衞生紙背後的近代中國，從王耀武被俘説起……！
王耀武是蔣介石軍事集團裏的悍將，也是蔣系黃埔生中的翹楚，並非江浙人的他，卻在黃埔學生中第一個出任方面軍司令官和省政府主席。
即便在同為黃埔生的山東人中，也有所謂“三李不如一王”的説法，即黃埔一期老大哥李延年、李仙洲和李玉堂，加起來也不如王耀武。
這倒是真實不虛，不管是打仗，還是做人，王耀武都相當“會來事”，國民黨軍最著名的勁旅——74軍就是在他手中一戰揚名，而且待人接物很有章法。
別人貪污軍餉，搞得天怒人怨，可他卻搞得一團和氣，自己吃肉，不忘別人也能喝肉湯，絕不損害所部官兵原有待遇，甚至還能拿出利潤來分肥給大家。哪怕是大頭兵，借出來冒名點卯（吃空餉）一次，也不讓人家白跑，總要發條毛巾，發雙新布鞋，作為勞務。
體面人最重要的是“體面”
王耀武的私德相當不錯，不吸煙、不酗酒，不嫖不賭，生活上比較嚴肅，沒啥不良嗜好。不過您要把他想象成清正廉潔的形象，那就大錯特錯了，雖然此公人品不錯，但我們正可從這個角度，一窺蔣介石軍事集團高級幹部的“底線”。
蔣介石（左）與王耀武（右）
王耀武是店員出身，在舊社會，這可是很遭人不待見的行業，受盡侮辱和損害，卻得不到任何應得的尊重，還被人譏諷為“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
體面人在市面上混，最忌諱就是不體面，也就是跟我們這些販夫走卒，享受同樣的待遇，倘真如此就是對他們最大的侮辱，比殺了他們還難受。您要真説王耀武有啥毛病，就是特別講體面，容不得任何不體面！
所謂“處處事事，要求氣魄偉大”。
這氣魄有多大呢？
以交通工具為例，軍部有他至少兩匹寶馬良駒，而這只是43匹備馬中的一個批次，有事沒事、用與不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候着。
除了馬匹之外，還有一抬大轎，有專門的轎伕班，完全是他的老鄉，十幾位山東大漢，人高馬大，隨時都能扛起轎子，行走如飛。
此外，還有幾輛當時最新式的轎車，什麼斯蒂龐克、雪佛萊，有的是，動輒就送人，在濟南的時候，別説拿車送南京的俞濟時、同城的吳化文，連吳化文的副軍長兼84師師長兼115旅旅長楊友柏，也被老王送了一輛，還特別囑咐，這是從美國原裝進口的高級貨，原本是備給老太太的！
王耀武
有馬又有車，還有作戰用的吉普車，於是他的部下們就發現了王司令官的奇觀：
在公路線上長途行軍時，吉普車、高級轎車和轎子，隨時更換。你不知道，王司令官是在享受呢，還是在折騰？
反正，體面最重要，哪怕再折騰。
吃出胃病才是吃貨的最高境界
王耀武將軍，在國民黨軍裏，綽號“餅乾廠長”。
如果他能穿越到如今，絕對是超級大網紅，開個直播啥的，一會兒做個慕斯蛋糕，一會給你來個夾心餅乾，再烤個曲奇，分分鐘的事兒！
他當年起家的地方，就是天津法租界著名的廣式茶餐廳北安利飯莊。
您可別小瞧這個，1934年的《天津地區市概要》裏，專門説了，您要來天津衞吃廣式茶餐廳，只有三家最得味，其中排第一把金交椅的就是人家北安利，這位置就在今天天津馬家口。
那時候可沒有美食平台可以刷單，這可是實打實，吃貨們吃出來的評價。
王耀武（左一）
所以在北安利學過徒的王耀武，後來開振記糖果餅乾廠，那絕對是駕輕就熟，他家的各種西式糕點，隨着他的生意，走到哪裏，就火爆到哪裏，妥妥的網紅店。
我這可真不誇張，抗戰軍興，重慶成了陪都，頓時洋氣起來，可您要在這裏吃到最好的西式糕點，對不起，只有兩家得味，其他的要麼糊弄人，要麼掛羊頭賣狗肉，滿不是那麼回事。
哪兩家呢？
一家，現在還大名鼎鼎，冠生園！另一家就是王耀武家的振記。
有位前輩經常跟我説，能做才談得上會吃，否則談吃的，都是耍流氓。
所以，王耀武作為吃貨，絕對是當之無愧，人家正經學徒出身，而且是早起貪黑，幹滿三年出師的，是真的能做會吃。
