扔沙包、老鷹抓小雞、貼膏藥……這些對小朋友來説或許有些過時的“古老遊戲”如今卻廣受當代大學生追捧。疫情封校期間,這些遊戲更是與如今大火的飛盤、桌遊“比肩”,成了他們的日常必玩項目。
是誰起的頭已“無從考證”,某種程度上,正是熱梗“對小學生來説太幼稚,對大學生來説卻剛剛好”的不脛而走,才讓這場童年迴歸潮初露端倪。
只有當你真正走進他們內心時,才會明白,這並不是學生們中一句簡單的自我調侃,而是一種明確的人生態度。在他們眼中,“變幼稚”並非一件壞事兒……
潮起
飛盤羣冒出“湊局”帖 大學生找到“新樂子”
5月初,北京遭遇一波突如其來的疫情,各高校實行封校管理。
“我在中國人民大學,很不巧的是,校內健身房也關了。”楊凡(化名)回憶,封校頭幾天,無趣、沉悶和乏味幾乎成了校園主基調,好在,像這樣的日子並未持續多久,大家就找到了“新樂子”。
最早,童年遊戲“湊局”帖子是在人大的飛盤羣發佈的,想玩的同學紛紛在羣裏接龍,人齊就“發車”。到5月中上旬,童年遊戲儼然已在學校流行起來。
“我也想玩”,光是刷到這些湊局帖,楊凡內心就抑制不住地激動。原來,從小就在父母嚴格監管下長大的她,與小夥伴一同玩耍的機會少之又少,因此,對她來説,成年後還有機會玩童年小遊戲實屬難得。
“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玩老鷹抓小雞,我是最靠近‘母雞’的一隻‘小雞’,最後全場只剩下我和老鷹在‘周旋’,很驚險但很快樂。”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趙雨(化名)也在學長的邀請下加進一個名為“RUC(人大)丟沙包丟手絹丟煩惱”的羣。
最多的一週她會玩三到四次,“大家都是在羣裏喊話,人多了就會定一個地點,隨時都可以加入,有時候看到周圍走過的同學,我們也會問上一句‘要不要一起來玩’。”
此後近一個月時間,在人大操場跳高場地和世紀館、明德樓前的空地上,隨處可見各種童年遊戲局。
玩遊戲過程中,吃飯、散步路過的同學往往會被熱鬧的氛圍吸引住,並隨之加入,到後來,參與的人會越來越多,遊戲往往也從最開始的一小撮人玩一局,變成了兩撥人分開玩。
“最多的一次,一場遊戲能有將近30人蔘與,還引來不少師生圍觀。”楊凡觀察,傍晚時分,盛況空前,大家經常會玩到晚上九十點。
燈光映襯之下,四處奔跑跳躍的年輕身影清晰可辨,他們的笑聲飄蕩在夜色籠罩的校園裏,別有一番景緻。
“人超多,氛圍超棒,我們還玩了123木頭人”“操場有人在玩老鷹抓小雞、跳皮筋、丟手絹……大家真的好可愛。”瀏覽各大社交平台,從不少大學生髮布的狀態裏都能捕捉到童年遊戲的影子。
何洲輝是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研二學生,學電氣工程專業,可平時工作忙,學業壓力大,他少有時間參加娛樂活動。
“疫情封校後的一天,學長把一個漂亮的大沙包帶到了實驗室,説‘大家一塊兒玩’!我們玩的這個叫‘躲避球’,規則跟小時候玩的一模一樣,大家站在中間,兩邊再各站一個人往中間丟沙包,砸到誰,誰就下場。”何洲輝説,後來每週六晚的扔沙包局他都如約而至……
變化
難度上了幾個台階
過程中更突出技巧性
採訪過程中,北京青年報記者瞭解到,楊凡和趙雨她們可以説是遊戲“老手”,扔沙包、老鷹抓小雞、丟手絹、貼膏藥,她們幾乎樣樣都玩過。
“一般是十五六個人一起玩,大家圍成一圈。像丟手絹,圍成的圈子太小不利於逃跑,而圍成的圈子過大則不好抓人。”在楊凡看來,雖然遊戲規則與兒時大差不差,但難度卻上了幾個台階。
“後來,我們就改成被追的人只能在圈外跑,抓人的人可以從圈裏面穿插,跑直線,這樣玩起來不僅效率高,而且刺激,比較考驗被追的人的走位。”
稍加修改的遊戲規則無疑讓這場“追逐”變得格外刺激,值得一提的是,參與者的身體素質差異更是為遊戲增添了一番趣味。
楊凡還發現,比起小時候的“純抓”,長大後再玩童年遊戲時則更突出技巧性,過程中,個人的特質也會體現得尤為明顯。比如,有的男生移動速度快,走位能力強,他們會思考一些能快速把對方抓住的技巧或策略,甚至有一些“壞壞”的男生,他們會逗一下女生,和女生多周旋幾個回合。
相比之下,女生則更為敏捷和輕盈,她們甚至可以預判,然後快速躲避被抓。
解壓
在遊戲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夜晚,如果仔細觀察,就會注意到在人大操場遠處,隱約有一個小攤位支起,不時有同學上前停留。“我有夜跑的習慣,上次跑了十公里,拿着跑步記錄,去成功兑換了一個沙包和一個毽子。”楊凡説。
原來,是學校體育部組織的活動,同學們每跑三公里,就能免費領一個沙包或者是毽子。顯然,從學校總體氛圍和推廣程度上來看,這場童年遊戲迴歸潮在某種程度上也得到了學校的大力支持。
在楊凡看來,不管對學生還是老師來説,封校都帶來了或多或少的心理壓力,而老師們也希望能最大限度地緩解學生們的壓力,這樣也利於學校的管理。
