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北宋唯一靠稿費吃飯的作家,詞比蘇軾寫的還牛,歷史竟然一字沒提

由 仁連榮 發佈於 經典

歷史有時候真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當不被主流接受時,再牛的人,也未必名留青史。北宋史上就有一位大文豪,他的詞寫的比蘇軾牛多了,粉絲也比蘇軾多的多。名氣一點也不亞於當時的文壇領袖歐陽修,什麼唐宋八大家統統不在話下,但是,一部浩瀚的《宋史》,竟然一字未提。

有人就説了,《宋史》隻言片語都沒有提及,後人是怎麼知道此人是那麼牛的?這問的很有道理。不入史家法眼,不代表就沒有人記載。北宋時期文人那麼多,古人跟今人一樣,很多人是有寫日記的習慣的,在好多文豪的日記筆記中,後世的人們也就得知了這個人的存在,知道他在當時文壇上是如何的牛逼。

那麼《宋史》為何連他的名字都不提呢?因為,他是通俗文學作家,而那些名列《宋史》之中的歐陽修、蘇軾、晏殊、曾鞏等文學家,都是純文學作家。就如當今純文學作家看不上通俗作家一樣。有的人以正統文學自居,不但看不上網絡小説,連金庸都看不上,金庸都名頭還不夠大嗎?

在中國古代,文學家從來不是文人的理想,沒有單純的文學家。所有的文人的理想都是政治家,也就是做官,出仕。沒能出仕的文人,是不能算成功人士的。所謂學得文武藝,售於帝王家,是絕對主流的價值觀。

即使如李白杜甫那樣的大文人,也是千方百計打通各種關節,希望得到皇帝的賞識,做個大官。否則名氣再大,也什麼都不是。李白還能看開一些,杜甫到死都記着做官,真的就是一官迷。

一個人當了大官,文章寫的又特別好,名氣就來了,史家就看上你了,就會被寫進歷史。如果沒能當上大官,但是跟上層來往密切,很多大官都欣賞你,也會進入史家的視線。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跟最底層的民眾攪和在一起,那你名氣再大,上層社會的貴族官僚也還是瞧不起你,雖然心裏對你很佩服,嘴上還是瞧不起。

我們今天説的這一位便是如此。他的理想自然也是做官,只是考來考去就是考不上。考不上這段時間吃飯的問題都得解決吧?別人沒考上時也不一樣吃飯?那不一樣的,很多人出生於官宦之家,家裏本來就有錢。李白,富豪之家,杜甫,大地主家庭,蘇軾,地主家庭,等等,都是這樣的。

雖然歷史教科書上會説是農民家庭,但那不是底層農民,他們説的農民就是生活在農村地區,頭上沒有官帽子,其實家裏是不差錢的。

這位呢,其實家庭條件不錯,但是他自尊心太強,第一次參加高考落榜後,就覺得沒臉見家鄉父老,不如就不回去了。他太好玩,而北宋社會穩定繁榮,好玩的地方太多。特別是青樓楚館太多了,他就去這些地方玩去了。

怎麼生活呢?就靠自己的一支筆。他高考考試不行,但並不是文才不行,相反他是才華橫溢。一開始去青樓,是要花錢的,不過,很快,他就開始賺錢了,跟青樓女子分成,成了她們的好朋友,成了哥們姐們。

為何別的男人去青樓,都是花錢,花不完的錢,而他卻能讓妓女們養活呢?這是因為他作曲填詞簡直就是天才,寫一首,很快傳唱開了。那時候如果有互聯網,那他的每一首歌都一定排在人氣榜前三!

歌曲這個東西有這麼一個特點,演唱的可以唱一千遍一萬遍,唱的人可以反覆唱同一首歌,只要有人喜歡,就永遠有飯吃。而詞曲作者卻不可以,他們只有不斷地寫出新的歌曲,而且很流行,才有飯吃,才能拿到稿費。

這個特點就決定了,像我們今天説的這個主人公,他就不能總是呆在一家青樓,他要在這些青樓中流連,這樣才能保證一首歌的收益最大化。因為沒有互聯網,他的歌在這家是舊詞,到下一家還是新歌。

於是,他就在這些青樓楚館流連,所到之處,必有好歌,妓女們太愛他了,有了他,就有流行歌曲,客人們最喜歡這個。就這樣,妓女們都以認識他,跟他交往為榮,他也就跟她們打成一片了。妓女們離不開他,他一樣離不開妓女們,相依共生。

但是,那些當了高官的,原本跟他一樣的文人們是看不起他的,因為跟他混的都是青樓楚館的女子,這些人屬於社會的最底層。那些做官的,最輕視的就是底層的人們。他也就變成了輕視的對象,這似乎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有些時候邏輯是很混蛋的,他寫的越好,名氣越大,上層就越看不起他。他有有一首詞,當時全國第一,沒有第二個人寫得出來,但是卻把自己害的很慘。這首詞叫《鶴沖天》,我們來看全詞: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 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這首詞説了些什麼呢?也就是年輕人高考落榜,發發牢騷,説自己懷才不遇,沒上榜是因為選才人的失誤,自己屬於“遺賢”,是被遺漏的賢才,是“白衣卿相”。不要這些“浮名”了,寫寫曲子填填詞,挺好。

他不知道的是,因為牢騷自己成了“遺賢”的代言人,而對立面是“金鑾殿”,輸贏立判,他一定是輸家!

