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古代戰爭中,大家多認為騎兵作戰的特點是快速決戰,而對於步兵作戰,則多認為是相持性的作戰。許多戰爭事實也一再證明步兵不適宜速決戰,因為步兵本身沒有速度優勢。然而,任何戰爭都要靠軍糧補給支撐,任何戰爭行動也都是人在執行,因此戰爭的基本規律是能速決就速決,無論物資條件還是人本身的體力條件,都不希望打曠日持久的拉鋸戰。古代比較優秀的戰略家們,其實都儘可能地創造以快打快的條件,以爭取在儘可能短的時間裏把優勢轉化為勝利的果實。這方面,東晉世族、權臣桓温就作出過非常有益的探索。一、滅蜀之戰:二千里奔襲一戰定乾坤眾所周知,東晉是世家大族們輪流當軸執政的時代,田餘慶先生將之概括為門閥政治。公元345年庾亮、庾冰、庾翼兄弟相繼去世後,桓温繼之而起,掌握了荊州大權,一躍成為新興的實力派。要想坐穩實力派的地位,東晉士族通行的做法是建立軍功。當時中原淪陷,社稷丘墟,北伐就成了士族們建功立業的大舞台。
桓温時東晉的主要敵人是北方的後趙,以及盤踞蜀中的成漢。桓温自忖實力不足以擊敗後趙,因此把矛頭對準了成漢。346年,在荊州刺史任上還沒捂熱屁股的桓温,便迫不及待地發兵進攻蜀中。成漢的疆域比當年三國蜀漢略小,其東部巴郡(今重慶)一帶在庾亮當政時代被東晉攻佔。這給桓温伐蜀製造了一定優勢,晉軍可以暢通無阻地通過峽口,然後直入蜀郡。然而這看起來並沒有多大改變。從表面看,伐蜀註定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從荊州江陵出發,到蜀郡成都,不論水陸,距離都在二千里以上。晉軍集結、出發、沿路攻城略地,肯定瞞不住成漢。
如果成漢軍逐次抵抗,桓温的主力能不能打到成都城下,都是個問題。畢竟桓温兵力僅有一兩萬人能調出去,荊州大本營還有留下兵力防備後趙進攻。當年漢光武帝滅蜀、鍾會鄧艾平蜀,都擁有數倍的兵力優勢,所以才能以瘋狂推城模式,一步一步龜速前進至成都。桓温可沒這個本錢,照搬前朝成功經驗,大概率會被遙遠的距離拖死。幾經籌思,桓温決定採取一種極為冒險的策略:快攻。他將主力分為兩部分,一部由麾下將令袁喬率領,兵力僅二千人,輕兵疾進,主要功能是為後續大軍探路。桓温自率主力大約二萬人,溯長江西上,一路遇城不攻,遇敵不打,目的只有一個,深入成漢重地,直取成都城。這種打法,玩得好確實可收雷霆一擊之效,但玩不好,就是典型的千里送人頭。
346年十一月桓温出兵,347年二月,諸部晉軍居然順利到達青衣(今四川樂山)。一路上桓温未與成漢交一仗,成漢各地守軍兵力寡弱,事先也沒有在邊境諸鎮佈置兵力,晉軍殺進來,不來打城已是他們的萬幸,哪敢出城主動招惹如狼似虎的晉軍。在青衣稍事休息,桓温如願進抵成都外圍的彭模(今四川眉山市彭山區)。成漢國主李勢這才如夢初醒,明白了晉軍的戰力目的。李勢急調諸軍出成都攻彭山。成漢軍中有兩種聲音,一種是就近在成都城外結陣抵擋桓温,一種是以重兵攻擊彭山,不使桓温靠近成都。李勢是個無能之輩,無法協調兩種意見的衝突,於是將大軍一分為二,一部在成都城南,一部出城打彭山。
關鍵時刻,桓温再度貫徹速決戰的既定方針,不與成漢軍糾纏,只留少量兵力在彭山吸引敵軍,而以主力精鋭直取成都城。這種不要後路的拼命打法,令成漢軍頗不適應。還在等着彭山戰報的李勢突見晉軍殺到成都城下,心裏那份震驚和媽賣批就不用多説了,這幫東吳崽子是屬狼的嗎!慌亂之下李勢親自率軍出城逆擊,結果被士氣旺盛的晉軍打的潰不成軍。李勢奔還城中,晉軍追屁股猛打,一舉端掉成都城,又在葭萌關(今四川廣元)將逃跑的李勢生擒,成漢國亡。滅蜀之戰是桓温外戰得意之筆,兩萬步軍數千裏奇襲敵國,居然以快攻取勝,可以説這不僅是晉軍戰鬥力之勝,更主要是桓温反其道而行之、把步兵玩成騎兵的謀略之勝。
二、伐秦之戰:分進合擊與中路突破354年,桓温發動北伐,進攻位於關中的前秦。那麼這次戰爭的戰略戰術該怎麼安排呢?打成漢用步兵突擊,倒也可以理解,畢竟成漢軍隊也是步兵為主,雙方並沒有速度上的差距。但是打前秦還這樣嗎?氐族軍隊騎兵佔很大比重,速度之快,非東晉步兵可比。按照常規思路,晉軍主動進攻,必須依靠城池做文章,即圍繞一個或幾個重要城池展開圍點打援,迫使前秦的騎兵進入固定地域戰鬥,這樣才能消解其速度優勢。
