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着油紙傘，獨自
彷徨在悠長、悠長
又寂寥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個丁香一樣地
結着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雨巷》
兩次戀上好友妹妹，第一次是她傷他至狠，第二次是他傷她至深；兩次以死要挾挽留愛人，第一次成功了，第二次不管用了；走過兩段婚姻，卻不懂得經營，總是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因病毀容、痛失愛情、身患哮喘、晚年悽苦，雨巷詩人戴望舒這坎坷的一生中，優秀的詩作無數，“丁香姑娘”更是一度成為許多文藝青年的初戀形象，但在感情上，他經歷了三段感情均以悲劇結尾，堪稱民國苦情劇第一男主角了。
圖|戴望舒
初戀：情傷初體驗
1905年11月15日，戴望舒降生於浙江杭州，俗話説“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成長於詩情畫意的西子湖畔，戴望舒的詩風婉約而又清麗。後來受象徵詩歌派的影響，他早期的詩作也帶有孤獨、沉鬱的特點。
詩如其人，戴望舒在生活中也並非開朗外向的人，與朋友聊天時或許還稱得上健談，但面對感情時，卻是始終不懂得表達。
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戴望舒前往大學好友施蟄存家中避難，因此結識了好友的妹妹施絳年。
時年18歲的施絳年比戴望舒小五歲，長相甜美可愛，性格活潑開朗，於性格內向沉鬱的戴望舒而言，這樣的施絳年就如同一個小太陽一樣照亮了他的世界。於是，他沉淪了。
我將對你説我的戀人，
我的戀人是一個羞澀的人，
她是羞澀的，有着桃色的臉，
桃色的嘴唇，和一顆天青色的心。
——戴望舒《我的戀人》
沉浸於愛情時的文人總是靈感如泉湧，詩人尤其如此。戴望舒發起了一首接一首的情詩告白攻勢，甚至世人後來都在猜測《雨巷》中的“丁香姑娘”就是以施絳年為原型的。
告白的方式很浪漫，可惜的是“襄王有意神女無心”。在許多人看來，那個時候的戴望舒已經小有名氣，文質彬彬，又是兄長的至交好友，與施絳年應該是般配無比了，但施絳年並沒有接受他。
如果説戴望舒是清冷的蘭花，那麼施絳年就是熱情的玫瑰。戴望舒不愛説話，施絳年爽朗活躍，二人從性格上就很不搭，所以施絳年覺得他們兩個不合適。看到戴望舒臉上因為小時候得過天花而留下的疤痕時，她就更加覺得兩個人不搭。
許是出於小女生的虛榮心，對於戴望舒的追求，施絳年剛開始覺得不合適沒有接受，但也沒有拒絕，還曾經向友人炫耀過這位才子對她的追求。但是漸漸地，她覺得厭煩了，就開始婉轉地拒絕戴望舒。
好幾次被拒之後，戴望舒崩潰了，於是要挾施絳年如果不接受他，他就自殺。施絳年被他這麼一要挾，也蒙圈了，但不知道是出於被感動還是被驚嚇的心理，她最終還是接受了戴望舒。
兩人的關係終於確定了，興高采烈的戴望舒迫不及待地回杭州帶父母上施家提親。然而，施家二老卻不同意這樁婚事，好在施蟄存極力撮合，最終兩人還是在1931年訂了婚。
圖|戴望舒與施絳年
訂婚後，施絳年要求戴望舒出國留學，這樣以後才能有好的工作和收入，戴望舒同意了。1932年，戴望舒前往法國開始留洋生活，兩人約定，等戴望舒學成歸來就結婚。
在法國的戴望舒半工半讀，日子過得十分艱難，有時還需要施蟄存給他寄稿費才能勉強度日。他沒有想到，在他為兩個人的將來努力時，他的未婚妻在他出國沒多久就移情別戀了。
或許談不上移情別戀，大概在施絳年看來，自己當時接受戴望舒的求婚就是迫不得已的，並非出於愛他，所以現在她要重新選擇自己真正想要的愛情，因此便與一位冰箱推銷員開始談戀愛了。
