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綱和曹雲金師徒反目竟和這個有關。這兩天,相聲演員郭德綱和曹雲金的師徒大戰引人關注,先是郭德綱重修家譜“清理門户”,給已經出走多年的徒弟曹雲金扣上了欺師滅祖、背信棄義的帽子,隨後曹雲金髮七千字長文歷數師從郭德綱過往的恩恩怨怨。師徒一場反目至此,有人認為郭德綱不仁,有人指責曹雲金不義。其實,郭門師徒紛爭的背後,“威權學徒制”更值得關注。
要點速讀1糊里糊塗的“感情賬”和“經濟賬”讓郭德綱和弟子反目,説到底是“威權學徒制”不適宜現代管理。2“威權學徒制”用於管理可能違法,類似的情況在其他領域並不少見,研究生導師制最該引起注意。拜師學藝本無可爭議,但算不清的“感情賬”和“經濟賬”引發紛爭
目前在不少傳統行業,尤其像相聲這類的曲藝行業,仍保留着拜師學藝的傳統,而且行業內非常重視維持“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規矩。郭德綱説,相聲界講“三年學徒,兩年效力”。簡單地説,是這樣的過程——拜了師就跟着師父一塊生活,學藝之外也幫師父幹雜活,前三年師父免費教,等技藝學成了,頭兩年賺來的錢得拿來孝敬師父。
郭德綱和曹雲金
曹雲金曾師從郭德綱,登台演出小有名氣,是三年拜師學藝的結果。然而,2010年當師父經營的德雲社拿出一紙合同時,曹雲金認為合同條款不合理拒絕簽約,隨後離開了德雲社自立門户。
從郭德綱的角度,自己費心費力培養多年徒弟,傾囊相傳一身技藝,到頭來不僅沒有得到什麼回報,徒弟還自立門户和自己叫板,自然會認為這是徒弟在背信棄義。然而,曹雲金對郭德綱的控訴,字裏行間表達出了他不滿交錢學藝反而總被壓榨,不是自己對不起師父,而是師父待他不公。説到底,郭德綱算的是“感情賬”,曹雲金算的是“經濟賬”,但置於師徒關係的語境下,掰不清也算不明。
當師徒關係變成僱傭關係,“威權學徒制”已不適宜現代管理
學徒制曾在中世紀的歐洲流行,其時,師徒利益基本一致,行會組織也有着父權主義的傳統。然而工業革命後,受資本主義的衝擊,學徒制變形,原本親密的師徒私人關係變成了有利益衝突的僱傭關係,越來越多的師傅在招收學徒時,只是把他們當成了廉價勞動力。
像工業革命中受到資本主義衝擊的學徒制一樣,郭德綱和曹雲金的分歧在於,當郭德綱想以一紙合約把師徒關係變成僱傭關係,他並沒有放棄以親密關係來使徒弟乖乖聽話。
事實上,曹雲金拒絕簽署的那一張合約,原本是郭德綱打算將家族化管理晉升為企業化管理的開始。彼時,德雲社兩大主將李菁和何雲偉已出走另立門户,退社風波讓他預見到了“捧紅一個走一個”的尷尬未來,於是他與新老員工重新簽了合同,簽約期分為5年和10年,由員工自由選擇,但是以後徒弟們的演出計劃都得由德雲社來安排,用郭德綱的話講,徒弟要“先把工作做好,再出去賺錢”,儼然是一副藝人經紀公司的形象。北京晨報當時採訪郭德綱,他稱:“這次100多位演員都順利簽約。其中有八成員工連內容都不看對我特別信任,還有很多人直接選擇了10年期,這讓我特別感動。”但是,在外人看來,徒弟們連合同都不看就簽約的行為其實是在“表忠心”,是“師徒制”的延續。
如今,郭德綱公開重修的《德雲社家譜》,以“江湖氣”的方式清理門户,給已經出走的何雲偉、曹雲金冠上了“欺天滅祖,悖逆人倫”的大罪名。既然已經向企業化管理轉變,學藝有成後,徒弟是自己公司的僱員,現在又給已經走了的僱員扣上倫理綱常的帽子,這在任何一個實行現代管理制度的企業都是很難見到的。郭德綱想通過現代公司管理制度來解決內部利益分配問題,但現在看仍沒有擺脱過去的老一套。
郭德綱曬出“清理門户”的圖
“威權學徒制”的管理方式常常和法律衝突,甚至有的行為涉嫌違法
雖然説“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但家規不該違反國法。事實上,不論德雲社使用“威權學徒制”管理,還是採用現代企業管理制度,都要遵守當下的法律。比如,德雲社作為一家已經進行過工商註冊的公司,讓徒弟參加商演賺錢,實質上徒弟與師父已經形成了勞動關係,受《勞動合同法》的保護和制約。
