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馬紮,聽故事】北洋海軍裏的德意志貴族

 漢納根是德國貴族,為了幫助大清,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先在陸軍擔任教練,後在北洋海軍修建炮台,並多次在抗日前線死裏逃生,幾乎以身殉職。利用這種鮮血凝結成的戰鬥情誼,他下海經商後,獲得了大清政府的重點扶持,成為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一個外國人,既能利己、也能利人,這是什麼精神?

1894年9月17日,西太平洋洋麪。

大清北洋艦隊10艘軍艦與日本聯合艦隊12艘軍艦,展開血腥廝殺。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次鐵甲艦決戰,英國、法國、德國等紛紛派出軍艦,在遠距離觀戰。

北洋艦隊中的德國、英國籍軍官,與大清官兵一道,在獵獵的黃龍旗下浴血奮戰。從旗艦“定遠號”上通過旗語指揮着大清艦隊的,就是以北洋水師提督丁汝昌,副提督、德國人漢納根(Constantin vonHanneken)及右翼總兵、定遠管帶劉步蟾為首的指揮核心。丁汝昌受傷後,劉步蟾在漢納根協助下,接過了指揮權,兩人共同督戰。

戰到下午3點半鐘,北洋主力戰列艦定遠和鎮遠,被5艘日艦團團包圍,彈如雨下。日本的記載顯示,兩艘主力軍艦“在溜霰彈的傾注下,再三引起火災。定遠甲板部位起火,烈焰洶騰,幾乎延燒全艦。鎮遠前甲板殆乎形成絕命大火,將領集合士兵救火。雖彈丸如雨,仍欣然從事。在九死一生中毅然將火撲滅,終於避免了一場危難。”在劉步蟾和漢納根指揮下,“各將弁誓死抵禦,不稍退避,敵彈霰集,每船致傷千餘處,火焚數次,—面救火,—面抵敵”。

此時,定遠艦的巨炮命中日本旗艦松島艦,“霹靂一聲……松島艦艦體傾斜,白煙騰起,四面暗淡,海浪湧起,疑鯨鯢也會驚而逃離。巨彈爆炸,又使火藥爆炸,如百雷聚落,毒煙充滿了整個軍艦,傷亡80名,分隊長志摩大尉也因之死亡,將士們皆抽泣而不能自持。此時,松島艦終於因火藥爆炸而起火,黑煙沖天。……許多火炮已被擊毀而不能發射”。

這場大戰,從午後1時許開始,足足持續了5個小時。雙方互有勝負,勢均力敵。

【坐馬紮,聽故事】北洋海軍裏的德意志貴族

漢納根

外籍軍官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得到了大清官方的高度評價。不久,光緒皇帝特別頒發聖旨,嘉獎北洋艦隊副提督漢納根。聖旨説:“洋員漢納根在海軍當差,教練有方,此次大東溝之戰,奮勇效力,深堪嘉獎。加恩賞給二等第一寶星,以示鼓勵”,隨後又因其“在船督戰尤為出力”,賞加雙眼花翎提督銜,並賞穿黃馬褂。

這是繼洋槍隊的華爾(Frederick TownsendWard,美國人)、戈登(Charles GeorgeGordon,英國人)之後,“國際主義戰士們”在大清獲得的最高獎勵。其中,雙眼花翎的獎勵尤其珍貴,當年以施琅平定台灣的戰功,想用爵位換根花翎,都被康熙皇帝拒絕,認為國家名器,不可輕予;而以曾國藩在危急關頭挽救了大清的再造之功,也同樣沒能弄上這樣一根孔雀羽毛戴戴。

漢納根成為大清朝野爭先傳誦的英模人物。他受封之後,天津官員紛紛前往北洋駐地拜會祝賀,上海的《點石齋畫報》也專門刊登了“西員受賀”一圖,以示紀念。

在關鍵時刻為大清國拋頭顱、灑熱血的漢納根,還永久地改變了中國軍隊的禮儀:自從他擔任北洋艦隊總教習後,一改單膝下跪或作揖的清軍軍禮,改用了世界通行的舉手禮。

日耳曼高幹子弟

漢納根1855年出生在德國美因河(Main)河畔的黑森州(Hessen),他的家族是貴族軍人世家。這是一個根正苗紅的高幹家庭,出了好幾代的將軍,而且還與德國皇帝威廉二世(Wilhelm II vonDeutschland)有點轉彎抹角的親戚關係,屬於皇親。

