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亞萍和孩子們一起做遊戲。受訪者供圖
2020年參加“青椒計劃”時,年輕教師李亞萍有個極為樸素的願望:去北京旅遊。
“青椒計劃”是友成基金會和北京師範大學於2017年發起的互聯網教育公益項目,它為鄉村地區新入職的青年教師提供為期一年的培訓課程。學員在一款應用程序上聽課、互動、完成作業可以獲得積分,積分達到前100名,就能成為“百優學員”。
李亞萍生在貴州長在貴州,又在貴州省內讀完大學,從未出過省。當她聽説成為“百優學員”就能去北京研學,就下定決心:一定要成為積分最高的100人之一。
那時,數學系畢業生李亞萍剛來到貴州省雷山縣烏空小學,成為一名“萌新”鄉村教師。她正面臨職業上的困惑。
那一年,每週三四個小時的網絡直播課,不經意間改變了她的生活。
初來乍到的挫敗
李亞萍面臨的形勢不算美好:她教小學六年級,學生連基礎的加減法都不會做,數學平均分只有9分。學生家長看起來也不重視孩子的學習,把孩子送到學校,其他就不管了。
在這所村小,全校只有8名教師,李亞萍有時是體育教師,有時是數學、品德、勞技、科學教師。
新上講台的教師總是帶着一腔熱血,李亞萍決心想盡辦法,提升學生的成績。除了上課,她趁休息時間盯着學生背乘法口訣、練習加減法。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學生身上了,但令她沮喪的是,學生的成績並沒有顯著提高。
而且,她感覺家長對於她的付出似乎並不領情。
挫敗感包圍了這名年輕教師。
初上講台,李亞萍認為自己的職責就是上好課、幫學生提升成績。但在鄉村,僅有這些還不夠。
李亞萍沒想到,“青椒計劃”開設的“家校共育”課程,幫她找到了鄉村教師的“正確打開方式”。
李亞萍根據這門課上學來的方法,每天給學生拍照片、視頻併發在班級羣裏,時不時給家長打電話,聊一下孩子的日常。烏空小學大部分學生的父母都不在身邊,孩子們跟着爺爺奶奶生活,有時老人捨不得話費,孩子沒有太多機會跟父母見面、聊天。
以往,老師給家長打電話,往往是因為孩子犯了錯或成績不好。李亞萍則主動跟家長分享孩子成長中的細節:孩子幫她拿東西、掃地很賣力、字寫得很好……
有一天,一個小女孩跑過來,問班主任李亞萍:“老師老師,你是不是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呀?”
小女孩的爸爸在外打工,李亞萍最近的確給他打過電話:“對呀,爸爸跟你説什麼了?”
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李亞萍跟着她來到教室外,小女孩小聲告訴她:“爸爸説,我學習很努力,以後要繼續努力。”
對留守兒童來説,父母既親近,又陌生。他們渴望得到父母的關愛和認可,一句簡單的表揚,足以讓孩子們開心。
通過與家長交流,她也逐漸理解,為什麼當地家長看起來不關心孩子的學習——在家長眼中,教師就是“教育權威”,把孩子送到學校,一切都聽老師的。
“拍視頻”也成了孩子們要努力爭取的機會,他們知道,表現得好,李老師會把自己拍下來,發給父母看。
每次拍視頻,李亞萍還會讓孩子對父母説幾句話。李亞萍開始感到,自己不僅僅是一名教師,也是連接家長和孩子的紐帶。
留守一線的困惑
工作第一年,李亞萍在上課之餘還要扮演好“學生”的角色。
“青椒計劃”負責人劉樹靜説,課程幾乎涵蓋了學前、小學和初中三個階段的所有學科,此外還包括師德師風課、教育學理論基礎課。課程安排在週一到週六晚上的7點到8點,幾乎每天晚上都有三四個直播間同時開播。
那些夜晚,李亞萍積極聽課、互動、完成作業,拼積分。一年結束後,她如願以償成為“百優學員”,第一次走出貴州,來到了北京。
在李亞萍的心目中,“研學”等於“旅遊”,學習被她拋諸腦後,她興奮得像個孩子,一路上有説有笑。
但那次研學活動中,有一個畫面令李亞萍印象深刻,同時也令她困惑。
一次分享活動中,劉樹靜講述一些故事時潸然淚下。劉樹靜講述的事情在李亞萍看來實在太過平常,她甚至完全不記得講了什麼。
在那之後,李亞萍一直問自己:樹靜老師做公益,這些事情見得多了,為什麼還會哭呢?
