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先聖|高考故事:奶奶的大專
奶奶是1982年去世的,那一年,我與叔叔家的大弟弟同時參加高考。
正是奶奶嚥氣的那一天,我與弟弟同時接到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奶奶最終也沒有明白她心目中“大專”的內涵,帶着永遠不解的迷惑,撒手去了。
我父親兄弟二人,父親居長。我是家中老小。弟弟是叔叔家中老大。哥哥比我大一截,自我八歲即從軍入伍,一直在部隊;叔家的小弟當時還小。因而,奶奶雖然雖然四個孫子,但年齡相近、趕上高考時代的我與大弟,成為奶奶的願景。
1979年夏,我與弟弟初中畢業。當時高考剛剛恢復不久,對於大學、大專、中專的定義還很模糊,只是知道初中畢業考中專,上了高中考大專。臨初中畢業時,一家人商議我們是考中專還繼續求學上高中考大專。奶奶問:“是大專好還是中專好?“叔叔説大專好,大專在大城市上。奶奶説大專好還爭啥?就考大專。奶奶説話了,大家也就不再爭論。爺爺去世得早,奶奶主家多年,父親與叔叔都聽奶奶的,這是多年的規矩。我們兄弟也就按奶奶的意思,全力考離家最近的嘉祥縣二中。
一個月後,我和弟弟都接到了二中的錄取通知書。奶奶異常高興,特意吩咐做了好吃的給我們壯行,千叮萬囑我們要考了大專拿來給她看。當時叔叔和父親還對奶奶説,大專是學校,不能拿來。奶奶問,大專怎麼會是學校呢?大家都解釋不清了。我與弟弟就笑着説:我們考了給您看,奶奶很寬慰地笑了。
奶奶的身體表面上看起來非常健康,但實際上有幾種疾病,常常卧牀不起。但是,只要到了星期天,奶奶一定要起牀的,而且往往一掃幾天的病容,滿臉生氣,眼睛極有光輝,她就坐在牀前,等我們歸來。那種情不自禁地溢在臉上和眼睛裏的渴盼與期望是永遠也忘不了的。
奶奶的身影,成 為我與弟弟學習的強大動力。我們兩個本來都愛好文學,十幾年共同做着美麗的作家夢,但為了升學更有把握,我們兩個商量,我學文科,弟弟考理科,使成功的概率更高一些。因為那個年代,錄取率只有百分之一二,考上太難了。
三年以後的1982年,我與弟弟進了臨戰狀態,極少回家,負責給我們送乾糧的姐姐説,奶奶已經不能起牀了,天天唸叨着你們兩個考大專。我與弟弟星夜回村,奶奶尚能説話,問我們是否考大專了,要我們考了拿回來給她看。奶奶躺在牀上,精神憔悴,身體也瘦弱了。我們含淚向奶奶保證,一定考上拿來給奶奶看。
最後高考衝刺的三天結束了,我們回到奶奶身邊。奶奶的身體每況愈下,進食已非常困難,住在公社衞生院裏,但她念念不忘的是她兩個孫子的大專。她吃力地問我們,考完了咋還沒有拿來。我們説要等20天。奶奶就平靜下來,很安詳地入睡了。
奶奶最後的20天,我與弟弟一直在病牀前守着。奶奶每天都要問大專拿來沒有,以至後來奶奶神智不大清楚,但一俟清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問我們大專的事。我們知道,這是她難以瞑目的最大心事了。
20天以後的上午,奶奶過早地醒來。她已不能説話,但兩隻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們兩個。而我們的心,此刻也早已提到了喉嚨眼上。
上午10時,叔叔騎着自行車一進醫院就大聲呼喊着我與弟弟的名字。我們全家走出病房,我看到叔叔手裏拿着兩個大大的牛皮紙信封。我們全家的眼淚奪眶而出,我考上了一所文科院校,而弟弟被一所醫學院錄取,叔叔拿着兩個信封放到奶奶的病牀前,告訴奶奶,兄弟兩個都考上大專了。
奶奶枯瘦如柴的手,攥着信封角,望着我們,微笑着,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壹點號 魯先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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