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今日科協】;
1964年10月16日,羅布泊的無人區,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過後,世界都為之一震,大地中彷彿鑽出一頭洪荒猛獸,眼前,一朵巨大的蘑菇雲盛開於半個天空,久久不落,凝結如一團火炬。
一雙眼睛,在遠方,注視着這朵雲,注視着這火炬,眼中似有火焰燃燒。
而眼淚,正順着他眼角的魚尾紋緩緩滑落。
他年紀還不大,眼角卻已衰老,但今天,欣慰的笑容浮現在他的嘴角,他再次像年輕時那樣微笑。
他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那些歲月。
在那個青葱歲月的年代,他的奮鬥目標和方向,從未改變,他心裏,有一個核。
朱光亞(圖片來源於中國新聞網)
21歲的朱光亞,看着報紙上那巨大的蘑菇雲,就如一把遮天蔽日的盾牌,擋在了世界的高空,在他的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
什麼時候,我們的國家,也能有這樣的超級武器,那我們將不會再受到欺辱和壓迫。
1945年的8月6日,第二次世界大戰進行到了最後的關鍵時刻,死不投降的日本,依舊負隅頑抗,無奈之下,美國帶着名為“小男孩”的鈾彈,投向了日本的廣島,恐怖的破壞力瞬間將廣島化為一片廢墟,摧毀了那裏的建築和人類,長時間懸停半空的紅灰色蘑菇雲,宛如一張魔鬼的臉。8月9日,一顆更加厲害的名為“胖子”的鈈彈,再次落入長崎,頃刻間,整個城市灰飛煙滅,大廈頃倒,萬物俱毀。
這兩顆原子彈,改變了戰爭,改變了世界,改變了人的思想。
也改變了朱光亞,改變了他一生的命運。
他永遠也忘不了,它們給自己帶來的震撼,如果中國有這樣的武器,還有列強膽敢踏過我們的武器,踐踏我們的國土,奴役我們的人民嗎?
也就在這年的秋天,他得到了那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1924年12月25日出生的朱光亞,原本生於湖北的宜昌,小時候,因為父親在法國企業工作,時常要四處奔忙,他跟着父親輾轉來到漢口,又來到重慶,而他在父親的薰陶下,接受的是西方的教育,更對物理、科技等產生了強烈的興趣。長大後的他,先是考上了國立中央大學物理系,後來,他得知西南聯大在重慶招收插班生,便去應考,成功考上了西南聯大,他的老師有周培源、葉企蓀、吳大猷等著名的教授學者。
對他影響最大的,就是吳大猷先生,他是著名的物理學家和教育家,被譽為中國物理學之父。
這天,吳大猷老師匆匆將他叫到辦公室裏,同來的,還有他的同學李政道。
吳老先生對他們鄭重其事地説,希望他們倆當自己的助手,跟隨自己去美國學習。
朱光亞和李政道都有點懵,也有點激動。
但吳老先生顯然比他們還要興奮,説,這是現在國民政府軍政部次長,也是國際著名彈道學家俞大維的意思,他找了華羅庚、曾昭掄、吳大猷,希望他們能帶着助手,前往美國學習物理和先進技術。
“美國軍方表示,可以讓中國人來跟他們學習製造原子彈的技術。”吳老先生最後説。
朱光亞和李政道又驚又喜,如果我們也像美國一樣,擁有這樣的武器,又豈會受到日本的侵略,國破山河碎,沒有強大的國,哪會有安全的家。
朱光亞自然欣然同意,收拾行囊,跟着吳大猷老師踏上美國的國土。
當他們和中國的一羣科學家以為真的能從美國學習到關於核彈的經驗時,收到的通知卻是:美國有關原子彈的各個科研機構絕不允許外國人進入。
他們確實太天真了,那是美國獨一無二的技術,稱霸世界的力量,又豈會輕易將這種技術教給外人,這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
年輕氣盛的朱光亞感到萬分的屈辱和痛苦,受騙上當的感覺,又令他為自己的幼稚而羞愧,他暗暗發誓,既然來了,就要刻苦學習核物理的知識和先進技術,憑藉自己的能力,不靠外力,研發出自己的“原子彈”,他心中的奮鬥,也如威力強大的“原子彈”爆發了。
所以,當考察小組解散之後,他並沒有選擇回國,而是繼續跟着老師吳大猷留在了美國。吳大猷在母校密歇根大學教書和作研究,他便在此繼續當老師的助手,研究理論物理,並在研究生院攻讀博士學位,學習研究實驗核物理,為將來研製“原子彈”打下最堅實的基礎。即便在繁忙的工作中,他對學業也絲毫不敢懈怠,不但各科成績優異,連續四年獲得獎學金,還在世界著名物理期刊《物理評論》上發表了《符合測量方法(I)β能譜》、《符合測量方法(II)內變換》等多篇論文,成為了物理學界最年輕的新星。
是的,他卯足了勁兒,像海綿一樣,儘可能的吸收更多的知識和智慧,轉變為自己的奮鬥目標。
他在等着那一天的到來!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
消息傳遍世界,朱光亞雖身在國外,但報效祖國之心永不更改,聽到這個消息,他和全國老百姓一樣,激動的心情無以復加,久久難以平靜。