漢納根的爺爺路德維希?漢納根(Ludwig von Hanneken)是普魯士軍隊的一名軍官,當1810年兒子伯納德?漢納根 (Bernhard Hermann von Hanneken)出生時,他已經當到了少校,隨後升到了少將。

伯納德就是漢納根的老爸,他10歲時就進了軍校,17歲時擔任了少尉。1846年,他進入德軍總參謀部,20年後就成為德國軍隊的中將。值得一提的是,伯納德還是一位著名的國際象棋手.國際象棋術語有一招“漢納根防守”(Hanneken Defence)就是從他得名。

漢納根也和父親一樣,在少年時期就加入了軍校,後在德國炮兵中擔任上尉。1879年,24歲的漢納根從德國陸軍退役時,他老爸就動用關係,要給他安排遠大前程。

當時,大清國正在轟轟烈烈地搞改革開放,大抓“四個現代化”(歷史學家唐德剛語),而國防現代化是重中之重,李鴻章在歐洲、尤其德國物色軍事教官。而漢納根的父親伯納德與天津海關税務司德璀琳(Gustav vonDetring,加入英國籍)既是德國老鄉、又是老哥們,談起兒子的前程,德璀琳自然要鼓動他到中國這片熱土上來。

經過德璀琳的介紹,估計德璀琳的老朋友李鴻章也批了條子,中國駐柏林公使李鳳苞便將漢納根納入了聘請名單,簽訂了七年合同。年輕的漢納根便成了中國政府的顧問,到天津武備學堂(相當於大清國防大學)出任教官,有了一份豐厚的薪水。

對於人的一生來説,有三個關鍵點:出生在什麼樣的家庭、就讀什麼樣的學校、任職什麼樣的單位,這三點決定着你能進什麼樣的圈子。年輕的漢納根三點全佔了優,出生在貴族家庭,就讀於德國軍隊(當時最強大的軍隊之一),現在,又任教於大清國防軍的最高學府。日後證明,儘管漢納根在天津武備學堂很不安心工作,但這所學校還是為他積累了豐厚的人脈:學生中包括後來的民國大總統黎元洪,當時小黎同學還是馬隊的隊長,騎術精良的漢納根沒少給他開小灶,兩人結下深厚師生情誼。

德國貴族們的婚姻也講究門當户對、父母之命。來華不久,德璀琳便看中了漢納根,將他招為女婿,從“老叔”成了“老丈人”。德璀琳一生無子,生了“五朵金花”,5個女兒都“善交際、愛運動”的女兒,她們的夫婿們,也都是中國近代史的在華老外中的“大腕級”人物。大女婿就是漢納根,做官做到大清的中將,做生意則成了鉅富;二女婿臘克,美國人,美豐銀行(American OrientalBank)的經理;三女婿包爾,奧地利人,曾任奧國駐天津領事;四女婿納森(Edward John Nathan),英國人,開灤礦務局總經理;五女婿也是英國人,英國駐華使館的武官。由於德璀琳全家顯赫的地位,“他的家庭在整整一代裏成為天津的社交中心”。

漢納根的妹夫阿里文(1847-1927,ErnstOhlmer),也是僑居在中國的德國老鄉。此人少年時愛好航海,課餘刻苦攻讀航海與外文,十多歲時就開始遠洋航行,結果因船隻失事,而流落到中國,靠給人照相謀生。21歲時(1861年),阿里文中文已經十分流利,正好大清海關“改制”,老外也能當公務員了,便應聘進入海關。從1872-1880年,他擔任了海關總税務司(大清海關總署署長,兼財政部副部長)赫德(RobertHart)的私人秘書,一直生活隨領導生活工作在皇城根下,收藏了大量中國瓷器,而且還常到圓明園西洋樓遊覽,並拍了不少西洋樓殘跡照片。這些殘跡照片成為至今僅存的最早的圓明園照片。1885年,阿里文回德國休假,迎娶了漢納根的妹妹路易絲(Louise vonHanneken),後來一直在中國各地海關輾轉任職。他去世後,其夫人漢納根將這些圓明園照片贈給專攻中國建築的德國柏林工科大學教授布爾希曼。20世紀30年代初葉,商務印書館編輯出版了《圓明園歐式宮殿殘跡》一書,終於將布爾希曼教授保存的一些西洋樓殘跡照片公佈於世,也為後人研究西洋樓建築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大清海上長城

