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時日沒説津門混混兒那些事兒了,正巧今天有閒,暫且説一説混混兒的由來和“請打”。
根據記載,混混兒衍生自乾隆年間的“腳行”,在咸豐年間已經成形,腳行是一個賣苦力換飯轍的行當,其成員全都是耍胳膊根兒的車軸漢子,為了保護自己的飯碗不被別人搶走,於是結成勢力,謂之“鍋伙”,又稱“大寨”。
天津衞的歷史不長,大明永樂之前,還沒有出現天津二字,那個時候設有漁陽郡,也就是今天的薊縣,下轄的一塊區域,就包括大沽口和小沽口,小沽口就是今天北大關一帶,老話説“先有大沽口,再有天津衞”,這話不假,最早的記錄顯示大沽口當時已經有了漁户居住,但小沽口似乎是個荒無人煙之所。
朱棣爺以“清君側”為名,率兵離開北平之後,路過小沽口,發現此地的地勢極好,有九條青龍聚集之勢,認為這是一塊寶地,因此在靖難之役之後,讓文武大臣為小沽口取個大氣一些的名字。在諸多名字之中,挑選出“天津”二字,意為天子問津之地。相傳朱棣曾經想要設天津府,但認為不妥,當時的天津人煙稀少,不宜建府。又想過設郡,也認為不妥,最終設了“衞”,意為拱衞京師的大門,因此天津衞又被習慣性稱之為津門。
正是因為有九條大河彙集一處,因此天津衞又被稱為九河下梢,有人將九條大河形容為九條青龍,有道是:茫茫大地水為龍,水纏便是龍身泊。眾水所匯則氣聚,氣聚則財生。清末民初之際,北派青幫在天津紮根之後,就有九位大佬合稱“九條龍”。
有朋友或許要問,“九條龍”之中是不是包括天津近代史上有名的大混混兒袁文會?
快得了吧,漫説是袁文會這個“悟”字輩的小角色,就是厲大森,白雲生這樣的老頭子都不夠資格。至於九條青龍是誰,不能提;至於為嘛不能提,有原因;至於有嘛原因,我偏不告訴你。
朱棣爺定下天津二字之後,責令撥款修建天津城,城牆建了起來,留有東南西北四個門,分別是鎮海東門、歸德南門、衞安西門、帶河北門。現在基本上沒人知道這四個名稱,俗稱北門裏、北門外、南門外等等,其實就是以四個城門的裏外作為地名。
四個城門之外,都有腳行存在,城裏不設腳行,一來城裏的面積太小,容不下這麼多的人。二來各級衙門、書院、貢院、學府等等都在城裏,讓一些晾着膀子、皮膚黝黑、渾身汗臭、滿口穢語的腳伕苦力滿大街行走,實在有礙觀瞻,因此城裏不設腳行,腳行全都設在城外。
腳行依賴於碼頭,沒有碼頭就沒有腳行。換言之,沒有腳行,碼頭就做不了買賣,那個年月裝貨卸貨全靠人力,天津話叫做“扛大個兒”,二百斤的麻袋扛在肩上,腳踩三尺寬的厚木板上船下船,稍微腳下一滑,連人帶麻袋就要掉水裏,因傷致殘,或直接殞命者,每天有之。即便如此,仍舊有源源不斷的人頭進入這個既辛苦又危險行當中來,説到底還不都是為了老爹老孃老婆孩子有口飯吃,但凡有別的能混飯轍的行當,誰又願意吃這個苦。
天津衞究竟有多少個腳行,至今找不到詳細數字,但通過記載可知其中最大的一個腳行,位於東浮橋東面的糧店街。顧名思義,這地方是個糧食集散地,也是一塊風水寶地,緊挨着三岔河口,水運生意十分興旺,是混混兒的必爭之地。
晚晴時節,腳行業出了一位名人,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霍元甲。咱需要説明一點,影視劇裏面演繹的霍元甲純屬瞎掰,壓根就沒有那些故事,都是憑空杜撰出來的。
霍元甲人送諢號黃面虎,身大力不虧,善摔跤,通拳腳,但絕對不會什麼迷蹤拳,所謂少年體弱,偷偷習武,夜盜大刀王五的頭顱等等故事,都是平江不肖生杜撰的,純屬無稽之談。我跟霍家的兩位後輩關係很好,每次去小南河必要拜訪,每每在飯桌上説起他們的先人霍元甲,人家也僅是微微一笑,完全不當回事,要真有那些故事,人家的後輩不比你更清楚。
霍元甲當年絕對是碼頭一霸,當然,這個“霸”並非惡霸的意思,而是霸主的意思,要想吃碼頭這碗飯,就必須好勇鬥狠不要命,武打動拳腳,文打抽死籤兒,誰要認了慫,立馬走人讓位,別丟人現眼。憑藉一雙老拳,霍元甲站穩腳跟,成為晚晴時節腳行業的“大把頭”。説白了,霍師父跟李金鰲、王金波一樣,都是“大耍兒”。
閒言少敍,再説混混兒一個不成文,又極為奇葩的傳統——請打。
那位問了,嘛玩意兒叫“請打”?難不成是犯賤讓人打自個兒?
