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鹹通十三年六月,臨近麥收,河南府的境內卻下了將近一個月的連雨,陰雨連綿不歇,眼瞅着麥子都快溽爛在地裏,農人們的心裏像着了火一般,焦急地盼着天晴。
可老天偏像是跟大家故意過不去,幾次眼看着便要放晴,卻又旋即被烏雲遮住了頭,淅淅瀝瀝,最終將府內各州、縣的農户們的希望全都澆滅了。
上了年歲的老人們便講,這是府內有大冤案了,你看看,老天爺都看不下去,在替人流淚呢。
牢中的那個人
洛陽城內,新任河南府尹的崔碣此刻命人打開了監牢大門,穿過散發着陣陣惡臭的監牢甬道,他停在了甲丁號牢房門口,牢房之內關着一個人,此人臉朝下,正匍匐在蓬亂的藁席之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襤褸不堪,布條上還混雜着膿血、穢物。
“王可久?”崔碣看着牢房,輕聲地問道。
那人沒有吭聲,甚至連動也沒有動一下。
“本官知道,你冤。”崔碣停頓了下,輕聲説道。
裏面的人開始抽搐起來,突然那人猛地撐起身子,扭頭望着崔碣,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嚶嚶哭泣着,聲嘶力竭地喊出了那句:“大人,我冤吶!我冤吶!”
牢房之外,一聲雷鳴,頓時將這喊冤聲淹沒了,天際之外,幾道閃電,將牢房照得一片慘白。
崔碣站在牢房門口,聽着王可久開始訴説自己的冤情,聽着聽着,他感覺有一股寒意,從頭頂一直滲到了腳底。
兵荒馬亂,佳人獨守
王可久曾是洛陽有名的茶商,往歲來往於江漢之間,販賣茶葉,往往獲利頗豐,慢慢地聚壘起了不菲的家業,這個王可久也是一個情種,除了販賣茶葉之外,便是和自己那個美貌的少妻廝守在一起,郎情妾意,恩愛非常。
然而,天有不測風雲,鹹通九年,王可久像平常一樣,踏上了前去南方販茶的路途,他沒想到,自己這一去再回來可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那一年,駐守桂林的戍卒發生了叛亂,亂軍被朝廷忽悠着回到了原來州府徐州境內,然而膽怯多疑的亂卒們最終沒有選擇歸順朝廷,卻在最後的關頭選擇了再次叛亂。
一時間,山河匪盜,羣起響應,江淮、泗州之地交通斷絕,商賈不通,被困在徐州的王可久更慘,不僅商貨被洗劫一空,而且本人還被強行拉入了行伍,成為了叛軍中的一員。
王可久的手中被強行塞進了一個長刀,“拿着它,閉着眼,砍就是了。”叛軍小隊長狠狠地叮囑道。
王可久身陷叛軍無法逃脱,而家中的妻子耿氏很快也得知了江淮之變,在幾次託人打聽無果之後,耿氏陷入了極度的恐懼當中。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讓這位獨守空房的夫人心急如焚,每日從江淮那邊傳來的消息,被市井之人渲染的令人更加擔憂,戴可師將軍全軍覆沒,龐勳亂軍見人就殺,江淮一帶血流成河,各種消息滿天飛,讓耿氏心揪成了一團,夫君,你到底在哪兒呀?一個她不敢接受的可能,在其心頭升起,他會不會已經死了?