這場童年遊戲迴歸潮大概持續了一個月,現在,由於放暑假,同學們已陸續離校,夜晚的校園也慢慢重回平靜。最近幾天,楊凡她們發現,學校羣裏偶爾還是會彈出一個對話:求湊局,而大家關於遊戲的討論也持續着,人已下場,熱情依舊。
“有的時候我走在路上,看到一個人覺得好眼熟,突然就會想起來,原來,這個人昨天剛被我‘抓’過。如果我們兩個人對上眼了,也會打個招呼。”
楊凡説,與童年時跟自己熟悉的小夥伴玩遊戲有所不同,這回,由於玩伴是“湊”出來的,玩之前,大家相互之間基本都不認識。
但即便如此,玩不來或尬場的情況也鮮少發生,因為每一類人都能在遊戲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對於“社恐”來説,大家不會太關心你是誰,對於“社牛”來説,這又是一個能夠迅速佔領社交場的絕佳機會。
“平時,大家都是單個的個體,這樣聚到一起玩遊戲其實是一種非常棒的社交體驗,可以拓寬有效社交空間,一改往日‘你我面面相對,你卻在玩手機’的尷尬局面,特別是對於那種有需求的單身朋友,遊戲還會帶來某種強大的附加效果。”
此外,遊戲帶來最直接的功效當屬解壓。當代大學生的學習和就業壓力可想而知,而這些童年遊戲可以完全讓他們脱離學習環境,放鬆身心。
“如果你中途累了,可以去邊上坐一會兒,或者站着觀看就行,等你調整好狀態,再加入進來,大家會自動給你挪一個位子,十分自由。”
楊凡觀察,遊戲氛圍相當和諧,如果一個人長時間在場上跑、抓人會很累,這時,就會有人主動站出來,願意替換他。
如此一來,大家不會被死板地束縛在某個規則裏,也不會被要求必須長期玩下去,上下場來去自由,毫無壓力。
仍渴望小朋友般的快樂自由
成年人玩老鷹抓小雞、看動畫片、買玩偶手辦……“這麼大的人了還那麼幼稚”,往常,像這樣批判式的評論不在少數。如今,“對小學生來説太幼稚,對大學生來説卻剛剛好”,大家以近乎調侃的語氣説出這句話,其實,背後完全隱含着另一層意味——自我悦納。
“我雖然長大了,但內心仍然是渴望快樂與自由的小朋友的狀態,這是對自己的接納與認可。”楊凡説。
而在趙雨看來,很多時候,大家是在主動追求“變幼稚”:“這並不是一個貶義的評價,因為在年齡上,大學生本身就處於一個少年到成年的過渡期,他們要接受成年人的焦慮和壓力,與此同時,他們在面對壓力時迸發出來的幼稚也應該被理解和接受,這才是合理的。”
結束一天的工作和學習,回到寢室,何洲輝總會打開電腦,一集又一集地看奧特曼打怪獸。這曾令他媽媽感到費解,但何洲輝卻認為,這是他用以解壓的好方法,他不怕被説“變幼稚”。
“其實晚上我從實驗室走回宿舍的路上,時常懷念起兒時無憂無慮的時光。在老家的小區裏,我們一羣小朋友在傍晚的路燈下一起遊戲,街區總是一派燈火通明的熱鬧景象,迴盪着歡聲笑語。但是這兩年我再回去,晚上看到的就是一片漆黑,四周寂靜無聲,心裏空落落的。”
對何洲輝而言,這場遊戲給他帶來的不僅僅是閃光的童年記憶,更是對這厚重人生的反思。
“其實,重要的也不是玩什麼,而是迴歸生活的這個過程。跟朋友們在一起玩耍的短暫時光裏,快樂反而會顯得更加厚重。大學校園生活轉瞬即逝,若干年後,大家回想起這段日子,根本不會記得當時的自己想掙多少錢、想開什麼車、想買什麼樣的房子,只會永遠記得和一羣來自天南地北的朋友們在操場上玩沙包的夜晚……”
分析
玩遊戲就是解壓的過程
那些聽起來“有點老氣”的童年遊戲為何會再次風靡大學校園,心理諮詢師邱波老師也對此進行了解讀。她認為,首先,從窩在寢室線上打遊戲,到蜂擁至操場進行線下社交,無論從心理健康還是身體健康上看,這對大學生都益處多多。
同時,玩這些童年遊戲本身就可以分泌“快樂因子”——多巴胺,而分泌多巴胺能夠正向促進人以最好的狀態投入到學習和工作中,因此,大家才會樂此不疲。“一些腦科學研究也表明,情緒力決定學習力,快樂的情緒有助於讓一個人調整好狀態,在這樣愉悦輕鬆的環境下,大家的學習效力也會提高。”邱波老師説,“越會玩的孩子越聰明”是有道理可循的,“在遊戲的過程中,可以培養起孩子的領導能力、交際能力、處理問題的能力和調節情緒的能力。這可以説是一種良性循環。”
其次,這類童年遊戲有着釋放壓力和療愈自己的神奇功效。“重玩童年遊戲確實能夠讓他們收穫童年的歡樂。你可以看出,其實很多人雖然輸掉了遊戲,但他們依然很開心。”邱波老師認為,與現實生活中的機制不同,在童年遊戲場景中,不存在對錯和批評,也沒有評價與指責,每個人都會覺得自己是被包容的,被同伴所認可和接納的,因此,玩遊戲的過程就是一個解壓的過程,包括以往的生活創傷,以及現有的在工作和學習當中積蓄了很久的消極情緒和心理壓力都可以得到全然的釋放,從而在遊戲中慢慢療愈自己。
文/本報記者 王婧懿
實習生 李家欣 李芊筱
統籌/林豔 張彬
圖片/受訪者供圖、官方微博、網絡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