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日報:日本當代建築所追求的曖昧,那曖昧的建築是什麼樣子

  我很喜歡這個問題,它督促我思考了很多東西。其實我第一眼看到標題的時候,迸出腦海的第一想法跟 @shuojiong 的一模一樣,那句經典的“今晚月色很美”足以表達完日本人的所有物哀與幽玄的情節。

  既然明確提出了這個名詞,那首先我覺得得先搞清楚「後現代主義風格」是一種什麼樣的定義,「後現代主義」的出現本身是源自於 60 年代建築師們對現代主義的一種質疑,其中最著名的文丘裏對現代主義抨擊最為激烈,他認為現代主義只片面強調功能與技術的作用而忽略建築在真實世界中所包含的矛盾性與複雜性是非常無趣且狹隘的,他不認為「簡潔乾淨」就是美,他説“我喜歡基本要素混雜而不要'純粹',折衷而不要'乾淨',扭曲而不要'直率',含糊而不要'分明',寧可遷就也不要排斥,寧可過多也不要簡單,既要舊的也要創新”。所以,「後現代主義風格」後來更多地用來描述一種樂於吸收各種歷史建築元素、並運用諷喻手法的這種風格。

  所以,很明顯,題主問到的後現代主義中的「構圖結構不清晰,模糊性」是出於對現代主義的否定而出現的。對於後現代主義建築師而言,建築中的不定性是普遍且明確存在的,形式與內容、實體與意義都是搖擺不定的,而建築裏面的以生活不定為基礎的變化又恰恰提供了建築的豐富性。這也就是為什麼文丘裏會寫《建築的複雜性與矛盾性》一書的原因,對他們而言,建築是一個隨時在呼吸且變化的生命體,所有的人為限制都是可笑的侷限。

  所以你看,母親住宅是個非常典型的後現代建築,它看上去非常不容易被理解,文丘裏説它“既複雜又簡單,既開敞又封閉,既大有小”,實際上,它在很多方面都模稜兩可,平面或立面粗看對稱細看又有種種不同,形式看起來很傳統但你細細一品又完全不一樣。

  你看這個正立面,看着像山牆,然而頂部卻斷裂,門洞又被放大,真正的門又藏在了這個門洞的裏面右邊,這使得賓客進入門洞後就神秘地消失了,入門流線被完全地隱藏。

  門洞上那條白槓看起來像檐口,實際上不過是個裝飾。門洞上面的弧線只是線腳並沒有用處,可是當想象沒有這條弧線時,整個建築的氣質就變得剛硬不柔和。弧線和檐口的存在十分強烈地暗示了這條軸線的存在,使得整個外立面在不完全對稱的情況下充滿了莊嚴的秩序感。

  正立面的右邊有四個小窗形成了一個橫向長窗,左邊是一個大落地窗和一個小窗洞,左右兩邊窗户面積比例大抵相同但是分割採用了完全迥異的形式,創造出一種微妙的非對稱均衡。

  高聳而起的天窗像教堂的十字架,採光不在正面而在側邊,讓這個十字架看起來神秘又敦實。

  一層平面也是如此,它看起來就像是立面放倒了之後形成的平面,有限的幾個房間不肯安安分分地擺開流線,偏偏要互相推擠,擠出不同的片牆來做劃分,幾乎沒有一個房間是舒服的矩形,大部分的門都集中處理,於是創造出了簡潔流暢的流線,跟複雜人為的房間劃分形成舒適的矛盾。

  相比之下,日本當代建築的「曖昧」則更多來自於其「説半分」(即話只説一半)的民族特性,説到底,東方國家(以中國和日本為例)的文化是建立在一個共同的基礎上衍生的,即我們使用的語言。東方國家的語言多是高語境語言,話語曖昧難懂,一句話裏面往往吞了半句話留待聽者揣摩。就像夏目漱石經典的那句「日本人怎麼可能這樣説話!你只需要説“今晚月光很美”便足夠了」。小津安二郎也曾經怒斥過「高興就又跑又跳,悲傷就又哭又喊,那是上野動物園猴子乾的事。笑在臉上,哭在心裏。説出心裏相反的言語,做出心裏相反的臉色,這才叫人哪。」

  正是由於這樣的高語境語言環境的存在,東方藝術往往有矛盾分裂之嫌,這就導致東方藝術想表達的東西往往是藝術形式的反面,留白的空間,含蓄曖昧的話語,粘滯緩慢的音樂,扭曲的植被,浩淼的枯山水,無一不是靜謐凝固的社會順從秩序下的敏感朦朧。

  東瀛民族善於以小見大,世界之大都不過是春之曙夏之夜秋之昏冬之晨,花草魚蟲皆有禪意,再加之他們習慣「以心傳心」的含蓄説話方式,使得日本人的語言與思維均朝着“朦朧含蓄、霧裏看花”含蓄曖昧的方式去發展,投射到建築也是一樣的,沒有一寸地方讓你直白明瞭,讓建築不像建築,對日本人而言引發不起聯想和共鳴的不是好設計。

  包括樓板、表皮、平面,總而言之,日本人創造的曖昧是有時間性暫時性的,一天中黃昏看之與清晨看之是絕對完全不一樣的場景,你永遠不可能瞭解完全一個日本建築在一天 24 小時內的所有面貌。它就像磨砂玻璃排着多米諾骨牌一樣,看不完看不透,弱化又加強,隱藏又突出。只能等着你自己來看,你自己來猜,至於創作者要説的話,早就已經隱藏了一半在作品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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