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些梁山好漢渴望招安,哪些梁山好漢反對招安?這個問題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答案,同時也有很多問題難以解答,比如在重陽節酒會上,宋江高唱投降論調,李逵魯智深武松強烈反對,但是深受高俅之害的豹子頭林沖和青面獸楊志卻一言不發,這就令人十分費解了。
魯智深武松李逵跟高俅蔡京都有沒有深仇大恨,招安後也不會被奸臣惦記,魯智深還有老種經略相公罩着,這三位受招安都沒危險——奸臣們直到最後也沒想過要弄死李逵,那是懶得理他。
跟高俅有血海深仇的林沖就不同了,明知道招安後肯定不會有好果子吃,他為什麼在李逵武松大吵大鬧的時候,連一句話都不説?
細看水滸原著以及金聖嘆李卓吾等人對梁山好漢的點評,我們能找到林沖一言不發的兩個可能的原因,至於哪個原因起了決定作用,那就有勞讀者諸君慧眼明辨了。
梁山湊齊一百單八將、宋江穩坐頭把交椅之後,就開始為怎樣填飽大家的肚皮發愁了:梁山四面環水,戰略迴旋空間狹小,屯田是絕不可能的,這十萬人馬(細算可能超過十萬)每天的飯錢就是一個天文數字,就是想撈魚吃也不行——八百里面積的水泊説起來挺大,但早已被十萬人的生活廢水污染,而且出產的漁獲,也遠遠不夠這些人吃的。
很多人上梁山,就是為了“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成套穿衣服”,但是梁山資源有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打家劫舍也比較困難,附近的小村子已經被搜刮一空,有駐軍或民團的城寨又打不下來——祝家莊、曾頭市一個正規軍都沒有,梁山軍還是碰得頭破血流,連前任寨主晁蓋都掛掉了。
打村民聯防隊尚且如此困難,就更別説殺到東京汴梁去推翻趙佶的龍椅了。既然坐困孤山就是束手待斃,那麼宋江就只剩了一條路可走——招安!
被俘後為了保命而落草為寇的朝廷軍官,是不可能願意終老梁山的——每天都在懷念自己建牙開府起居八座、前呼後擁偎紅倚翠、醉醇酒食鮮肥的日子,只要有機會,他們有可能取走宋江的首級重回宋朝陽光之下。
如果沒有吃沒有穿,阮氏三雄那樣的好漢會鬧事,如果只能吃飽肚子而沒有前程,降將們不介意再反水,這些人都不會真正反對招安,但是像李逵那樣醉一天算一天的混不吝,像魯智深武松那樣嫉惡如仇的好漢,都是不願意去昏君奸臣那裏討一口嗟來之食的。所以李逵踢碎了桌子,武松魯智深一唱一和,把宋江的黑臉懟成了紫茄子。
前面咱們説過,魯智深和武松武藝高強,跟昏君奸臣並無血仇,根本沒必要對招安問題做出如此激烈的反應,真正應該反對招安的,是被奸臣逼上梁山的豹子頭林沖:無辜被奸臣逼上梁山的,好像還真就他一個,宋江是咎由自取,阮氏三雄是主動上山,還有好多人都是被宋江吳用逼上梁山的——不上梁山就沒命了。
真正應該強烈反對招安的豹子頭林沖,在李逵武松魯智深先後發作的時候,居然一言不發,這其中的第一個原因,可能就是他根本就不反對招安,因為這個人逆來順受慣了,對宋江這個“上級”,他是打心眼裏敬畏,就像敬畏太尉高俅一樣,他還沒學會跟領導唱反調。
林沖一向以能跟高俅搭上關係為榮,花一千貫買到的寶刀,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跟高俅顯擺:“高太尉府中有一口寶刀,胡亂不肯教人看,我幾番借看,也不肯將出來。今日我也買了這口好刀,慢慢和他比試。”
看過水滸原著的讀者諸君都知道,林沖買寶刀的時候,高衙內已經羞辱林娘子兩次了,但是林沖對高俅的態度,可以説是“縱你虐我千百遍,我仍待你如初戀。”
林沖的父親當過提轄(魯智深説的),他本人也比較受高俅器重(陸謙説的),要是沒有林娘子,他完全有可能升任都教頭,也弄個侍衞親軍副指揮使或都虞侯(殿前九帥級別)。現在林娘子也死了,林沖完全可以在宋江的帶領下跟高俅“一笑泯恩仇”,下次娶媳婦的時候,找一個醜一點的就是了。
林沖在上梁山之前的日子過得不錯,林沖能用一千貫買一把刀,説明他至少有萬貫家財,他拿出一半家財送到蔡京那裏,也能弄一頂不小的烏紗帽:三千索,直秘閣,五千貫,擢通判,明碼實價童叟無欺。林沖不買官,説明他認為靠自己的本事和高俅的提攜,是可以帶更大官帽的。他那把寶刀,很可能就是給高俅買的——送禮講究投其所好,如果林沖這把刀比高俅的藏品還好,林沖還不得乖乖地雙手奉上?
林沖不反對招安,第一個原因可能是不肯、不敢、不會,而第二個原因,則可能是他有更大的圖謀和更深的打算,這一點金聖嘆先生看得很明白:“林沖,毒人也!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這般人在世上,定做得事業來,然琢削元氣也不少。”
細看水滸原著,我們就會發現林沖也是一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為了求高俅父子放過,他先給妻子寫了休書,這樣高衙內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追求”無夫之婦了;
在野豬林“不經意”間道破魯智深來歷,轉移了高俅視線;
為了納投名狀,他也是肯殺害無辜路人的——人家已經扔了擔子跑掉,他還是不依不饒地偏要取其首級:“那漢子閃過山坡去了,林沖道:‘你看我命苦麼?來了三日,甫能等得一個人來,又吃他走了!’”
王倫之所以不待見林沖而對楊志客客氣氣,説明這位白衣秀士還有點眼光,看出林沖的豹頭環眼之中,閃爍着擇人而噬的毒氣。
林沖能火併收留他並給他飯碗和交椅的白衣秀士王倫,當然也可以做掉跟他沒有半點交情的及時雨宋江,而且他殺宋江,也算替晁蓋報仇,很可能會得到吳用和阮氏三雄的支持。
林沖在李逵武松魯智深跟宋江激烈衝突的時候一言不發,吳用也是不鹹不淡地和稀泥不表態,很可能都是在冷眼旁觀,盼着這把火燒得更猛烈一些,那時候他們就可以趁火打劫了。
宋江盼招安,李逵暴怒武松發火魯智深講道理,林沖一言不發,既不規勸魯智深武松,也不表示對宋江的支持,林沖心裏到底是咋想的?咱們今天分析出的兩點,哪一點是林沖隔岸觀火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