他繼續參加高考,終於超過了一本線。皇帝就開始劃定錄取名單了,看到他名字時,忽然就想起了這首全國流行人氣榜第一的詞來,提起御筆批示:且去淺斟低唱,何要浮名?

就是不錄取你,如何?一點辦法都沒有。他只好繼續流連於煙花柳巷,名頭更響了,皇帝都熟悉他的詞,可見有多大影響。從此他又多了一個頭銜:奉旨填詞柳三變。

不好意思,一不小心把名字給透露出來了。是的,他就是柳三變,這是他的原名,後來改名叫柳永,因為他排行老七,所以又通稱為柳七。在北宋仁宗及其前後年代,提起柳七柳三變柳永,可以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當時有一句話叫“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有活人的地方都在唱柳永的歌。他的粉絲都是下層民眾,上流社會的人,喜歡他的詞,卻只在私下裏唱,不敢公開承認是他的粉絲。

很多著名的文人,都暗地裏學柳永的詞,但又不敢承認,秦觀就是其中的一個。一次,秦少游在會稽與蘇軾見面,蘇軾劈頭就問:“不意別後,公卻學柳七作詞。”秦觀回答説:“某雖無學,亦不如是。”趕緊否認。蘇軾立馬舉證:“‘銷魂當此際’非柳七語乎?”

從中可以看出這些文人的虛偽,學就學了,否認幹嘛?還有蘇軾,心底裏不服柳永,總是想比過柳永,嘴上卻又是一副輕蔑的口氣,也是好笑。總説蘇軾豪放豁達,也有跨不過的時候。

那麼,是不是那些高官得做的文人就不跟妓女們來往了呢?根本不是,他們一點也不比柳永交往的少,只是,人家交往的是高級妓女,不是煙花柳巷的。

唐宋妓女分為多種,從業人數眾多,官府有官妓,陪官員娛樂,協助官員們接待貴賓。這些人按照規定是不賣身的,但是私下裏就很難説清楚了,大多數時候很難做到。高官家裏還養有私妓。在外有官妓,回家有私妓,就像司馬光、蘇軾這樣的正人君子家裏都有私妓,北宋高官只有王安石一人不養私妓。

這次被拿掉後,柳永雖然流連在青樓楚館,但是理想從未放棄,終於,他考上了,做了小官。在他做官的生涯中,沒有忘記他的那些妓女姐妹們,凡是涉及到她們的官司,他都傾向她們,為她們撐腰。

當了小官,柳永當然也就想當大官,所以他就去找當時的宰相晏殊,好不容易排隊見到了大宰相,兩人都填詞高手,自然就談到了填詞上。結果雖然都是填詞高手,卻尿不到一塊去,晏殊看不起柳永的詞。對話是這樣的:

晏殊:賢俊作曲子詞否?

柳永:只如相公,亦作曲子詞。

晏殊:本人雖作曲子,卻不曾道“針線閒拈伴伊坐”。

話不投機,柳永掉頭就走了,人家看不上,還賴在這裏幹嘛。其實,柳永這首詞,藝術水平很高,晏殊是戴着有色眼鏡看人了。我們來看看這首詞:

自春來、慘綠愁紅,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鶯穿柳帶,猶壓香衾卧。暖酥消,膩雲嚲。終日厭厭倦梳裹。無那。恨薄清一去,音書無個。 早知恁麼。悔當初、不把雕鞍鎖。向雞窗、只與蠻箋象管,拘束教吟課。鎮相隨,莫拋躲。針線閒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陰虛過。

一闕詞,柳永把一個風流少婦從情態到心理刻畫的淋漓盡致,逼真、隨意、通俗,這絕對是一闕好詞,但是晏殊看不上。如果送給蘇東坡、歐陽修,一樣看不上。不是詞寫的不好,而是士大夫從骨子裏看不起這種“豔詞”。

從晏殊那裏回來,柳永繼續做地方小官,可惜,就是這小官,也沒做長。一次,仁宗皇帝過生日,知道柳永現在是體制內的人了,有人就推薦柳永寫生日賀詞,柳永當然得抓住這個機會。可惜柳永寫妓女的詞,首首都流行,到歌功頌德時就不那麼拿手了。結果拍馬屁拍到了骨頭上,寫的《醉蓬萊慢》中有一句竟然跟哀悼真宗皇帝的一首詞特別相似,皇帝很生氣,當時就傳了口諭:此人永不再用!

柳永的公務員生涯就此結束,從此便專門以作詞為職業,成為專業作家,專門為妓女們作曲填詞。終於有一次在從這一青樓去另一柳巷的路上,掛了。妓女們聞訊痛哭不已,湊錢安葬了他。柳永墓在江蘇鎮江,直到清朝末年,還年年有妓女聚集到墓前,唱柳詞悼念他,被稱為“悼柳會”。妓女們痛哭的僅僅是柳永嗎?她們哭的又何嘗不是自己的悲慘命運!

最後,我們再來欣賞一首柳永的詞,據説,金人就因為這首詞,動了南侵之心,一定要看看柳詞寫的大美杭州,結果導致了南宋的滅亡。這當然是傳説,但也説明這首詞是相當牛逼的。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雲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市列珠璣,户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山獻(音yǎn)清佳。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嘻嘻釣叟蓮娃。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誇。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實在是太美了,連大老粗的金人都動心了,柳詞的藝術魅力實在是高,難怪東坡心裏不服,他根本就寫不出這樣大美的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