怕耽誤戴望舒的學業，施絳年的戀情施家上下都瞞着戴望舒。可是紙終究包不住火，三年後，在國外的戴望舒聽到風言風語後瘋狂給施絳年發電報，但沒有得到隻言片語。
戴望舒瘋了一般趕回了國內，確定了施絳年的戀情後，當街就甩了她一巴掌，並登報解除了兩人的婚約。就這樣，長達8年的苦戀以被背叛作為結局，畫上了句號。
圖|1935年，戴望舒（前排左一）在畫家常書鴻的巴黎寓所合影
頭婚：相敬如冰的婚姻
被背叛的戴望舒終日沉浸在悲傷之中，一蹶不振，好友穆時英看不下去了，就決定把自己的妹妹介紹給他：“你不要灰心，施蟄存的妹妹算什麼，我妹妹不比她漂亮？我給你搭搭橋。”
於是，戴望舒認識了比自己小12歲的穆麗娟，穆麗娟和施絳年最大的不同就是穆麗娟對戴望舒很是崇拜。不知道是想掙脱上一段感情的傷害還是不想辜負好友心意，戴望舒接受了穆麗娟。
圖|穆麗娟的婚紗照
1936年，戴望舒和穆麗娟在上海新亞飯店舉辦了婚禮，不久後誕下一個女兒，日子過得平淡如水。1939年，夫妻二人在戰亂的逼迫下無奈遷居香港。
婚後生活雖説是平淡如水，但實際上夫妻二人的相處單調乏味，經常相對無言。戴望舒喜歡看書，經常在書房一待就是一天，兩個人明明是在同一屋檐下，卻少有交集。
戴望舒從不與妻子談論家事，對妻女也很冷淡。在穆麗娟看來，丈夫並非真的不愛言談，畢竟在外與好友相處時可是經常侃侃而談，一回到家，與她卻是極少交談，這讓她很是無奈，也難免多想。
我走遍茫茫的天涯路，
我望斷遙遠的雲和樹。
多少的往事堪重數，
你呀你在何處。
——戴望舒《初戀女》
就在那時，戴望舒為電影《初戀》的主題曲《初戀女》作詞。雖然這首歌被世人廣泛傳唱，但歌詞卻也讓穆麗娟傷透了心，她認為這些歌詞完全就是丈夫在表達對初戀的心聲。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戴望舒心裏對施絳年的念念不忘讓穆麗娟介意，但也不至於就此結束婚姻，真正讓這段婚姻走到盡頭的，應該是兩個人的性格不合吧。
婚後的穆麗娟不管家務，家中有兩個保姆，一個煮飯一個帶孩子。因為年齡的差距，戴望舒始終覺得穆麗娟不能夠當家，經常事事一人做主，從不過問妻子的意見，甚至對妻子的財務嚴格把控，大男子主義的做事風格讓穆麗娟感到極為不適。
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於是穆麗娟就對戴望舒説：“你再壓迫我，我就和你離婚。”然而，戴望舒只當是玩笑話，一笑置之。
戴望舒的大男子主義一直沒有改過，甚至愈演愈烈。
圖|穆麗娟和大女兒戴詠素
1940年6月，穆時英遭到國民政府特工隊的暗殺，戴望舒卻出於政見不和，不許穆麗娟回去奔喪。不久後，穆麗娟母親逝世，戴望舒又扣下了報喪的電報。
被隱瞞的穆麗娟還身着大紅色旗袍會友，被人嘲諷熱孝期還穿大紅色時，才知道母親過世了。她匆匆忙忙典當了母親給她的胸針，買了船票，帶着女兒趕回上海，終究還是錯過了母親的最後一面。
這一次戴望舒終於踩到了穆麗娟的底線，忍無可忍的穆麗娟提出了離婚，戴望舒自是不同意的。
“現在幻想毀滅了，我選擇了死，離婚的要求我拒絕，因為朵朵已經5歲了，我們不能讓孩子苦惱，因此我用死來解決我們間的問題。”
1940年12月，戴望舒苦留妻子無果，寫下絕命書服毒自殺，被朋友救了。收到消息的穆麗娟並沒有因此心軟，她通過律師辦理了分居，將女兒交給了戴望舒。
分居期間，戴望舒先後給穆麗娟寄了兩本日記和數張充滿親情的照片。“麗娟，請你想到我和朵朵在等待你，不要忘記我們。”充滿愛的呼喚，終究沒能喚回穆麗娟的心，她始終沒有回覆。1943年1月，戴望舒終究還是寄出了離婚協議。
“我從小就是家中的掌上明珠，所有人都很重視我關心我。但是自從和戴望舒結婚後，卻一點地位也沒有。我還年輕，只有20多歲，不能就這樣過一輩子。”