可是前秦並沒有這樣的大城供晉軍圍攻。前秦的勢力範圍幾乎全在關中,如果包圍關東的小城,不僅達不到吸引秦軍的目的,還會因為逐次進攻消解晉軍戰鬥力。以往的歷次晉軍北伐,基本上都在這種模式中完蛋,晉軍主力對沿途城市非常感興趣,還沒遇到敵軍主力,先在攻城戰上玩得不亦樂乎,等到敵軍主力真正到來,就無力再戰了,庾亮北伐、禇裒北伐、殷浩北伐莫不如是。桓温自然不能再犯這樣的錯誤,他的重點,仍然是與前秦軍隊主力進行速決戰。當然,不可能不考慮前秦騎兵的速度優勢,為了把秦軍絆在關中,桓温在戰略上採用了分路出擊的辦法。
桓温率主力由荊州北上,攻關中的門户武關;梁州刺史司馬勳從漢中出發,經子午谷直指關中腹地;聯結前涼政權大將王擢,從隴右進攻關中的西大門陳倉。三路大軍各取一邊,前秦軍隊不敢分路迎戰,只能集中於長安附近,哪急先救哪。這樣就正中桓温下懷。晉軍主力全在武關一路,我來攻,你來迎,一戰定輸贏。秦主符健丟下陳倉與子午谷方向不管,調集五萬兵馬,由太子苻萇、丞相苻雄、淮南王苻生等集體出馬,對抗桓温。
雙方主力在藍田大戰。桓温善於治軍,荊州兵馬甚是精鋭,與秦軍激戰並不落下風。一番激戰後秦軍敗退,桓温率軍屯於灞上,秦軍退至城下死守,秦天王苻健只留六千老弱固守長安小城,又拼湊出三萬人馬交給太子苻萇,與晉軍對峙。但秦軍狀況仍然不利,苻雄率軍與晉軍桓衝所部在白鹿原激戰,桓衝大破苻雄,前秦形勢岌岌可危。後來因為政治上的原因,桓温為了保存實力不願渡灞水再進,北伐功虧一簣,前秦也轉危為安。但從軍事上講,桓温分進合擊、中路突破的戰略戰術全部取得預期效果,如果再連續打幾場重兵決戰,前秦軍崩潰是遲早的事。
三、枋頭大敗:步兵緩進的教訓公元369年,年近六十的桓温再次發動了北伐戰爭,這次的對象又換了:前燕。當時北方有兩大強國,一是前秦一是前燕。前秦此時已步入苻堅時代,主明臣賢,國力大漲,並無可乘之機。前燕則朝綱混亂,賢臣遠遁,桓温計劃先拿下前燕,積累起足夠資本,為謀朝篡位作好準備。
在這樣的戰爭指導下,桓温一反前幾次外戰的精明與果敢,居然改換了戰略戰術。這一因素,成了燕晉雙方對決的勝負手。按桓温之前的套路,北伐前燕自然也要打主力對決,兵力應當快速北推,直接殺到鄴城殲滅燕軍主力。但桓温鬼使神差地採取了緩進持重的策略。早前五年多,桓温便遣豫州刺史袁真疏通譙、梁之間的水道,企圖打能自淮泗入黃河石門渡的水道。這給了前燕足夠多的預警時間。
369年二月,桓温率主力五萬餘人北上攻燕,沒有像往常那樣越城不攻,而是在黃河沿岸打轉轉,先後攻克湖陸(今山東魚台)、黃墟(今河南蘭考)、林渚(今河南新鄭),大軍進至枋頭,距離鄴城僅二百餘里。晉軍打下的這些地盤,對前燕來説都不是什麼要害之地,鄴城在黃河北岸,背後有廣闊的河北腹地作支撐。桓温雖然上賬面上成績不錯,但部隊的戰鬥力卻在逐城進攻中消耗過多。
這麼個打法,揣其情理有二:其一,前些年北伐前秦因為推進過快,沿途沒有打下多少實土,未免有損於北伐成績。所以這次進攻,對攻佔實地興趣更大。其二,黃河沿岸諸城具有保衞後路的重要作用,所以必須拿下以鞏固補給線。雖然情理上都説得通,但晉軍付出了消耗實力的代價。前燕帝國亂象已呈,對付這樣的國家,更應當貫徹速戰速決的斬首戰略,而不應逐次推進,這正好給了前燕以空間換時間的機會。
後來前燕慕容垂復出,在枋頭截擊桓温,雙方大戰兩場,晉軍連敗。主力對決晉軍失敗,這在以往歷次外戰中是相當罕見的。之後桓温全軍南撤,在襄邑被前燕慕容垂、慕容德前後夾擊,大敗虧輸,五萬大軍損折近半。北伐前燕,晉軍戰鬥力並沒有下降,之所以遭此大敗,推其原溯其本,就在於桓温錯打了算盤,以本就不多的兵力,打了一場全面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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