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江悲歌：近代中國海軍第一次與列強交鋒，不幸全軍覆沒
在位於福建省福州市馬尾區馬限山東麓的馬尾港昭忠祠內，有一座馬江海戰紀念館。走進馬江海戰紀念館，一件件文物、一張張照片、一個個模型，無聲地訴説着那段令人不堪回首的歷史……
耳邊傳來的，是轟鳴的炮聲，是福建水師官兵悲壯的廝殺聲！
一
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
在這場不對稱的近代戰爭裏，清朝軍隊面對船堅炮利的英軍，屢戰屢敗，傷亡慘重，幾乎沒有取得一場像樣的勝利。兩年後，清朝不得不與英國簽訂喪權辱國的《南京條約》，割地又賠款，陷入多災多難的半殖民半封建社會。
那一年，28歲的湖南舉人左宗棠，正在接受親家陶澍的囑託，住在陶家，為陶澍撫養子女。左宗棠本身沒有一官半職，但他沒有對這場戰爭置之度外。他身在湖南，卻密切關注着戰事的發展。當他得知林則徐被革除職務發配新疆後，在一封家書中不無憤慨地説：“自去年廣東禁煙啓釁，而少穆制軍（林則徐）竟革職戍新疆矣，是非顛倒如此，可為太息。”
左宗棠是一個非常務實的人。他更關注的是，怎樣能夠防禦英軍的堅船利炮？在經過一番觀察和思考後，左宗棠致信老師賀熙齡，從“料敵”“定策”“海屯”“器械”“用間”“善後”等方面提出抗擊英軍的應對之策。左宗棠清醒地看到，清朝軍隊與英軍在武器裝備上存在着巨大的差距，提出“編泊埠之船，譏造船之廠，講求大筏、軟帳之利，更造炮船、火船之式”，用以克敵制勝。
當然，那時候賀熙齡只是長沙城南書院的一個院長（校長），左宗棠也只是一個耕讀書生，他們對於政局的走向沒有任何影響力。左宗棠只能將自己的觀念藏在心底，等待有朝一日運用到實際，來報效國家和人民。
二
這一時機，在26年後來臨了。
1863年，左宗棠由浙江巡撫升任閩浙總督。這是左宗棠第一次擔任總督級別的封疆大吏。閩浙總督的駐地位於福建福州。左宗棠在平定太平天國運動後，進駐福州，履行閩浙總督的職責。
福建是一個沿海省份，海岸線很長，當地民眾多有出海打漁的傳統。左宗棠到了福建後，很快就有了打造一支近代水師部隊的想法。不過，打造一支近代水師部隊並不容易。一是需要製造近代艦船，二是需要大批海軍技術人才。
為此，左宗棠雙管齊下。1866年，左宗棠奏報朝廷後，在福州馬尾創辦了近代第一家制造兵船、炮艦的新式造船企業福州船政局。與此同時，左宗棠啓動了福建船政學堂（最初名叫求是堂藝局）的建設。
由於西北戰事吃緊，清廷將左宗棠調任陝甘總督。繼任閩浙總督是吳棠，吳棠是一個守舊派，看不起剛剛起步的福州船政局，認為“船政未必成，雖成亦何益”。左宗棠擔憂吳棠將福州船政局、福建船政學堂扼殺於搖籃之中，親自邀請沈葆楨出任船政大臣。沈葆楨沒有辜負左宗棠的信任，頂住吳棠的壓力，將福州船政局、福建船政學堂繼續開辦下去。
一艘艘艦船陸續從福州船政局製造出來，一個個海軍人才從福建船政學堂昂首闊步走出來。1879年7月4日，在清廷的批准下，福建水師正式成軍，是中國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北洋水師和南洋水師均於1888年正式成軍，晚於福建水師），統轄兵船26艘，總噸位達到1.1萬噸，額設官兵4300餘名，駐守廈門。
三
誰也沒有想到，短短5年後，年輕的福建水師就要面臨着戰爭的考驗。
1883年，中法戰爭爆發。戰爭打打停停，折騰了大半年，雙方互有勝負。為了報復清廷，法國任命孤拔為統帥，率領一支遠東艦隊，於1884年7月開進福建沿海，製造事端，逼迫清廷接受他們提出的無理條件。