高幹子弟的機會自然和常人是不一樣的,何況是漢納根這樣的確很優秀的高幹子弟。他的老丈人德璀琳和李鴻章是哥們,因此,李鴻章對這位年輕的日耳曼貴族青睞有加。1880年,李鴻章奉旨籌辦北洋海軍,漢納根得以進入其幕府,擔任軍事顧問,成了大清國家領導人的身邊工作人員。

在天津軍校教書和做軍事顧問的時候,漢納根十分投入,給學生和軍官們講授步兵和炮兵等科目,訓練射擊、組織演習等。期間,他和父親經常越洋通信,多是交流步兵和炮兵的戰略戰術,十分敬業。在漢納根努力下,1880年大清終於引進了德國當時最先進的後膛槍“刺針槍”(Zundnadelgewehre,英文needlegun)。這種槍使用槍栓和紙包子彈,並用長長的刺針插入紙包,穿過火藥,撞擊彈頭底部的雷汞來發火,連續射速大大高於前膛槍。德國軍隊在1841年開始採用,直到1872年,總共生產了160萬支左右,成為德國國防力量的重要武器。沒有資料記載,漢納根是否因提高了清軍的現代化而受到表彰獎勵,或因幫助德國兵工廠出口軍火,而得到高額回扣。

在軍校時,漢納根還提出了一句響亮的口號:“今日事今日畢”(Was gemacht werden kann, wird gemacht),試圖變革清軍的懶散作風。但終其一生,他都發現,“今日事今日畢”在大清只能是口號而已。

李鴻章十分推崇德國的軍事技術。早在漢納根到華之前,李鴻章在派遣軍官到德國進修時,就曾在給光緒皇帝的奏摺中説:“德國近年發奮為雄,其軍政修明,船械精利,實與英俄各邦並峙。而該國距華較遠,並無邊界毗連,亦無傳教及販賣洋藥等事……德國軍器甚精,臣等近年購用不少……據稱,德國陸軍甲於天下,而步隊尤精於馬炮各隊……至炮位一項,英德兩國新式最精。德國克虜伯後門鋼炮擊敗法兵,尤為馳名。……此項炮位(克虜伯後門鋼炮)取準及遠,精利無匹,在西洋各國最為着名利器。”

1880年,李鴻章命漢納根,會同縣令陸爾發及英國海軍軍官柯克(CaptainCocker)前往旅順勘察炮台及船塢修理之所。根據漢納根等的考察報告,李鴻章決定先修旅順黃金山炮台,並委派其負責設計、建造、監修,整個工程則由法國人承包。1880冬,炮台開始修建,最先是陸爾發協助漢納根。次年,李鴻章決心將旅順工程擴大,因此改命海防營務處道員黃瑞蘭前往旅順設立海防營務處工程局,主持炮台及攔水壩的工作。黃瑞蘭此人不僅不懂業務,而且貪鄙無能,激起當地民眾極大不滿,與漢納根也難以合作。黃瑞蘭主持修建的攔水大壩耗銀3萬餘兩,結果是個豆腐渣工程,經常塌陷,貽患無窮。1882,李鴻章因母親病故,丁憂辭職,兩廣總督張樹聲被調署理直隸總督。當時,日本已經在朝鮮蠢蠢欲動,法國又在越南稱兵,旅順建港工程十分急迫,張樹聲與李鴻章商議後,便將“任性乖張”的黃瑞蘭調回,選派了營務處道員袁保齡。

