戰勝之勢簽訂了納貢賠款的澶淵之盟。
澶淵之盟是宋朝贏了面子輸了裏子:宋遼結為兄弟之邦,遼聖宗耶律文殊奴稱宋真宗趙恆為大哥,但是趙大哥每年要給耶律小弟銀十萬兩、絹二十萬匹。
寇準雖然是主戰派,但是他也要考慮到皇帝和朝中大佬的厭戰情緒,所以宋真宗期望以一百萬擺平的事情,被曹利用花三十萬就辦成了,他也不好再説什麼:“撻覽(即蕭撻凜)死,乃密奉書請盟。準不從,而使者來請益堅,帝將許之。準欲邀使稱臣,且獻幽州地。帝厭兵,欲羈縻不絕而已。有譖準幸兵以自取重者,準不得已,許之。”
皇帝拉松套,寇準不能硬剛,而楊延昭則十分憤懣,他馬上給宋真宗趙恆上書提出了圍殲入侵遼軍的方略:“契丹頓澶淵,去北境千里,人馬俱乏,雖眾易敗,凡有剽掠,率在馬上。願飭諸軍,扼其要路,眾可殲焉,即幽、易數州,可襲而取。”
楊延昭的戰略方案報上去如泥牛入海(奏入,不報),他得到的是新的命令:“勿追契丹,勿傷北朝人騎。”
楊延昭當時鼻子都氣歪了:“我的方案你們置之不理,你們的命令我也假裝看不見!”
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宋朝前期對武將還不是十分刻薄猜忌,所以楊延昭才敢自作主張“率兵抵遼境,破古城,俘馘甚眾。”
我們覆盤澶淵之盟前後的戰鬥,就會發現楊延昭不愧是一代名將,他提出的圍殲入境遼軍方略,成功的可能性幾乎是百分之百。
遼軍偏師已經被擊潰擊退,主力二十五萬人一敗於梁門、遂城、保州、北平砦,再敗於唐河,三敗於河間、冀州、貝州、洺州,千里奔襲到澶州,已經摺損三分之一,不到二十萬疲憊之師了。
宋朝此時主場作戰後勤補給充足,兵力已經二倍於遼軍:王超、石寶吉麾下有八萬定州軍;雷有終在石門駐紮着三萬幷州兵;楊延昭、孫全照、周瑩、魏能、張凝、石普、田敏、桑贊八員大將,每人麾下不算步兵,僅騎兵就有一萬多;此外在河北戰區的各州野戰部隊和城防軍還有二十多萬,不算數以百萬計的“強壯”義軍,僅宋朝正規軍就有四十多萬。
四十多萬以逸待勞主場作戰的宋軍對戰勞師襲遠客場作戰的遼軍,想不贏都難——宋朝建國初期的軍隊,戰鬥力是十分強悍的,可不是後來童貫率領的老爺兵。
可惜將相主戰,皇帝主和,最後還是讓煮熟的鴨子飛了。後世史學家扼腕嘆息:“不須增兵,即可殲滅遼軍生縛蕭後,遼軍既殲,其國空虛,趁勢而前,不特燕雲可復,即臨潢亦可探而取之,長城之北將不復有王庭。延昭等人之議,豈但百年粗安之計,直為漢武(帝)唐(太)宗之規。真宗庸主,竟不聽採,惜哉!”
蕭太后與耶律文殊奴在澶州命懸一線,這一點連遼國人自己也承認。後來遼國得寸進尺,又向宋朝提出了領土要求,負責談判的富弼對遼興宗耶律真説:“北朝忘章聖皇帝(宋真宗)之德乎?澶淵之役,苟如諸將言,北兵無得脱者!”
耶律真被富弼説的啞口無言,再也不提讓宋朝割地加錢了。
宋仁宗趙禎是個孝子,但是也對老爹放棄大好滅遼時機而痛惜不已,他在派遣知制誥富弼出使遼邦之前,還在埋怨先帝:“當日若聽楊延昭諸將之言,何致有今日之事!”
宋亡於歲幣,這一觀點有多少人贊同?
我們縱觀宋朝三百一十九年國祚、大小十八任皇帝,能稱得上昏君暴君不是沒有,卻比漢朝唐朝清朝要少一些。可是宋朝一直活得很憋屈,沒有完成大一統不説,君主的地位也不斷降低,從皇帝到宋王,從宋王到國主,中間還有兩任皇帝當了外國囚徒。
宋朝立國沒多久就開始捱揍,挨頓揍,花點錢,消停幾天,然後接着捱揍。遼、西夏、金、元等周邊諸國,整天沒事就是吃飯睡覺打豆豆。宋朝就是那個倒黴的豆豆:大打多給,小打少給,不打不給,為了歲幣,不打白不打。
於是我們很悲哀地發現:花錢是買不來安寧的,遼金一開始是隻要宋朝的錢,後來卻都想要宋朝的命。
宋朝輸送的歲幣,都變成了敵人的刀槍,窮己資敵,隳軍實而長寇仇,即使宋朝不亡於歲幣,也跟歲幣有絕大關係: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被人打你一拳你就給點錢財,那豈不是等於宣佈“歡迎來打”?
這些問題可能在短期內不會有答案,我們也只能暫且擱置不提,這裏要提請讀者諸君評判的,是如果宋真宗採納了楊延昭的滅遼方略,能否畢其功於一役,能否改變宋朝被圍毆百年的被動局面?
參考史料:《宋史》《遼史》《宋朝事實》《宋會要》《元豐類稿》《續資治通鑑長編》《後山談叢》《天下郡國利病書》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