比如,郭德綱在和徒弟們重新簽完合同後表示,“德雲社絕不會再發生捧紅一個出走一個的尷尬事了,合同期滿後任由演員跳槽”。但一位律師指出,即使合同期未滿,演員也有跳槽的權利。“因為用人單位解除勞動合同必須具有法定理由,而勞動者辭職是不需要説明理由的,這是勞動法對於勞動者的傾斜性保護。”從這個角度講,徒弟出走是受勞動合同法保護的事情。
再比如,如果德雲社現在某位徒弟被郭德綱以“清理門户”的理由逐出師門,可能是要給徒弟賠償的。勞動午報上有一個案例,武術教練小李在單位裏與公司合夥人蘇教練師徒相稱,對方以此為由,一口咬定他是來幫師傅忙的,跟公司不存在勞動關係,所以,他的離職無須支付經濟補償金。而律師分析認為,蘇教練與小李以師徒相稱是二人之間的私人關係,不能代替蘇教練是單位負責人、小李是全職教練的工作關係,用人單位應該與小李簽訂書面勞動合同,將其辭退後應該支付相應的經濟補償金。
德雲社之所以在現代管理制度上是一團糟,説到底是他特殊的人才培養體系,徒弟出道之前是師徒關係,徒弟出道後變成僱傭關係,管事的都是郭德綱一個人。這和目前韓國經紀公司培養藝人的模式類似:韓國的男團、女團等都是通過練習生選拔出道,經過多年唱歌、舞蹈、形體等全方位的培養訓練才能出道。初期,公司處於強勢地位,和藝人籤的是不平等合約,控制藝人的發展,收入分配不合理。因此,一些出道走紅有了話語權的藝人,就會選擇解約。大投入培養藝人有風險,因此要韓國經紀公司事先建立了全面的風險分擔與規避體系,比如採用“分散投資”的方式打造偶像組合,而不是集中力量培養某個明星意在如此,這樣即便一個明星走了,還有剩下的人來賺錢。
明星鹿晗與韓國SM經紀公司解約聲明
但對德雲社來説,要建立這樣一套人才培養流失風險的規避體系,是很不容易的事。目前理想的方式,是尊重市場規律,尊重現代企業制度,以德服人,而不是以倫理綱常束縛人。
值得警惕的是,郭曹之爭在學徒制的領域很有普遍性,研究生導師制最值得引起關注,都應該“去威權化”
郭德綱既當師父,又做老闆,徒弟對待遇、發展都有怨言,這樣的“師徒”關係國內並不少見,最典型的是一部分把學生當做私產的研究生導師們。
比如,在某些學科的研究生教育中,傳統的師徒意識還留存。去年,人大某新入學的碩士,因為在朋友圈對學界亂髮批評,被導師以“告學界朋友與弟子的公開信”的方式,宣佈斷絕師生關係。此“清理門户”的行為,和郭德綱公開家譜“清理門户”如出一撤,可能會影響學術圈對該新生今後學術研究的評價。
再比如,如今“老闆”是比“導師”更頻繁使用的稱呼,原因在不少導師把名下的學生當成免費勞動力,幫老師跑腿、做課題、甚至去合作企業裏面工作,好一點的導師會給學生髮點補貼,惡劣點的導師甚至會從學生身上發財。今年年初,南京郵電大學研三學生蔣某跳樓墜亡,或因遭遇“惡霸”教授難畢業,隨後,蔣某的導師張代遠被調查存在違規收取學生部分實習勞酬、將學生交付的版面費報銷後據為己有、以言語對學生進行人格侮辱等行為;今年5月,多位用户在知乎上曝光四川電子科技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邵振海,借學生名義斂財、欺凌學生、威脅學生等,隨後該教授被大學官方停課調查;同樣在5月,還發生了一件華東理工研究生命喪導師參股工廠的慘劇,家屬質疑導師在工廠安排“違規實驗”致爆炸……
和德雲社師徒反目的新聞相比,研究生導師欺壓學生受到的關注很小,加之學生給老師打工是短暫的,學習是有年限的,大部分學生都是忍忍就過去了。然而,明確和規範研究生導師與學生之間的權責邊界更為亟需。
“威權學徒制”讓徒弟變成了賺錢工具,江湖路遠,該尊重現代化,界定清楚權責邊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