袁保齡就是袁世凱的四叔,實際上,袁世凱就是他一手栽培起來的。此人“諳習戎機,博通經濟,才具勤敏”,到任後,在漢納根相處得很不錯。在漢納根協助下,袁保齡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裁員將近400多人,旅順港風氣為之一變。漢納根在袁保齡手下,如魚得水,不僅引進了大量的德國技術人員,而且幾乎成為整個工程的總監:各炮台,乃至開山、挖河、築路、導海等工程,都由他策劃與監督,甚至還經手創辦了旅順水陸兵弁醫院,彌補了袁保齡在專業上的缺乏,令袁保齡可以騰出精力來做好更為關鍵的組織人事以及思想政治工作----旅順港因為管理系統“條塊”重疊,關係十分複雜。

漢納根的工作,得到了中央的好評。對黃金山頂炮台,李鴻章極為滿意,認為其“堅大玲瓏,實為各路炮台未有之式。”日軍也認為“黃金山炮台為第一堅固”。

1886年,漢納根合同到期,李鴻章又聘他負責設計威海衞炮台。1887─1890年,漢納根在威海衞港灣南北兩岸、劉公島、日島主持修築了13座海岸新式炮台,炮台之間均以長牆連接,其交叉火力能有效地防禦海上目標,曾被人譽為“東海屏障”。竣工後,李鴻章於1891年北洋海軍進行軍事演習之際,特地視察了這些炮台,並給予高度評價:“均得形勢,做法堅固,足與大連灣各台相埒……鎖鑰極為謹嚴。”

在榮譽面前,漢納根倒是很清醒的,他再三指出:這些威力強大的炮台,有一個致命的“罩門”,陸路後防空虛,必須注意保衞其後方。但大清那些顢頇的官員們認為,只要在炮台後面豎些木柵欄就可以。日後,這些銅牆鐵壁般的炮台果然是從背後被日軍攻佔,漢納根在接受西方記者訪問時,憤怒地表示:對這些官員是否懷挾私意,他不好説,但他卻在其位而難謀其政,適應不了中國特色的官場文化,與這般官老爺們説不到一塊去,只好在1891年“告辭回國”。

豐島死裏逃生

1894年(甲午年)7月,漢納根回德國三年後,中日兩國在朝鮮已經是劍拔弩張。李鴻章決心增兵朝鮮,僱請了英國怡和洋行(JardineMatheson,又譯“渣甸洋行”)的高升號(Kowshing)等三艘客輪,由英國船員駕駛,運送援兵。但高升號卻在朝鮮豐島海面被日本聯合艦隊截停,在要求船上的清軍投降未果後,日艦不顧該船上飄揚着英國國旗,將該艘毫無反抗能力的商船擊沉,船上1000多名清軍及歐洲水手罹難。高升號事件不僅引爆了甲午戰爭,同時也在中日英之間引發了長達十多年的外交爭端,最終還導致了國際法的根本修改。

在這一慘烈的事件中,只有200多人僥倖逃生,漢納根就是其中之一。

作為這艘運兵船上唯一的“平民”,漢納根日後在接受西方記者訪問時表示,自己當時是因私事重回中國,而不是受聘於中國政府,因為要到朝鮮辦事,才搭乘高升號。他説:“高升號本來就是商船,我作為搭客,很正常呀。只是我和同船的中國軍官們是老朋友了,因此在事件過程中,幫助他們和英國船長之間進行翻譯,這在我是誼不容辭的嘛。”

但以一介平民身份,能得以搭載如此重要的運兵輪船,這無論如何是難以令人信服的。其實,在此前盛宣懷等人致駐朝清軍統帥葉志超的函中,便提到漢納根是自願到朝鮮勘度地勢,偵探敵情,而且要求駐朝清軍將領“將現擬分扎各營地勢以及如何戰守之機與之相度籌議。”

上海出版的《字林滬報》乾脆就説漢納根是奉李鴻章之命,“率領淮軍馬隊、炮隊計五營,赴朝鮮牙山為葉聶二軍門之助”,將他描繪成了高升號上援兵的實際首領,並且説漢納根“精明幹練,深知西國韜略,又擅營作炮台之術,在北洋已十餘年,所帶之兵雖系淮軍,實由其教練而成,於中國最稱勁旅”,所以,“日人懼其聲威”,日本奸細探得是他帶隊後,日軍特派“大鐵甲船等計六艘”,專程在豐島伏擊高升號,務致漢納根及其所帶勇丁之死命而後已。“不然,高升既懸英旗,漢納根君又非華裝,何仇於日人,寧舍他船他人從事於此耶?”