這個疑問一直困擾着她。李亞萍不愛哭,在她的記憶中,自己除了母親去世時哭過之外,從沒哭過。
從青椒計劃“畢業”後,李亞萍決定繼續留在這個項目,尋找答案。
當李亞萍尋找答案時,何其鋼和他的團隊成員又在準備新一期課程。
何其鋼是湖南省株洲市天元區教育局督導室主任,參與“青椒計劃”已有5個年頭。何其鋼參加這個公益項目,期望“真正為一線教師解決問題”。考慮到大家的實際情況,何其鋼不希望上課成為學員的負擔。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何其鋼和他的團隊花了不少心思設計課程。
何其鋼是英語教師出身,後來“跨界”研究信息技術,曾為“青椒計劃”學員講過信息技術課。但這些專業技術對於普通教師來説太難了,大家花兩三天做PPT、視頻並不現實。
何其鋼希望幫助教師把這些技術運用到教學中,因此開始研究“極簡信息技術”,教老師們用免費的應用程序、小程序,花幾分鐘就可以做一條視頻。
何其鋼和團隊成員開發了一門“現代極簡教育技術課”,他還整理出《60秒微策略》《極簡小妙招》等內容,自費印成小冊子,送給“青椒”學員。
何其鋼和夥伴們的付出也得到年輕教師的積極回應。在“青椒計劃”上課這幾年,何其鋼總能遇到讓他感動的學員:有位女老師快要臨盆了,還在堅持聽課;有位男老師的孩子生病發高燒,他一邊在醫院陪孩子,一邊看“青椒計劃”結業典禮的直播。
參與“青椒計劃”後,何其鋼不時遇到“尺碼相同的人”:有的“青椒”學員不希望讓何其鋼自己貼錢印刷小冊子,自發給他轉賬,100元、200元甚至1000元。
何其鋼讀愛因斯坦傳記時,看到一個令他印象深刻的細節。愛因斯坦説,我不想做一個成功的人,想做一個有價值的人。別人有些好奇。愛因斯坦解釋説,成功的人,獲取的更多,獲取名、利、榮譽;成為有價值的人,別人可以從我身上獲取。
何其鋼説,這些年在網絡上做公益課程,正是這句話激勵他至今。
傳遞夢想的轉身
在學員們看不到的地方,“青椒計劃”的實施者想辦法讓這個項目更貼近青年教師的需求、更好用。
這個因互聯網而生的項目,本身就帶有濃郁的互聯網特色。
“大廠”裏常見的“社羣運營”等詞彙,在“青椒計劃”運營者的話語中也是高頻詞。
劉樹靜甚至認為,社羣運營是“青椒計劃”最大的亮點之一。他們建了“區縣羣”,匯聚了來自同一個區縣的本期學員;還建了學科羣,同一學科的教師可以在羣裏交流教學經驗。為了增強受益教師互動,他們還要想辦法策劃主題活動,“把場域攪動起來”——這也是典型的互聯網“黑話”。
20世紀70年代,有學者提出“知識鴻溝”“數字鴻溝”的概念,他們觀察到,隨着現代技術、數字技術出現,在貧富之間、城鄉之間、青年和老人之間逐漸顯現出一條“鴻溝”,這條鴻溝將二者之間原有的差距進一步拉大。
2020年,華為WeLink團隊也加入“青椒計劃”,他們除了為講師、學員免費提供上課平台,還專門針對這一項目開發了定製化的功能,比如聽課、作業、互動等活動的記錄。
“我們希望提倡‘數字包容’,不讓一個人在數字化的世界中掉隊,而青椒計劃正是‘數字包容’的實踐之一。”團隊負責人王俊説。
“青椒計劃”學員大都身處偏遠地區,很難接觸優質的教學資源,有了這個免費平台,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地接觸遠方的世界。
像李亞萍這樣的特崗教師都在偏遠地區工作,個別教師因為工作中缺乏監督,也降低了對自己的要求。但李亞萍不敢懈怠。
今年7月,李亞萍第二次走出貴州,到成都參加“青椒計劃”種子教師研修班。她驚訝地發現,其他“青椒”學員居然那麼厲害:有人得過國家級證書,有人出過書,有人在孔子學院當過老師……
李亞萍的學生也在一點一點進步,上學期期末考試,全班成績已經超過全縣平均分。有個女生,數學成績以前在及格線上徘徊,小升初考試時,她考了90多分。
也是今年7月,李亞萍似乎找到了那個問題的答案。
在分享活動中,她講述自己工作中的故事,其他老師聽得落淚。聽別人的故事,她受到觸動,也忍不住淚眼矇矓。她知道,自己獲得了“共情”的能力。
新學年,李亞萍再次申請做一名助教。在“青椒計劃”這個羣體中,她感覺“自己被大家包容着,寵愛着”,“通過大家的笑容,知道我也很優秀”。她要把自己在“青椒計劃”的收穫,再傳遞下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李雅娟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