從穆麗娟的話中可以看出，她提出離婚並非一時衝動，相反，她考慮了自己的將來，既然不願意當一生的金絲雀，那就逃離這個牢籠，重新找尋幸福。
圖|戴望舒、穆麗娟昔日的婚禮照
再婚：天差地別的夫妻
恢復單身的穆麗娟確實重新找到了幸福，但戴望舒的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在與穆麗娟分居期間，戰爭的硝煙瀰漫到香港，戴望舒因為宣傳抗戰救國而被捕入獄，在獄中受盡折磨，被朋友救出後落下了一身病，甚至因為支氣管炎太過嚴重不得不借住在朋友家。
戴望舒在感情上可以説是幸運的，每次在他傷痕累累的時候總會出現屬於他的“救世主”。只不過出現之後才發現，要麼是錯誤的人，要麼是錯誤的時間，要麼是對的時間對的人但是被他自己作沒了。
而他的第三個愛人，出現的時間沒有錯，錯的是時間上的差距。
1942年，戴望舒與同在大同圖書館的印務局抄寫員楊靜相識，當時的楊靜只有16歲，與戴望舒相差了整整21歲。
16歲的楊靜朝氣蓬勃，一顰一笑都給歷經磨難的戴望舒那顆蒼老枯竭的心注入了新的力量。之後，戴望舒正式離婚，楊靜不顧父母反對，堅決地與戴望舒攜手走進了婚姻。
圖|戴望舒與夫人楊靜和女兒
正如戴望舒自己所言：“在朋友間我有爽直的聲名，在戀愛上我是一個低能兒心。”
不得不説，戴望舒對自己的定位還是挺準確的。由於是閃婚，兩個人婚前對對方並沒有深入瞭解。
從上一段婚姻剛解脱不久就走進第二段婚姻的戴望舒並沒有吸取前一段婚姻失敗的教訓，一如既往地大男子主義，甚至是一如既往地對上一段戀情念念不忘。
正所謂“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年齡差距擺在那裏，年輕的楊靜畢竟還小孩子氣，有時還會任性，因為一些瑣碎的事情就覺得戴望舒不夠愛她、不夠寵溺她，而戴望舒面對這種情況，想的不是給妻子寵愛和安全感，而是開始懷念前妻的懂事。
於是，這段婚姻很快就出現了裂痕，兩個人時常因為瑣事而爭吵。而且楊靜和戴望舒結婚更多是因為他的名望和錢財，所以一旦他失去這些身外之物，楊靜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圖|戴望舒與夫人楊靜及子女合影
1948年5月，回到大陸的戴望舒因參加教授罷課活動而被誣告，聲名一落千丈，楊靜受不了從之前的高高在上到現在的人人喊打，於是紅杏出牆，與一位姓蔡的青年走到了一起。戴望舒百般挽回無果，只得在離婚協議上簽字。又一段感情以被背叛作為結局。
不如寂寂地過一世，
受着你光彩的薰沐，
一旦為後人説起時，
但叫人説往昔某人最幸福
——戴望舒《贈內》
從戴望舒寫給楊靜的詩可以看出，與楊靜短暫的婚姻生活還是給他帶去了不少幸福和快樂的。這一次沒有以死要挾妻子的他終於學會面對失去了。
圖|戴望舒抱着女兒
1950年，享年45歲的戴望舒去世後，他的好友卞之琳在悼文中寫道：“望舒的忽然逝世，最令我覺得悼惜的是：他在舊社會未能把他的才能好好施展。現在正要為新社會大大施展他的才能，卻忽然來不及了。”
戴望舒似乎一直都活在“來不及”裏：才能來不及施展，感情來不及珍惜。嬌妻在懷的時候，他懷念初戀的美好；現任妻子任性的時候，他懷念前妻的懂事；等現任變前任了，他終於意識到幸福曾經來過。在感情上，他似乎一直在錯過。
無論如何，感情上的失敗終究不能掩蓋戴望舒作為詩人在文壇的成就，後人可以借鑑的，是學會“來得及”，珍惜當下，珍惜眼前人，過好每一天。
文|蝸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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