但吃貨也有煩惱。王耀武愛吃，他家裏各種食材，反正你能想到的，起碼魯菜、粵菜的食材，人家不缺，可以説是應有盡有。
改造中的王耀武（中）
他畢竟是山東人，魯菜人家在行，再加上是中西餐都講究的粵菜館子、茶餐廳出來的，他個人每天除正餐外，還要吃兩三次小點，什麼蓮子、百合、銀耳、鹿茸、蔘湯之類的補品，每天都換着花樣來。
最後，吃得王耀武，得了嚴重胃病，連蔣介石都知道。可最後治癒了，還得是解放後在功德林裏反省改造的時候。
為啥呢？
因為“邁開腿，管住嘴”了！
所以，別胡吃海塞，愛吃要講究個度。
衞生紙咋就暴露了省主席
熟悉解放戰爭歷史的朋友都知道，王耀武能被捉，是因為用了那個年月，大地主家都見不到的美國進口衞生紙。我軍解放濟南，王耀武趁亂出逃，途中據説就是因為用了雪白的衞生紙上廁所，才被解放軍發現真身。
真相到底如何呢？
華東畫報社印發的王耀武潛逃被捕經過
這並非空穴來風，國共雙方都有這種説法。
先説國民黨方面，王耀武的山東老鄉，繼任山東省主席兼青島市長的前國防部次長秦德純，在他的回憶錄中，還專門寫了一筆。説王耀武都要逃出去了，在廣饒縣大王橋旅社裏上廁所，隨從送來衞生紙，“被旅店內之‘匪諜’偵破，遂被共黨俘虜”。
翻譯過來，就是説被咱的偵查員發現，落到地方政府手裏了。
再説我黨方面，1948年10月11日的《渤海日報》上，刊登了一篇名為《活捉王耀武》的文章，裏面也專門提到了“雪白的手紙”。
1948年9月28日上午，王耀武走到壽光屯田村，滄濰公路洱河橋頭的時候，被壽光縣委政治保衞隊查獲，當天由縣公安局提交的《捕獲王耀武情形》報告中，也的確提到了：
“一會兒他（王耀武）要大便，喬玉龍從衣服內拿出很多的一把白色的手紙來。我們從這些地方估計若是個官還不是小官，商人絕無這樣子。”
被俘之初的王耀武
咱們暫且不説壽光縣公安局報告中提到的，查獲王耀武的其他原因，順着高級衞生紙的角度説下去，大家就知道這玩意，有多扎眼了。
王耀武用高級衞生紙意味着什麼
當然首先暴露了他自己，畢竟在山東壽光縣的那條交通要道上，再體面的領導、士紳和教師、學生，也不可能用這種“雪白的衞生紙”，這種高檔產品，在1948年下半年的中國，甚至都不是中國人能製造的產品！
眾所周知，我們中國人是世界上最早發明造紙術和不斷改進造紙術最踴躍的民族。蔡倫之前，就有各種各樣的紙，蔡倫其實就是大規模造紙術改進方面的專家，是他讓紙更容易造出來，儘量讓更多的人能用得起。
可實際層面上，在漫長的中國封建時代，甚至到中華民國的所謂“黃金十年”，紙依然不是一件能夠隨便浪費的商品。不信找家裏九十歲以上的老人問問，他們還能告訴你一個今天已經十分陌生的詞兒，叫：
敬惜字紙！
明末大儒黃道周在焚稿爐專門刻上“敬惜字紙”以提醒自己要節約紙張
印刷、寫字都不夠，還讓你擦屁股？
當然草紙的製造相對簡單，草和竹子，都可以，但它也不便宜，並不是民國時代，一般老百姓能用得起的，特別是貧困化嚴重的中國北方農村。
當時的北方農村，普通老百姓用的是各種各樣的替代品，這些替代品的選擇和用法特別體現老百姓的聰明才智，我在這裏就不多加贅述了。
這樣的東西，當時中國根本不能生產，全部依賴從美國進口，能用得起的就是蔣家王朝的達官顯貴，他們的生活方式和普通中國人民，完全是天地雲泥。
順便説，您可不要小看衞生紙的生產。
雖然有資料顯示，建國後，五十年代，為了保障人民健康，特別是婦女同志的健康，我國從北歐國家引進技術和設備，開始搞衞生紙生產。
1982年，輕工業部造紙局都已經開始評選中國最好的衞生紙產品了，可實際層面上，我們生活中，完全拋棄和嫌棄各種代用品、純用“雪白的衞生紙”，至少已經是上世紀90年代中期了。
如今雪白的衞生紙都不流行，要回歸本色了
而王耀武用這種產品，是1948年，他不暴露，誰暴露？