中國有學者研究認為,漢納根之所以事後敍及此事,有所避諱,不敢承認自己負有的軍事責任,是因為親歷了高升悲劇,而愧於自己無能挽回。其實,是否有愧純屬揣測,但在高升號之後的複雜國際外交和法律角力的形勢下,即使真負有什麼軍事責任,也是不能承認的了。因日本在高升號事件後的責任追究中,極欲將漢納根的軍事目的放大。

在日本法制局長末松謙澄代表日本政府所做的調查報告中,專門闢出一個章節講述漢納根。末松在報告中説,“漢納根雖以旅客的名義乘船,但是全船別無其它旅客,僅此一人,極為可疑……此人與中國政府、中國軍隊有不尋常的關係。因此,不能認定此人是普通旅客。”

日本官方最後認定,漢納根此行,是為在牙山修築炮台,對抗日軍。

日軍擊沉高升號後,漢納根和少數英國船員、中國士兵跳水求生。在水中漂流四五小時之後,他和200左右清軍游到豐島。據後來《申報》採訪獲救者説,為防範萬一,大家都躲到山坳裏,忍飢三日,後“為漁人所見,轉語村人,贈以糧食,復邀至山前,讓室以處之,推食以哺之,虎口餘生始有生還之望”。

在朝鮮漁民的幫助下,漢納根乘漁船輾轉到達仁川,將情況立即通知了駐紮此地的英國領事,同時請求停靠在該港口的德國軍艦伊爾其斯艦(Iltis)前往救援。伊爾其斯艦隨即裝載上大米、麪包和蘿蔔出發,仁川當地一個經營雜貨商船的意大利商人對伊爾其斯艦長寶綈森説,中國人坐英國船出事了,和你們德國人無關,你們去救,好象有點多管閒事。寶綈森答道:“對於這些已經沒有武裝,而且沒有食物的中國人,當然不能見死不救。”

漢納根帶着德艦到豐島時,等待救援的清軍們已經相當狼狽,“全無衣着,幾乎裸體”。德艦對傷員分別作了診查並予治療,並將他們送回了煙台。漢納根在8月4日下午返回天津向李鴻章報到。

高升號的倖存者中,只有4名西方人:船長、大副和輪機手三人被日本軍艦特意救起,並帶回日本,而漢納根是唯一不被日本人掌握的。因此,他的證詞成為最為關鍵的獨立證詞,他對日軍擊沉商船、屠殺中國士兵和歐洲水手的暴行進行了譴責。同時,他也毫不隱晦地指責,對於跳海的清軍,不僅日軍動用機槍進行掃射,船上的清軍也向海里的同胞射擊,“後者可能有一種野蠻的想法,即倘使他們一定要死,他們的兄弟們亦不許活着。”

高升號事件後不久,李鴻章就有意讓漢納根擔任北洋海軍總教習來“代為指教以助丁汝昌”,“君誠願往,老夫之心安矣。”

給袁世凱打下基礎

漢納根辦事很認真,黃海海戰後,大清內部還忙着扯皮推責任時,漢納根卻於10月提交了一份合理化建議書《整頓水師芻言》,提出整頓海軍的八項措施,建議將全國海軍的指揮權、管理權、人事權收歸海軍衙門統一指揮調度,無疑,這些建議十分有價值。

漢納根上書之後,總理衙門很重視,邀請他到辦公室進行了探討。漢納根在會上強調説:“惟欲制倭,仍須趕緊購買快船。買船一事,實為當時要務。千萬不可惜小費,誤大事。”隨後,他再上一條陳,指出:“定造船隻,緩不濟急”,隨後分析了國際市場現在有可能馬上到手的新艦艇,共有八艘,建議中國趕緊搶購,“並聘募外國將弁水手同船來華,分撥我舊有之船,將我船將弁水手分半,令登新船。新舊合成一大軍,另派一洋員為全軍水師提督,當可與倭海軍相見於東瀛渤海中,使之只輸不返”。

