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遍整個宋朝,詩派有婉約和豪放兩派之分,豪放派之中,以蘇軾和辛棄疾為代表。
於是幾百年以來,將蘇軾和辛棄疾比較的話題絡繹不絕。
有人説,蘇軾那才是真正的豪邁,辛棄疾卻不是,臨到老還寫“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實在稱不上真正的瀟灑豪邁。
未見一人全貌,未見一首詩詞的全貌,怎能用一句概括他的一生,將他與他人做比較呢?
出生在一個好時代有多重要,只有生活在戰亂或封建不堪時代的人才更能體味。
辛棄疾生於1140年宋高宗時代,原來宋朝的北方已經在金人的掌控之中。他的爺爺辛贊被生計所累,被迫屈於金國的淫威為官,痛苦而屈辱地度過一生。
那時,淪陷區的生活常受到金國的迫害,老百姓們與金軍矛盾不斷,恨不得早些回到宋朝的統治之下驅走侵略者。
辛棄疾是在同為淪陷區的濟南長大的,祖父常帶着他回憶曾經,指點原本屬於祖國的疆土,同時,他自小見到很多老百姓遭受淪陷區生活的苦難,感同身受。
一邊學習詩文,一邊攻讀兵書,習武的辛棄疾,立下恢復中原的志願,日日刻苦訓練,誓要鞠躬盡瘁。
公元1161年,完顏亮率領金軍起兵再次進攻南宋,21歲的辛棄疾怒而揭竿,號召了淪陷區近兩千名義士,加入了義軍耿京率領的抗金組織。
耿京看懂了他的才華和能力,於是重用他為掌書記,掌管義軍的引信,還負責聯絡南宋,希望能與南宋大軍聯合起來,遙相呼應,爭取擊敗金軍。
一切都部署好了,辛棄疾趕赴臨安溝通成功後返回部隊,沒料到還沒到便收到耿京在海州作戰時被叛將張安國害死。
傷痛之餘他怒從中來,親自帶了50名騎兵衝進5萬人之眾的敵軍陣營,閃電之勢將張安國從敵軍中活捉帶走,千里押解張安國到臨安,交給南宋朝廷處置。
這時的他實在強悍,滿腔熱血的少年只想將精力貢獻給國家,在戰場上一展多年來的習得的本領,實現統一祖國的宏願。
只是這時候的朝廷是否與自己一樣一門心思奪回失地呢?
他從未深究過這件事,年輕人為了這股理想可以拋頭顱灑熱血,可是終究不懂深究權衡的朝廷重臣們是否也有心奪回屬於祖國的疆土。
這位年輕人不懂他人的工於心計,只為能血灑戰場,奪回失地。
當時的南宋皇帝宋高宗確實對他刮目相看,只是一片主和風氣。
辛棄疾上書《九議》《美芹十論》等有名的主戰請書統統被打了回來,宋高宗未讓他如願上戰場,派他去了地方任職。
從25歲到42歲的精力最旺能力最強的年齡段,他始終在江西,湖北和湖南等地輾轉做官,擔任安撫使,轉運使等職位,負責地方的民政和維持社會治安等。
於他人看來,辛棄疾這些年的官運不錯,一路高升。
1168年,出任建康通判,登上建康的賞心亭,遠眺秦淮河,忽然懷念到當年親自殺敵入戰場的豪情萬丈,不禁感慨,寫下“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的悽然感受。
他努力過,在湖南做安撫使時,曾特地訓練一支2500人的部隊,作戰勇猛有“飛虎軍“之稱,希望能為收復北方那大片的失地做出一點努力,可是終究沒有用在正途上。
1181年,調任知隆興府因改革力度過大威脅到權貴的利益,被監察御史王藺誣陷彈劾,隨後被罷免。
直到1203年,宋寧宗任用主戰派韓侂冑為相,他推舉了當時已64歲的辛棄疾出山伐金。
辛棄疾臨到晚年得到軍職,也算是老來得志,準備重返戰場開始舊山河時,沒想到只是曇花一現,朝廷只是想靠他抗金元老的招牌來鼓舞軍心,不是真正重用他。
到任後他盡力盡心的做好軍務工作,另一方面他深感朝廷的內耗嚴重,有孤軍作戰之感。
韓侂冑的一意孤行令他心灰意冷,到京口北固亭遠眺時,想起當年勇奪張安國的霸氣,想起與好友陳亮鵝湖相會時立下“斬馬盟誓”的豪情萬丈,寫下這篇《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
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
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
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
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整首詞上片是懷古抒情,通過講述孫權和劉裕,感慨歷史,理想與現實的差距;
下片更是隱射當時的抗金形勢,年輕時戰事如火如荼,自己卻屢屢與機會失之交臂,如今年歲已近古稀,自問能力如何?卻依舊是壯志難酬,恐怕是再無機會了。
當年不懂戰事為何一敗再敗欲金戈鐵馬與敵國一較高下,忽略了朝廷和政治風向的複雜,沒有天子和權臣的站隊,空一腔熱血終是無用。
如今他已不願懂了,沒有必要屈身去逢迎和巧言令色了。
戰事上,善於嘴上功夫的韓侂冑北伐慘敗而歸,朝廷終於沒了主意,宋寧宗打算再度請他出山任兵部侍郎統管北伐。
這時的辛棄疾已病重在牀,無奈請辭。廉頗終究老矣,不必再問。
總算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機會,身體卻不再允許了,沒有誰願意認輸,大多是不得已而為之,終究是朝代負了他。
1207年,辛棄疾帶着遺憾離開人世,據説彌留之際還念着“殺賊”。
眾生細緻到個人身上時,皆獨一無二,用比較來得到誰的人生更好實在沒有必要。
蘇軾生活在宋朝太平時期,那時無論是蘇軾還是歐陽修等其他詞人,不當官也可以風花雪月,連開個酒館都可以自由自在。
可是辛棄疾生活在羸弱的宋朝,沒有完整的國土,有時甚至沒有完整的人格,這樣的比較怎麼可能公正呢?
年輕時不懂辛棄疾一生的際遇,自然覺得他不夠灑脱強留遺憾,為何不能如蘇軾一般逍遙於天地之外。
現如今卻不願懂了,時代給一個人的遠不止生死界限的年份表示,還有掙脱不了的使命,以及為之奮鬥一生的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