但這暴露背後，其實還有發人深思的一面，就是國民黨政府的脱離人民和腐朽墮落。
高級衞生紙的那泓背影
我手裏有一份輕工業部造紙局的《中國造紙》雜誌，1982年1月刊，裏面提到了他們在去年（1981年）五六月份，召開的造紙產品質量評比會，其中特別提到了“高檔出口衞生紙”。
國內能生產這種高檔貨，而且能榮獲“優勝產品”和“優良產品”的，也不過寥寥數家：
江蘇省連雲港紙廠的熊貓牌衞生紙，錦州市女兒河紙廠的紅燈牌衞生紙，北京市造紙四廠的如意牌衞生紙。
以上為“優勝”，就是最好的，其次是“優良”，有：
遼寧省撫順紙廠的紅燈牌衞生紙，上海市江明紙廠的帆船牌衞生紙，河南省沁陽紙紙廠的燕牌衞生紙，天津市和平紙廠的青竹牌衞生紙。
由此可見——
第一，我們國家，能搞出來王耀武在1948年用的那種從美國進口的高級衞生紙，起碼是70年代才開始的；
第二，到了80年代初，國產高檔衞生紙產品的質量尚不算非常穩定，生產出來，國內也用不起，才大量出口；
第三，還是説王耀武，在那個普遍使用土坷垃、樹葉子和竹籌，最多用用黃草紙、馬糞紙當廁紙的時代，你用“雪白的衞生紙”，起碼領先中國城市居民都得50年，更別説農村居民了。
你不暴露身份，誰暴露？
細節決定成敗，就在於此！
順便説，這估計也是宋美齡帶來的風格。
當年駝峯航線，再緊張和危險，也得給她和她的親戚們運高級衞生紙。
“蔣家王朝”覆滅冤嗎
現代意義上的衞生紙，簡單説就是水溶性的廁紙。
原先做古代史研究的時候，經常看到某地出土的竹簡、竹籌，不少沾染糞便痕跡。其實想想這也是國人的傳統，我剛上班的上世紀九十年代那會兒，還有不少人，包括我自己用單位的廢稿紙當廁紙。
其實，至少漢代到三國，這麼幹是很流行，甚至是官方鼓勵的事情。於是問題來了，那帝后這種級別的大人物用什麼廁紙呢？
正好侍奉慈禧太后的宮女，介紹過：
“手紙是宮女加工好的。
領來細軟的白棉紙，先把一大張分開裁好，再輕輕地噴上一點水，噴得比霧還細。這一點我們都能辦到，我們經常比賽，同時含上一口水，同時噴出，看誰的力氣足，噴得時間長，霧星又勻又細。
俗話説：拙裁縫，巧熨斗，這也是做針線活的一種技術，我們都下死勁地練。
把紙噴得發潮發蔫以後，用銅熨斗輕輕地走兩遍，隨後再裁成長條，墊上濕布，用熱熨斗在紙上只要一來一往就成了。千萬不可烙煳，糊紙發脆，愛碎，就不能用了。這樣把又柔軟、又幹淨、又有稜角的便紙，摺疊好備用熨兩遍，一是圖乾淨，二是要把紙毛熨倒了。不帶毛的紙發滑，帶毛的紙又發澀，只有把紙毛熨倒了的紙最好用。”
也就是説，慈禧太后這樣的也不過用用白棉紙，雖説叫“棉”紙，其實它的主要成分是構樹，這個扯遠了，就説不回來了，所以暫時不展開，繼續説白棉紙，就是白一些，纖維長一些，柔韌性很好一些。
説到這裏，我手裏還有兩組數字。
到了民國，紙主要被分為三種：生活用紙（含衞生用紙）、祭祀用紙和文化用紙。
1930年，生活紙佔全國紙產量的47.71%，祭紙29.39%，文紙23.2%。抗戰爆發前夕，祭紙需求量大量躥升，上升到40%左右。
數字背後，就是中國社會半封建半殖民地化帶來的內卷化日益嚴重，廣大勞動人民，甚至普通地主階級的日子也不好過，還用什麼廁紙瞎講究啊，不如求神拜佛，祈求好日子吧？
抗戰勝利後，美帝國主義成了蔣介石集團的爹，大量傾銷商品。
戰前，美貨也就20%的進口量，戰後卻排擠了日本和英國，佔據中國進出口貿易的半壁江山，1946年達到57.16，這裏面有大量的奢侈消費品，從香水、絲襪到王耀武用的那種“雪白的衞生紙”。
可這些玩意，不是讓咱們這些小老百姓擦屁股用的！
所以從這個意義而言，您説王耀武被俘、“蔣家王朝”覆滅冤嗎？
編 輯丨謝子勉
校 對丨吳 問
校 審丨劉博文
值班編委丨徐興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