那時候,他已經在美國密歇根大學獲得了研究生院物理系原子核物理的博士學位,並在那拿到了高薪工作,任教和研究。
但是每一箇中國人,得知新中國成立後,總會情不自禁地想要回到新的祖國,去看看趕走列強,百廢待興的新中國是怎麼樣的,是否能夠也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於是,他決心趁此時機回到祖國,而他知道,還有許多和他一樣的中國留學生,他們或許想回去,或許想繼續呆在美國,或許搖擺不定,想到這裏,他決心給這些留學生們寫一封公開信,號召大家,用自己學有所成的本事,回到祖國,建設我們自己的家園,不虛這一生的年華。
於是,他寫下了一封《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並得到了52名準備近期回國的留學生的支持,他們都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這封信發表在紐約《留美學生通訊》第三卷第八期上,被更多的留學生們所看見。
1949年底,刊登在《留美學生通訊》上,由朱光亞組織起草的《給留美同學的一封公開信》
信中寫道:
“同學們:是我們回國參加祖國建設工作的時候了。祖國的建設急迫地需要我們!人民政府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大聲召喚我們,北京電台也發出了號召同學回國的呼聲。人民政府在歡迎和招待回國的留學生。同學們,祖國的父老們對我們寄託了無限的希望,我們還有什麼猶豫呢?還有什麼可以遲疑的呢?我們還在這裏彷徨什麼?同學們,我們都是中國長大的,我們受了20 多年的教育,自己不曾種過一粒米,不曾挖過一塊煤。我們都是靠千千萬萬終日勞動的中國工農大眾的血汗供養長大的。現在他們渴望我們,我們還不該趕快回去,把自己的一技之長,獻給祖國的人民嗎?是的,我們該趕快回去了。”
“從現在起,四萬萬五千萬的農民、工人、知識分子、企業家將在反封建、反官僚資本、反帝國主義的大旗幟下,團結一心,合力建設一個新興的中國,一個自由民主的中國,一個以工人農民也就是人民大眾的幸福為前提的新中國。要完成這個工作,前面是有不少的艱辛,但是我們有充分的信念,我們是在朝着充滿光明前途的大道上邁進,這個建設新中國的責任是要我們分擔的。同學們,祖國在召喚我們了,我們還猶豫什麼?彷徨什麼?我們該馬上回去了。”
“同學們,聽吧!祖國在向我們召喚,四萬萬五千萬的父老兄弟在向我們召喚,五千年的光輝在向我們召喚,我們的人民政府在向我們召喚!回去吧!讓我們回去把我們的血汗灑在祖國的土地上灌溉出燦爛的花朵。我們中國是要出頭的,我們的民族再也不是一個被人侮辱的民族了!我們已經站起來了,回去吧,趕快回去吧!祖國在迫切地等待着我們!”
這一句句話,字字發自肺腑,如子規啼血,震耳發聵,愛國赤子,熱血澎湃,許多搖擺不定的留學生們看到這封信後,同樣熱血激昂,下定決心,回國報效。
當時,一窮二白的中國,正需要這羣擁有先進技術的工程師、專家、學者,這封信招回了不知多少人才,讓我們的祖國,從貧瘠的土地裏,長出了先進的花朵。
他終於回到了祖國,回到了武昌,帶着知識、技術、實驗器材,和一腔熱血。後來,他去了北京大學任教,將所學傳授給更多的學生,更多的中國人。
朱光亞伏案工作
1955年,國家開始定下了發展核武、打破核壟斷的戰略計劃,中國核武從無到有,迅速研發。
1943年,他參與了第一顆原子彈理論設計方案,1964年,他詳細布置了原子彈的研製和試驗工作計劃。
1964年,10月,中國第一顆原子彈在新疆羅布泊爆炸成功,看着原子彈升騰的蘑菇雲,他潸然淚下,喝得酩酊大醉。
三年後,他又帶領着團隊,研發氫彈成功,並參與組織領導第一枚空投航彈、首次導彈與原子彈“兩彈結合”試驗任務。從此,中國成為世界上少數幾個獨立掌握核技術的國家之一。
世界震驚,再也無人敢小覷我們。
這是另外一種的保護和防禦,列強們再不可能像舊時代的野獸一樣,噬咬我們這塊肥美的肉了。
後來,他還參與組織指揮了中國首次地下核試驗,並研究開發了中國第一座核電站——秦山核電站。
1993 年秋,朱光亞在新疆羅布泊實驗基地
如果説錢學森是我國“兩彈一星之父”的話,他就是那個被美國《紐約時報》稱為《錢學森之後的那個人》。
然而,他的心中,依然明白,研究核武,是無奈之舉,當他看到自己的兒子,在詩中寫到:“像蘑菇一樣的原子彈很可愛。”時,他非常生氣,批評兒子:“原子彈是很恐怖的武器!”“絕對不能有這種想法。”
關於戰爭的武器,永遠都不能過分美化。
面對榮譽,他依舊清醒,只希望全人類,都能保持清醒。
2004年12月,國際編號10388號小行星正式命名為“朱光亞星”。
朱光亞望着羣星閃耀的天空,淡淡地嘆息,他説自己不敢當。
而他一輩子,做成的就是一件事——中國核武。
2011年2月26日10時30分,朱光亞因病於北京逝世,享年87歲。
天上的“朱光亞星”,將永遠閃亮。
來源:中國科協調研宣傳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