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三湘文藝】萬志勇/門前那棵桑樹

由 長孫秀芬 發佈於 綜合

        

  門前那棵桑樹

  作者:萬志勇

  和老婆處上對象後,十分負責而且務實的準岳母娘跨越長江去我的老家“萬家屋場”微服私訪,回來對老婆説:不成不成,他們家房前屋後連根像樣的樹都沒有。老婆家在湖區,房前屋後速生的樹是不少,那些樹質地鬆軟,做房造船打傢俱不算好料,賣給紙廠卻還可以換錢。在準岳母孃的眼裏,沒有樹意味着沒有錢,沒有錢就意味着沒有幸福,要她的女兒受窮,她當然不願意。準岳母孃的話不假。在我的印象裏,祖父喜歡植樹,父親喜歡植樹,我也喜歡植樹,栽種的柳樹、苦楝、槐樹、白楊,還有水杉山杉等等,品種不少,成材的卻沒有,不是半途夭折,就是長得七彎八拐。出現這樣的情況,應該不是我們家植樹技術的問題,老屋後面歷經幾朝幾代的慄樹山,滿山的慄樹,卻也沒有一根高大周正的。然而,也有例外,在我們老屋門前東南方不到20米的地方,卻有一根高聳入雲的桑樹,遠遠地就可以望見,是我們屋場的標誌。

  這樹原本應該是我們家的。解放前,這個村莊就只有我們一户人家。運動的時候,老曾祖母曾對還在讀小學的三弟説:三伢你要記得,這周圍的樹、山、田,全是咱們家的。老三已經接受了啓蒙的階級教育,覺悟很高,當即對老曾祖母説:你這是在記變天賬啊!其實我們並不是嫡傳,老曾祖父和我爺爺的爺爺是兄弟,我爺爺是過繼到這裏來做孫兒的。我的祖輩們在這裏經營了幾世幾代我不知道,但應該説他們的經營是成功的。白手起家,田至百畝,兩片山林,兩層兩進的房屋,全是勤勞致富,在當地算是個殷實人家。富是富了,卻沒個兒子,當然就沒有孫子,於是才有了我爺爺的過繼。爺爺告訴我,在他小的時候,桑樹就已經高大,就有小孩子上樹捉鳥摘桑棗子(桑葚)。到我懂事的時候,桑樹已經可以夠三四個小朋友合抱了。後來陸續遷來劉家、金家和盧家,先來後到,村莊自然還只能叫“萬家屋場”。劉家落在我家東邊,離桑樹更近,桑樹似乎就變成他們家的了。不論產權屬誰,桑樹對屋場上的所有大人小孩都是公平的。

  小的時候,許多樂事都與桑樹有關。桑樹下的綠草坪是我們嬉戲的場地,巨大的樹冠遮擋着毒辣的陽光,任你在那裏追打嬉鬧。到了秋天,滿樹的桑棗子十分誘人,小孩子們都喜歡。有的攀上樹去摘,坐在樹上飽食一頓;有的用長長的竹篙戳,一臉盆一臉盆地往家運;有的乾脆在樹地下墊塊塑料布,仰躺在那裏,張開嘴巴接吃掉下的桑棗子。熟透的桑棗子是飽滿紫紅的,在吃桑棗子的季節,孩子們經常是個花臉,滿臉都是桑棗子,這是大把大把吃桑棗子留下的印記。桑樹上有個大大的鳥巢,雖然比不上北京奧運的那個,卻也不小。上去的孩子説,可以睡下一個人。調皮的孩子常常上去掏鳥蛋,捉鳥兒,或者躺在鳥巢裏享用桑棗子,過着神仙的生活。我生性膽小,沒有爬上去享受過。

  大人們也喜歡桑樹,雙搶累了,大家喜歡在桑樹下歇蔭;熱天的晚上,大家喜歡在樹底下納涼;後來一段時間興起了養蠶,桑樹的貢獻就更大了。爺爺對這個屋場對這棵桑樹的感情是最深的。記得70多歲的爺爺為自己尋找百年之後的安身之地,到了祖墳山,古墳山,也到了隊裏集中安葬的墳山,最後鄭重地選定了老屋的後山,這裏看得見桑樹的高大身影。祖父79歲時歸山,我們把祖母的墳也遷過來。母親過世後,我們又把父親的墳遷過來,讓桑樹幫我們照看。

  我們屋場的學風不錯,大家都喜歡書。放學回來,大小同學就集中在我家做作業,也有人早早地起來去桑樹底下背書。劉家一兒一女,獨兒寵得厲害,卻很聰明。記得他小時候常和母親對罵,母親追打,他就圍着桑樹轉。有桑樹護着他,母親奈何不得。後來他考學出去,在首都就職,把父母親都接到了北京。盧家兩兒一女,小兒考學出去,現在是市級機關公務員,大兒也在外謀職。我們家五個兒,也都靠讀書到了城裏。屋場的後代,工作的北到北京,南到廣州,主要集中在岳陽。讀書的本科研究生一大幫,北京天津鄭州長沙岳陽到處都有。金家三兒兩女,都很勤勞,沒有走出來,卻在公路邊建起了樓房。這樣一來,我們屋場就人去房空了,門前長滿齊人高的草,似乎有點蕭條。其實桑樹最清楚,小小的屋場已經走向大大的世界。

  我離開家比較早,平時回家也少,但每年一次是必定的,即使是在人去房空的時候。儘管沒有了人家,我一直認定那是我的老家。每次回去,一定去桑樹下走走。人們説桑梓情深,這桑樹就有了特殊的意義。突然有一次回去發現桑樹不見了,弟弟告訴我,那桑樹完成了它的使命,走到盡頭,壽終正寢了。樹幹老空,枝葉枯萎,劉家鋸下來做了柴燒,連樹蔸也沒留下。我不勝唏噓!大樹沒了,門前顯得十分空曠,有點失落。

  走近桑樹生長的地方,突然發現不少桑樹小苗,讓我眼睛一亮。這些樹苗小的筷子大小,大的已經有碗口粗。有小苗就不愁大樹。回望屋場,叢生的長草,給人滿眼的綠色,給人無限的希望。

  近日讀到王實甫的元曲《商調 集賢賓》,很有感慨。“捻蒼髯笑擎冬夜酒,人事遠老懷幽。志難酬知機的王粲,夢無憑見景的莊周。免飢寒桑麻願足,畢婚嫁兒女心休。百年期六分甘到手,數支幹周遍又從頭。笑頻因酒醉,燭換為詩留。”我想,或許有一天,到桑樹苗長大的時候,我會回到老屋,種幾畝薄田,温一壺老酒,在桑樹底下品茶納涼,和晚輩一起笑啖桑葚,此樂何極?

  作者簡介

  萬志勇,退休幹部。曾在小學、初中、高中任教,做過中學校長、縣教研室教研員,從事教育行政管理30年,負責教育教學業務和學校管理、高校畢業生就業和教育國際交流工作。有《怎樣學習更有效》、《學會學習》、《聽他們説世界》等著作出版,有《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的民主內涵》、《關於中等城市基礎教育發展問題的思考》、《把“德先生”請進課堂》、《新課改背景下的學校管理策略》等多篇論文發表。

  圖片:網絡

                     

  (專輯持續更新,歡迎作者入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