當一個人,陷入絕望、無助的時候,她最有可能的便是,求助於神明,耿氏也是這樣做的。
但她也沒想到,面前的那個神明,不僅是個人渣,還是個惡魔。
一個心懷叵測的神棍
一襲羽衣的楊乾夫看着眼前淚眼婆娑的耿氏,耿氏的楚楚動人的風姿,讓其內心不禁一蕩,毫無疑問,那個王可久應該是死在了兵荒馬亂之中,自己如今首先應該做的,就是儘快打消掉面前這個女人的任何念想。
楊乾夫裝作煞有其事的樣子,連續兩次鄭重地佔卜,最終得出了一個看似令人信服的結論,那就是,王可久已經去世了,墳上的草都挺高了。
噩耗最終來臨,悲傷欲絕的耿氏嚎啕大哭,而楊乾夫卻進一步向其勸説,應該為亡夫在家中舉行祈福,以安遊蕩亡靈,就這樣楊乾夫順理成章地進入了王家,協助一併辦理祭奠事宜。
看着王家的富貴華麗、樓台水榭,身旁的耿氏又生的如此綽約動人,楊乾夫的心思開始轉了起來,他一面表現得盡心盡力,大獻殷勤,一面勸説耿氏要考慮未來,人死畢竟不能復生,活着的人還是應該為未來打算的。
剛剛喪夫的耿氏自然沒心思改嫁,然而她沒心思,楊乾夫可是有點兒等不及了。
為了讓耿氏屈服,楊乾夫可謂手段使盡,一面暗中買通洛陽惡少,向王家扔磚頭瓦塊,另一面夜裏僱人翻牆越户,公然偷竊,一個喪夫的夫人,陡然遇到這種驚恐的事情,其內心的恐懼可想而知,家裏沒有個男人,太難了。
正在耿氏愁苦之時,事先安排好的媒婆開始上門,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耿氏聊,一個女人家,不容易,有合適的就嫁了吧,這樣你那亡夫才能真的安心。
在媒婆那三寸不爛之舌遊説下,家庭如今動盪,再加上之前楊乾夫的仗義表現,最終耿氏選擇了改嫁,當她一襲紅衣,看着燭邊的新郎之時,內心突然有些疼,對不起了,王郎,原諒我。
人非物也非
此刻的王可久卻正在徐州城上廝殺着,朝廷的大軍已經形成了合圍之勢,龐勳已經戰死,自己這羣人被守將驅使着登上了城頭,做着無謂的抵抗,也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王可久便跟着身邊人紛紛放下了武器,成為了朝廷的俘虜。
不久朝廷下來旨意,首惡龐勳授首,其他從犯不再追究,被強行拉入行伍的王可久在查明身份之後,被放歸還鄉,從鬼門關逃出生天的王可久沒有任何盤纏,一路乞討走回洛陽,當他興沖沖趕到自己家門口時,卻發現,家已不是自己的家,裏面的人都不認識了,人家明確告訴自己,這宅院是自己新買的。
那妻子呢?王可久不敢相信,自己妻子會背叛他,他盲目地在洛陽城內走着,路上有人認出了這位當年富甲一方的大賈,給他指了他妻子的那個新家。
原來楊乾夫娶了耿氏之後,便把家安到了洛水之北,那裏更繁華熱鬧,而當王可久敲開宅門時,看着依偎在楊乾夫懷中的耿氏,頓時如同雷擊。
耿氏傻了,你不是已經死了嗎?而一旁惱羞成怒的楊乾夫更是破口大罵,哪裏來的騙子,還不趕緊給我打出去。
一哄而上的家丁將王可久打翻在地,拖拉離去,耿氏在驚慌中,看到了那個曾經最熟悉的人,忍不住淚如雨下。
就是一個騙子,楊乾夫輕蔑的説道,如今王家財政大權都在自己手裏,他不怕耿氏敢做什麼。
然而耿氏最終沒能站出來,但王可久忍不了,妻子被佔,家產被騙,一無所有的王可久擊鼓鳴冤,然而這早就被楊乾夫算到了,他花了大價錢,上下打點了官府人等,結果王可久不僅沒有得到申冤,還被打了一頓,投入了牢獄之中。
深深的牢獄,遍體鱗傷的傷痛,讓王可久徹底絕望了,我冤,我冤,老天我冤,他一直喊了許久,一直喊到再也沒有力氣説話。
自己算是完了,王可久覺得,沒指望了,這河南府官衙,太黑了。
然而,他也沒料到,老天幫了他。
不僅下了一個月的雨,還派來了一位青天大人,崔碣。
蒼天饒過誰
盡得冤情的崔碣迅速派人逮捕了楊乾夫,在耿氏的指認作證之下,楊乾夫不得不認罪,而他口中吐出的關係網也讓崔碣驚呆了,衙屬上下基本都有染墨,崔碣審明之後,挖了一個大坑,將楊乾夫和一幫墨吏悉數投入處決。
最終,奸惡被除,耿氏和王可久這對苦命鴛鴦,相互攙扶着一起回到了家中,兩人相對而視,皆感恍若隔世。
當日,下了近一個月的雨,突然停了下來,一輪紅日從雲間射出光芒,河南府的人們再次迎來了久違的光明。
這個冤案後來被收錄到《新唐書》中,後來的成語崔碣霽潦也是由此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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