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印度醫生: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由 合永順 發佈於 綜合

選擇誰來接受治療,這需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看着同事在眼前死去,這需要一顆強大的心臟;除此之外,他們還要面對太多催淚的生死別離……

在印度的這場“疫情暴風雨”中,醫護人員或許是離危險和死亡更近的一羣人。

據印媒報道,截至目前,已有上千名印度醫生死於疫情,但實際數字可能更高。

除了感染風險極高,他們還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選擇誰來接受治療,這需要做出一個艱難的決定;看着同事在眼前死去,這需要一顆強大的心臟;除此之外,他們還要面對太多催淚的生離死別……

疫情下的印度醫生,正在面對的,究竟是怎樣的“生命之重”?

令人心碎的決定

印度衞生部5月19日公佈的數據顯示,過去24小時內,印度新增新冠確診病例267334例,累計確診病例25496330例;新增死亡病例4529例,創疫情暴發以來單日新增死亡病例最高紀錄。

新德里一家醫院的病房裏擠滿了人。走廊上,病房裏,隨處可見的是醫護人員忙碌的身影。

印度醫學協會主席賈亞拉爾透露,自去年新冠疫情暴發以來,已有1000多名印度醫護人員死去,至少有40%的醫護人員感染新冠病毒。

這些醫護人員還身處在一個不完善和嚴重不平等的醫療體系中。世界銀行的最新數據顯示,印度的公共醫療支出總額約佔其國內生產總值的3.5%,還沒達到全球平均水平的一半。

低收入,高風險。此時此刻,他們還揹負了內心極大的煎熬。

一名新冠患者在醫院外的救護車上焦急等候。來源:紐約時報

當下的每一天,他們都不得不做出令人心碎的決定——拯救誰?放棄誰?

“當我決定想盡一切辦法來救人,我首先要面對的是先救誰,什麼樣的情況你需要優先考慮呢?”在新德里最大的新冠肺炎疫情指定救治醫院工作的醫生庫馬爾達加對《紐約時報》説,在他的一生中,從未有過這樣令人心碎的時刻。

當病牀供不應求、人滿為患的時候,他們必須在等候在醫院門外的人羣中選擇誰可以進入接受治療;當氧氣將要耗盡的時候,他們必須選擇誰能獲得這救命的一口氣。

新德里的新冠患者正在接受輸氧。來源:紐約時報

抉擇的背後,是醫護人員內心的掙扎和情感上的折磨。對於他們來説,放棄一條生命,需要巨大的勇氣。

選擇過後,迎接他們的,還有恐嚇和暴力。

在印度的社交網絡上流傳着滿懷憤怒的患者家屬在醫院大廳辱罵醫務人員,甚至將其打得滿臉是血的視頻。

“哪怕是一些極小的問題也有可能引發一場強烈的爭鬥。”賈亞拉爾醫生説,如今醫院裏的每個人彷彿都有着一根敏感的神經,一點就燃。

艱難無助的時刻

對這些醫護人員而言,沒有什麼比自己的同事在眼前死去,更能讓人體會生命的無常。

今年5月初,新德里巴特拉醫院的醫生西姆薩尼成了醫院氧氣供應短缺80分鐘致死的12名受害者中的一個。在那之前,他已經連續救治新冠患者長達14個月之久。

就在氧氣即將耗盡的時候,西姆薩尼醫生的朋友、這家醫院的院長希夫·古普塔向政府官員、媒體和社會發出救助信號,他急得在醫院的走廊上走來走去。

當噩耗傳來,古普塔幾乎崩潰。遺體被抬出時,醫護人員站在醫院大門口,雙手合十、滿含淚水地向西姆薩尼醫生致以最後的敬意。然後,他們擦去眼淚,又回到了工作崗位。

殘酷的現實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時間沉溺於悲傷。很多時候,他們必須快速收拾好心情,立刻投入接下來的“戰鬥”。

“在氧氣到達的時候,我們已無法挽救西姆薩尼的生命。”古普塔説,這些天,他們深感空虛和無助。

“我已經好久都沒睡了。”古普塔所言也是現在大多數印度醫護人員的真實寫照,他們中的很多人都在超負荷工作。

新德里一家新冠肺炎臨時救助點,醫護人員正在對患者進行救治。來源:紐約時報

這與目前印度醫療人手極度短缺且分佈不均的情況有很大關係。

印度新德里公共衞生研究所及世界衞生組織的數據顯示,印度每1萬人中僅有17名在職醫護人員,這一數字遠低於世界衞生組織規定的44.5人的標準。

與此同時,有着印度約70%人口的農村地區卻只有約佔全國40%的醫療資源。

在印度最貧窮地區之一的比哈爾邦,每1000人只有0.24個牀位,還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十分之一。

“每當睏倦不堪,只要一想到還有很多人在等待幫助,我就會立刻打起精神。”比哈爾邦一家政府醫院的護士拉克哈米·庫馬裏説,她有足夠的理由堅持下去,因為這是一個醫務工作者的職責所在。

疫情還阻隔了醫護人員與家人的見面,這對孩子的母親來説,這又是一種漫長的煎熬。“我們已經有2個月沒有回家了,我們不想把病毒帶給自己的家人。”來自達德拉和納加爾哈維利的一名醫護人員對美國商業內幕網説。

無法相見的告別

“400張普通病房的病牀和80張重症監護室的病牀依然24小時人滿為患。在這裏,醫生和護士經常情緒崩潰,為此,醫院開始向員工及家屬提供了心理諮詢服務。”比哈爾邦巴特納一家醫院的醫生洛克什·蒂瓦里説,“當你日復一日地看到病人逐漸失去生命體徵,這會對醫生的心理健康產生極大衝擊。”

古吉拉特邦22歲的實習醫生阿麗莎·阿卡尼“初入職場”就遭遇極大考驗。

在重症監護室值夜班到早上8點,下班後去宿舍吃個早餐、衝個澡,睡上幾個小時後,繼續回到病房。這是印度第二波疫情暴發以來阿卡尼的工作日常。

“有一個晚上,接連有5名患者死亡。”阿卡尼説,發生在凌晨的死亡最讓人崩潰,這時候大家都已身心俱疲。

新德里一家醫院外的屏幕上顯示着當日可提供的牀位數。來源:紐約時報

在印度東部城市加爾各答的一家醫院,一個叫索哈姆·查特吉的患者懇求醫生安排他與自己即將去世的母親進行最後的視頻通話。

醫生迪普什·卡戈什答應了他的請求。

“我們為他撥通了電話,查特吉哽咽着為他的母親唱了一首上個世紀70年代的寶萊塢歌曲。”卡戈什説,這是查特吉和母親經常在家庭聚會上唱的一首歌,歌詞中這樣寫道——“我們還會再見,這是我今晚的承諾。”

那幾分鐘,卡戈什只是站在那裏拿着電話,看着查特吉唱完歌向母親説出再見,然後掛斷了電話。

卡戈什説,總有一些時刻,讓他真切體會到,什麼是無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出品 深海區工作室撰稿 深海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