除了整頓海軍外,漢納根還提出立即編練新式陸軍,對日實行持久戰略。他的建議得到朝廷的高度讚賞,11月15日,光緒皇帝下達諭旨:“詳察漢納根所議,實為救時之策。着照所請,由督辦王大臣諭知漢納根,一面迅購船械,一面開招新勇,招募洋將即日來華,趕速教練成軍。”同時,聖旨要求“立予施行,不令掣肘。”但漢納根整頓水師的建議卻被擱置一邊了。

漢納根編練新軍的計劃,起初野心勃勃,提出了10萬人的規模,後來減為5萬,再減為3萬。而朝廷指定與他一同編練新軍的廣西按察使胡燏棻,卻令漢納根再度體會了中國式官場的無奈。

胡燏棻先是到處訴苦,説編練新軍有“四難”:“籌款之難”、“購械之難”、“求將弁之難”、“約束之難”;繼而到處舉報,懷疑漢納根“建言本意,似欲多購船械,為牟利起見”,而更狠的則是擔心“現雖借才異域,冀救目前之急;但恐操縱不能由我,他時後患更多”,認為“恐後患且十倍於倭,豈非引寇入門,自貽伊戚!”他列舉唐代安史之亂時,因借回紇兵平定叛亂,導致回紇輕視唐朝,進而聯兵犯唐的史證,諫請借鑑。又以李鴻章借洋將華爾剿太平軍,華得勝後桀傲不馴,不得不予遣散為實證,強調洋人掌握軍權的危害。盛宣懷也使勁敲邊鼓:“專任漢納根,不歸華帥節制。太阿倒持,原不可不慮”。而據張蔭桓日記所載,與漢納根關係十分密切的李鴻章,曾特留胡燏棻共餐,明確説“漢納根雖有才而不宜駕馭”,你胡燏棻向不知兵,又到了升遷時組織考察的關鍵時刻,“豈合以此相累?”這一説,胡燏棻更是想撂挑子了。

應該説,如果這些顧慮是出於主權角度,還是合情合理的,枱面上十分光彩。京中大佬們紛紛表示“慎重”,支持漢納根的恭親王奕欣及翁同龢也只好就範,編練新軍的計劃胎死腹中,翁同龢在日記中寫下了自己的鬱悶心情。

儘管漢納根大規模編練新軍的計劃流產,但“試點”工作還是開始了。胡燏棻奉命與漢納根編練十營“定武軍”,分步兵、炮兵、工兵和騎兵四個兵種,人數近5000人。最初屯駐馬廠,後因營房不足,遷移到小站原先盛軍所用的營盤。

定武軍是中國歷史上第一支仿效西方的軍隊,在組織、訓練、技術、武器等方面全盤西化,聘請歐洲軍官擔任教官,全部使用進口的西方武器。但兩位主官胡燏棻與漢納根,一位從未帶過兵,為了自己的政治前途,削尖腦袋想離開這是非之地;另一位則感覺“擬辦各節,事多窒礙”,對大清國灰心至極。

沒幾個月,胡燏棻終於如願以償,調任津蘆鐵路督辦,離開這小站這個多是非的“丘八窩”。而心灰意冷的漢納根,也與胡燏棻一同離開,乾脆帶着偉大的光環,下海經商了。朝廷則調來了“樸實勇敢,曉暢戎機”的袁世凱,滿心指望着小袁可以再造大清輝煌,絕對沒想到這其實是給自己培養了一個掘墓人。日後,這位中華民國大總統兼洪憲皇帝能夠”槍桿子裏出政權”,其武裝基礎就是這位德國人漢納根所奠定。

漢納根沒能握上槍桿子,從北洋軍隊光榮而有點鬱悶地“退伍”後,卻扛起了筆桿子,創辦了《直報》,並在他的老丈人德璀琳支持下,下海經商,當了山西的煤老闆。他一改原先的耿介,終於和大清的幹部們打成一片,將自己的人脈資源充分地轉化為“生產力”,成為大清改革開放洪流中先富起來、而且是暴富起來的一批人……(作者:雪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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