法軍要求清朝軍隊從越南撤軍，並且向法國支付2.5億法郎軍費。否則，將消滅福建水師，摧毀福州船政局（馬尾船廠）。法軍甚至將艦隊開進馬尾海港。
當時，清廷並沒有下定與法軍決戰的決心，還在猶豫不決。當閩浙總督何璟、福建會辦海疆事務大臣張佩綸、福建船政大臣何如璋等人奏報朝廷，請求堵塞閩江口、向停泊馬尾海港的法國軍艦發動先發制人的進攻，清廷的回答是：“不可挑釁自我開……彼若不動，我亦不發。”
由於福建水師和法國遠東艦隊都在馬尾海港內，劍拔弩張，擦槍走火在所難免。張佩綸按照清廷的旨意命令福建水師：“無旨不得先行開炮，必待敵船開火，始準還擊，違者雖勝尤斬。”
於是，荒唐的一幕出現了：清朝方面不但沒有積極備戰，反而任由法國遠東艦隊出入馬尾海港，還熱情款待法國人，給予法艦“最友好的款待”，以盡“地主之誼”。
四
法國沒有耐心與清廷周旋下去了。8月23日上午8時，法國遠東艦隊將一份措辭強烈的最後通牒，送給閩浙總督何璟。在最後通牒中，法國人命令福建水師於當日下午撤出馬尾海港，否則將對福建水師開戰。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何璟作出了一個“神操作”。他一方面向法國人請求，改在8月24日開戰；另一方面對福建水師封鎖這個消息。法國人拒絕了何璟的請求。何璟見法國人來真的了，慌忙下令福建水師備戰。
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
當日下午1時56分，法國艦隊趁馬尾海港落潮的時機，向福建水師發起炮擊。震驚中外的馬江海戰爆發。
開戰時，一共有10艘法國軍艦開進馬尾海港，總噸位達到了15000噸，裝備77門威力較大的後膛炮，還擁有先進的杆雷艇和機關炮。福建水師雖然有11艘艦船，但總噸位只有9000餘噸，所裝備的50餘門火炮基本上都是前膛炮，威力不及後膛炮。同時，法國軍艦早已做好充分準備，福建水師是倉促迎戰。戰役打響後，張佩綸率先逃跑，福建巡撫張兆棟、旗艦“揚武”號巡洋艦管帶兼艦隊指揮張成先後逃命。
打仗時，連主帥都逃跑了，這場仗怎麼打？
五
但是，在敵人偷襲、主帥逃跑的情況下，福建水師的下層官兵奮起抵抗，與法軍浴血奮戰。
福建水師是旗艦是揚武號巡洋艦，這是中國第一艘自制的近代化巡洋艦，由福州船政局製造，造價25.4萬兩銀子。此前，揚武號巡洋艦屢次請戰，但遭到張佩綸拒絕。不過，揚武號巡洋艦還是進行了備戰，將炮口瞄好了法國艦隊。當法國艦隊開炮後，他們一邊砍斷錨鏈，一邊開炮還擊。第一炮就擊中了法軍旗艦窩爾達號的艦橋，炸死5名法軍士兵。
這是馬江之戰中福建水師取得的最大戰果。
法軍旗艦窩爾達號隨即在46號杆雷艇的配合下，猛攻揚武號巡洋艦，將其擊沉。在揚武號巡洋艦即將沉沒的一刻，悲壯一幕出現了：一名水兵爬上主桅頂掛出龍旗，表示“艦雖亡、旗還在”！
福星號、福勝號、建勝號、伏波號、藝新號……一艘艘艦船上的官兵，冒着密集的炮火，用步槍等一切能用的近戰武器回擊敵人，戰至最後一刻。戰鬥進行中，沿江人民自發前來參戰，組織漁船、鹽船，用火攻的方式攻擊法軍艦船。
福建水師和沿江人民用自己的血肉之軀，為近代中國海軍第一次與列強交鋒抒寫了可歌可泣的註腳。
然而，由於福建水師和法國遠東艦隊在實力上存在的巨大懸殊，半個小時不到，福建水師11艘艦船全部被擊沉、擊毀，另有19艘運輸船全部沉沒，521名官兵陣亡，150名受傷，51名下落不明者。法軍5人被擊斃，27人受傷，兩艘杆雷艇受重創。
在馬江之戰的悲歌中，中國第一支近代化海軍艦隊，葬身馬尾海港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