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聯大紀念日：百歲許淵衝再唱校歌

“您還會唱校歌嗎？”

“會啊！中興業，須人傑。便一成三户，壯懷難折。‘便一成三户’，即使只剩下我們三所學校，我們也會抗爭到底！”

83年前的11月1日，一座追求“獨立之人格，自由之思想”的大學在戰火中開課。南渡、西遷，最終留居昆明，它迎來的第一批本科新生中，就有江西少年許淵衝。

許淵衝，1921年生人，後來成為亞洲首位獲得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之一——“北極光”傑出文學翻譯獎的翻譯泰斗。西南聯大83週年紀念日前夕，記者再次造訪這位百歲老人位於北大暢春園的家，聽他再憶校園，再唱校歌。

1938年11月5日

讀10月30日《江西民國日報》，知道我考取了西南聯大外文系……取是取了，去不去呢？如去，交通不便，不知要走多久，不知要用多少錢，萬一在中途遇到戰事或轟炸，又如何辦？

寫下這篇日記前，17歲的許淵衝已從南昌市最好的中學畢業。

畢業了，總要各奔前程。他們的離別，更似訣別——日軍進佔南京後，南昌震動，學校遣散。路過鄉下的林子，同窗好友在掌心大的留言本上為許淵衝寫下：

天上飛着鐵鳥，地上走着虎狼。這樣難得的冬夜，願你常常想着它。

全國大學統一招生簡章上，許淵衝沒有找到清華大學：“於是大失所望，不知所從。”一問才知，清華、北大、南開已分批撤離華北淪陷區，在昆明組成國立西南聯合大學（以下簡稱西南聯大、聯大）。

翻譯人生，自此踏出第一步。

揣着一本魯迅、一本果戈裏、一張中國地圖，靠着父親借支的三個月的薪水，他開始了第一次遠行。別江西，經湖南，入桂林：“奇峯林立，漫江流翠。但日本飛機立刻就來轟炸，高樓大廈立刻變成殘垣斷壁。”

搶票、盤纏用盡、寫信求助、轉託關係、遭遇翻車，昆明之路，一個月後終於抵達。

1938年12月31日

一到農校（昆明昆華農校以1元每月的價格租給聯大作臨時校舍），看見兩棟三層大樓……靠左的大教室裏有一張綠色的乒乓球枱，大樓對面是一個大足球場，場上正在比賽足球，周圍的看台上坐滿了觀眾，啦啦隊打着拍子，齊聲鼓掌叫好，我覺得秩序井然，勝過了在南昌看到的比賽。東樓東邊有幾塊佈告板，上面貼着紅紅綠綠的通知，一眼看到茅盾1月2日在三樓大教室講演，覺得聯大文化生活真是豐富，南昌哪有這種機會！又看到江西同學會迎新的消息，則有他鄉遇故知的感慨……

大一英文，各系學生混編成組，各位老師按組授課。坐在他旁邊的是一位“絕頂聰明”的同學。“他穿的大頭皮鞋顯得太鬆，似乎預示着他的前程遠大……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叫楊振寧，剛十六歲。”

“比我還小一歲！”

許淵衝用英語將大一課表謄寫在日記扉頁

抵聯大後第二日聽茅盾講座

“有苦有甜”

日記後附開支一覽

在許淵衝的印象裏，最難忘的課有《西洋通史》，上課的是皮名舉教授，他把埃及豔后克利奧帕特拉的名字簡化為“骷髏疤”，並且説“她的鼻子如果長了一寸，世界歷史就要改寫。”

大學畢業後，許淵衝出版的第一本譯作，講的正是“骷髏疤”的故事，追求翻譯“音美、形美、意美”的他，譯作“克柳葩”。

如今，八十多年過去，許淵衝譯作等身。

午後兩點，記者到訪時，老人穿深藍色條絨長睡袍，陷在安樂椅裏。見我們來了，他折起大字版《參考消息》，回憶聯大往事，遙遠卻清晰。

“您還記得您的學號嗎？”

“A203嘛。聯大是A，Associated（聯合），清華是T，北大是P，南開是N嘛。”

“當時選外語，想過學外語怎麼報國嗎？”

“我數理化不行。不吹牛嘛。中文我也不算拔尖的，只好考外語。”

“畢業前，您給美國援華志願航空隊做過英文翻譯，派上大用場了。畢業後，看到您的日記裏寫，想當空軍？”

“那時抗戰沒有勝利啊。（畢業了）只能在中學教書……我報了空軍後，考上了，正要去，1945年了，抗戰勝利了。還有，當空軍，要受三個月訓，那三個月，我怕了，既然可以不去了，我就算了。事實上，我是一個平常的人啊……”

1945年7月14日

……數今天的風雲人物，有在萬里長空用生命寫歷史的飛行員，我不能沖霄凌雲，就只好盡其所能，有一分熱，發一分光了。

“有一分熱，發一分光。”日記裏的這句話，老先生這天又提起。

“我知道的同班同學在的還有三個，我一個，楊振寧一個，還有王希季（“兩彈一星”元勳）……”

西南聯大存在不到九年，前後就讀學生不過8000餘人，卻湧現了兩位諾貝爾獎獲得者，多位兩彈一星功勳、國家最高科學技術獎獲得者，走出了160餘位兩院的院士。“我們都不希望中國落後。我的希望在此。希望你們在我們的基礎上再前進一步……”許淵衝説，2025、2030、2035，這三個五年很重要，“但願我能再活十五年，我能夠有一分熱，就發一分光吧。”

這天早上，老先生八九點才睡，前夜，他為新譯本《伊人倩影》（The Portrait of a Lady）作序，“今天晚上，要作後記了。”

許淵衝憶百歲人生

完整訪談

央視新聞《相對論》

近期推出，敬請期待

【來源：掌上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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