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世間情為何物:品楊世英筆下的愛情
楊世英,湖南懷化人,侗族,擅長寫小小説和閃小説。楊世英對侗族的傳統文化和民族風俗十分熟諳和熱愛,他的很多小説中以侗族的儺戲為素材或者為背景,弘揚對傳統文化的傳承。除此之外,楊世英也寫愛情小説,只是數量比較少,但篇篇精品,耐讀耐品,給人餘音繞樑的深刻印象。本文選三篇楊世英的愛情閃小説剖析,領略其筆下不一樣的情海愛河。
在《紅銅戒指》中,主人公因車禍而失憶,忘記了很多人和事,唯獨記得一個女人。他四處尋找女人,逢人就説:“我找人,找梅花。”我對女人的名字是否叫梅花是存疑的。
有人問:你記得梅花的模樣嗎?
他陷入沉思,然後痛苦地搖頭。
問的人也搖着頭,説:這樣找人,怎麼找得到?
他仰起頭,堅定地説:只要能見到,我就會記起。
主人公不記得女人模樣,又怎麼會記得女人的名字。梅花是不是女人的名字,作者沒有説。主人公為什麼説“找梅花”?這個在文中有所交代。
有時,他還會從懷裏拿出一個包了好幾層的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對着裏面繡着紅色梅花的繡花巾,痴痴地看。
這件繡着紅色梅花的繡花巾一定是女人送給他的,或者對於他們有特殊的紀念意義。他口口聲聲“找梅花”,或許只是找一個與“梅花”密切相關的人。他記不住容貌,線索又少得可憐,尋找註定是艱難的。他找了一個又一個人,看看人家的臉,看看人家的手,都不是他的梅花。
他的痴情,打動了一些女人。有温婉善良的女人,喜歡上他,也有漂亮、潑辣的女人,想要和他好。他都搖搖頭:你是梅花,但不是我的梅花。
這天早上,他來到一家門前,一個女人正背對着他關門上鎖,準備下地。他目不轉睛地盯着那鎖門的手。衝口而出:梅花——
他看到了一隻戒指——紅紅的銅戒指。
他找到他的女人了嗎?他為什麼對戴紅銅戒指的女人喊“梅花”。小説最後解釋,新婚之夜,他把銅戒指戴在愛妻的手上,五年前,打工出門前承諾,要用金戒指換下這隻銅戒指。
小説解開謎底,也就結束了。但讀者的思緒卻沒有結束,忍不住要去想,他到底還能找到他的“梅花”嗎?
《看醫生》是一篇非常幽默的愛情小説。趙銘回鄉看望父親,動員父親進城。小説開頭寫父親善於經營土地,是種田的好把式,給讀者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父親喜歡土地,不願意進城。
接下來兒子勸説父親,父親見招拆招,像是打“太極”。兒子説城裏也住了不少鄉下人,也説家鄉話,父親只説好,卻不説去不去。兒子説,城裏人養畫眉,父親也説好,不提進城的話。不管兒子怎麼勸,父親都是打哈哈。
最後兒子亮出了殺手鐧:
爹……那好吧!哦喲爹,差點忘了!昨天遇到一位嬸子,向你問好。她説和你初中同學,後山向家村的,姓李。她打工的兒子也在小區買套房,正在裝修,她在那裏幫照看。
父親的反應馬上不一樣了:
是她!難怪這久不見,原來……
爹捂住了嘴。
爹,你怎麼了?
牙……牙痛。噝……痛!不行!明早同你去城裏,看醫生!
父親因為激動而失態,馬上掩飾,捂住嘴裝牙疼,也有了進城的理由。小説不説李嬸與父親的關係,也沒有直接描寫父親的表情,只通過簡短的對話和動作,非常傳神地刻畫了人物,並傳達了很多信息,可謂言短義豐,回味無窮。父親的愛既含蓄又熱烈,文字風格也是含蓄而有張力,達到一種藝術的交融。
《戀》這篇小説,也是寫兒子接父親進城,開頭一樣,結局不同。天成開着豪車回來接父親,父親正在修木犁,吳嫂在旁邊看。父親似乎在試探,對兒子説,去鎮上兜兜風。兒子直截了當説,不去鎮上,接你去縣城。
吳嬸輕咳了一聲,頭轉向別處。
父親説,讓我想想。成兒,城裏有田地嗎?有圈牛、關豬的地兒嗎?
吳嫂輕咳了一聲,父親心裏有數了,他要留下來,要給兒子一個留下來的理由。父親表演很拙劣,明知故問,城裏有地有牛嗎?問得可笑又可愛。天成只能説沒有。父親就有了理直氣壯的理由,他要在鄉下養老。
父親説着,偷瞄吳嬸一眼,吳嬸嘴角上揚,兩眼忽閃一下,頭一勾,似乎醉了。
小説最後對吳嫂的表情和動作刻畫細膩,把人物內心那種歡喜準確地烘托出來。老年人的愛情不像青年人那樣熱烈、張揚,而是含蓄內斂的,但一樣真摯熱烈。吳嫂和父親,用“輕咳”和“偷瞄”傳遞心思,心有靈犀,作者把握得非常精準,使小説耐讀耐品。
楊世英筆下的愛情,不是當下年輕人那種轟轟烈烈的愛情,或許可以説它是老式愛情。網上百度了“老式愛情”,對應條目很多,看來確實有這種説法。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觀念和思想,愛情的狀態也不一樣。
一位同事曾談及自己爺爺的愛情。剛結婚那幾年,爺爺和奶奶上街,總是一前一後離得很遠,更不用説有牽手行為,從不秀恩愛的爺爺奶奶,一輩子相敬如賓、琴瑟和鳴。
老式愛情像藏在地窖裏的陳年老酒,濃郁、温暖、醇香。情感交流方式因時代而變化,年輕的我們很難再有這樣的愛情。總有一些人比較懷舊,喜歡舊電影,喜歡含蓄而深沉的老式愛情,那就不妨和楊世英的小説談一次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