您還別説,還就真是這麼回事兒,請打就是請別人毆打自己的簡稱。您瞧多哏兒,這人犯賤到何種程度,才找人毆打自個兒,這不成自虐狂了麼?
非也!請打不是犯賤,唯有請打,才能展示出混混兒的英雄本色。
早先天津屬於縣級單位,設有天津縣衙,權利在道台衙門之上,管轄天津城裏城外的全部事物。到了1928年,勸業場建成那年,天津縣才被升格為天津特別市,後來又一度歸了河北省管轄,幾經波折最終成為直轄市。
每當縣令更替交接之時,混混兒就會全部出動,身穿青布小褂、兜襠褲、繡花鞋,髮辮上插着芍藥茉莉等花朵,鞋不提,趿拉着,高唱蓮花落,大搖大擺湧到位於東街的縣署前,高呼“自願請打,望縣老爺成全”之類的狠話。
倘若縣令不肯打,那麼他們就不肯散。成百上千的混混兒,全都打一遍也絕不可能,只能以抽黑紅籤兒的方式來決定誰可以“請”到一頓打。
抽到紅籤兒,則不必捱打,抽到黑籤兒,則要被打。混混兒都盼着抽到黑籤兒,抽到紅籤兒者甚至不惜傾家蕩產買黑籤兒,只為能捱打。各位,您説天底下還有這麼奇葩的事兒麼?
抽到黑籤兒者,欣喜若狂,這支籤兒能夠傳輩兒,好比爸爸是混混兒,兒子也想當混混兒,這支黑籤兒就傳給兒子,有黑籤兒在手,就可以在混混兒界高人一等。家裏的黑籤兒越多,就越是受人尊敬,最多是八支黑籤兒,倘若有八支黑籤兒,一家人什麼都不用幹,每到月底,天津衞的混混兒準來孝敬,不為別的,就為你家是混混兒之中大拿,大夥兒全服。天津衞總共有三個混混兒世家供着八支黑籤兒,鑑於這三户人家的後輩尚在,因此咱不提姓名。就拿民國時期的大混混兒佟海山來説,他家才不過三支籤兒。
抽籤兒結束之後,抽到黑籤兒混混兒往衙門口一躺,衙差端着水火無情棍,卯足了勁兒先打雙腿,再打雙臂,然後前胸後背調過來、翻過去的打,這叫“打八面兒”。
郭德綱説過吃寶局的混混兒“打四面兒”,謂之“四面見線”。殊不知,請打的混混兒要打八面兒,叫做“八面開光”。
從打第一棍子起,就一聲不吭,任由怎麼打,絲毫不喊疼,哪怕就喊出一聲,這就算“崴了”,不但白挨一頓打,往後再也不能在混混兒界立足,就連家裏人也看不起他。
衙差也懂得規矩,打人不能打頭頸等要害部位,打完一面兒,朝着地上躺着的那位尊一聲二爺,客客氣氣地説一句:“二爺,您老受累翻個面兒,讓兄弟們伺候您另一面兒。”
話音落下,地上躺着的那位一下就把身子翻過來,吭都不吭一聲。
往往把衙差們累得一個勁兒説好話:“二爺,求您老可憐可憐我們,您老就吭一聲吧。”
“行啊,你喊聲爸爸,我就吭一聲。”
“爸爸,求您吭一聲吧。”
“嘿嘿,好兒子,爸爸就不吭!”
多會兒縣令喊停,棍棒才能停下來。請打的這位就算“搖了”,所有的混混兒一人一份,養活這位一家子的人口。等到傷好之後,這位就不是混混兒了,而是升格成為“大耍兒”,再熬幾年,就是袍帶混混兒,沒有一個青皮混混兒不敬仰。
白話了半天,有朋友或許納悶,混混兒為嘛要請打?
其實就是為了給新來的縣令一個下馬威,展示一下津門混混兒混不吝的架勢,逼着縣令不敢增加賦税,也不敢對混混兒趕盡殺絕。説到底,這不過是一種極端的自保方式罷了。
袁世凱坐鎮津門之後,以治理四害為名打擊混混兒,不到三個月就有兩百多個混混兒死在站籠中,如此狠招的確卓有成效,但很快混混兒便東山再起,就連袁世凱如此手段的人物也束手無策,只能任由混混兒發展。
現如今也有不少小青年,前胸紋帶魚,後背紋龍蝦,張口閉口我多牛多牛,要真這麼牛,你也要了“四面見線”、“八面開光”試試,一棍子下去就喊爸爸饒命。所以説人要有自知之明,千萬別裝“大椅八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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