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醉的男人最憂傷,偽飾着一觸即碎的堅強。
酒醉的男人最孤寂,煎熬着飄飄欲仙的悲涼。
酒醉的男人最可愛,鄙視着道德君子的荒唐。
“竹林七賢”中的劉伶,身材矮小,容貌醜陋,嗜酒如命,他常常坐着鹿車,帶上一壺美酒,讓僕人扛着鐵鍬跟着,醉死哪裏就埋在哪裏,縱情不羈之至,任性無束之至。劉伶放浪形骸,藐視天地,面對別人的譏笑,發出了“天地是我房,屋宇是我褲,你們在我襠”的荒誕之言。
這麼一個嗜酒如命的男人,除了阮籍、嵇康少數幾個知音,很難有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世人眼裏不過是個不務正業的酒鬼,荒誕不經的醉徒。
真正心疼劉伶的人是他夫人。一次劉伶又喝大了,口渴無比向夫人討酒喝。劉夫對天天爛醉如泥的丈夫忍無可忍,她把家裏的酒倒掉,把乘酒的各種器具摔毀,哭着對劉伶説:“你天天這麼喝,早晚會把自己喝死的,為了家裏這老老小小,不能再喝了,必須把酒戒掉,要不然這日子沒法過啦!”
劉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淚,説的都是人之常情,酒蟲勾心的劉伶拍着胸脯向夫人保證,“夫人説得對啊,可是我自己控制不了自己,要戒酒只能向鬼神禱告,指天發誓才能把酒癮戒掉。夫人,你去準備一下向鬼神祭祝用的酒肉好不好?”
夫人一聽劉伶下決心戒酒,心裏那個歡欣高興,趕緊照辦,打酒煮肉。祭祀鬼神的案几、酒肉、香燭一應準備到位。劉伶老先生裝模作樣地跪下來禱告發誓,嘴裏唸叨出來的居然是另一套説辭:“天生我劉伶,酒是我的命。一次喝一斛,五斗消酒病。婦人之言辭,千萬不能聽。”説完之後,拿起酒肉又吃喝起來,直到醉倒在地。
看着混身酒氣,滿嘴流油,無藥可救的丈夫,劉伶夫人慾哭無淚。就是這種喝法,劉伶最後還是壽終正寢。
其實,劉伶何曾醉過,在西晉司馬氏的統治下,他清醒地認識到身處無道之世,苛且地出污濁之世會死,清高地與權威對抗亦是死,與其這樣不如超然脱俗,醉死酒鄉何其快活。
另一位嗜酒如命的神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詩仙李白。
沒有詩的人生是寂寞的,沒有酒的詩歌是乾澀的。詩達意,酒傳神,寫盡人生。論詩酒之道,當首推李白。他愛詩若痴,愛酒成狂,既具有俠客豪飲之風,也不失文人品茗之氣。他經常醉着,卻睜着一雙世事洞明的眼睛;他就這麼喝着,激揚文字中流淌着指點江山的豪情。時時洋溢着詩情,處處瀰漫着酒香。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
無論月下獨酌,還是竹林聚宴,無論宮廷玉液,還是蘭陵瓊漿,無論達官貴人,還是鄉野老叟,李白結交天下酒友,飲遍天下美酒,寫絕頌酒之詩,無人可匹敵。
相比劉伶小聰明式的狡黠,李白對自己醉酒之事有時還心存悔意,為此專門向婦人寫了一篇檢討喝酒的詩來:
“三百六十日,日日醉如泥。雖為李白婦,何異太常妻。”
想必某一天,李大詩人睜來惺鬆的醉眼,看到夫人操勞忙碌的樣子,反思自己天天醉飲如泥不顧家事的行為,害得夫人忍受孤單寂寞無人理會的苦惱,與天天在宮中履行齋戒職責的太常之妻沒什麼區別,心裏頓時愧疚無比,通過寫詩向夫人檢討反思。
看到李白這幽默風趣、自嘲調侃的詩文,估計又苦又累的許夫人也無話可説,只能每天敞開家門、備好熱湯,等待那個醉醺醺的詩仙搖搖晃晃、迷迷瞪瞪回來。遺憾的是,李白終有一天沒能回來。
據《舊唐書》記載,李白“以飲酒過度,醉死於宣城”。
豪放狂縱的一代詩仙,終於帶着酒意安眠下來。然而那句“將進酒,杯莫停”的鏗鏘之語,激越着多少痴男怨漢縱情豪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