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登稱“印裔接管美國”引發關注 印度人有喜有憂

  編者的話: “印裔美國人正在接管美國——你,我的副總統,我的演講撰稿人(都是印裔)。”美國總統拜登3月對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印裔工程師詩瓦蒂·莫漢説的這番話引發了印度輿論廣泛關注,新德里電視台等媒體迅速跟進報道稱,拜登任命了“至少55名印裔在其政府中擔任要職”,印裔“幾乎遍佈於政府的每個部門”。對於印裔美國人的“成功故事”,印度社會一如既往地熱烈關注着。去年拜登-哈里斯組合勝選時在當地掀起“認親風潮”的喧囂場景直到現在還深深印在不少人的腦海中。然而對於拜登大量起用印裔官員,有印度分析人士冷靜地表示,此舉跟印度沒有什麼關係,甚至應該對其中一些人保持警惕——基於印度不同民族、宗教之間存在矛盾,代表不同利益團體的一些印裔官員或對莫迪政府的態度更加強硬。

  學者:“移民優等生”其實沒有成功的秘訣

  拜登的“印裔美國人接管説”是3月在與NASA“毅力”號火星車登陸火星任務工作組成員舉行視頻會議時説的。有媒體解讀為這是個“玩笑話”,而《紐約郵報》稱這是拜登執政以來“最引人注目的言論之一”。白宮發言人普薩基後來在記者會上特地解釋了拜登這麼説的意圖:為了向印裔美國人做出的貢獻表達敬意。之所以解釋,是因為有人稱,“如果換成特朗普發表該言論,他可能會被稱為種族主義者”。

  若是將“接管説”放在其他族羣身上,可能會在美國掀起風波,點燃有關“反移民”的情緒。不過這一次,美國輿論的反應顯得比較淡定,《紐約郵報》“最引人注目的言論之一”的評語只適用於印度輿論——在谷歌瀏覽器上搜索關鍵詞,除了《紐約郵報》和個別英國小報,幾乎全部是印度媒體在報道此事。有分析稱,拜登的話固然有誇張的成分,但印裔在美國確實佔據着重要位置。

  美國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研究發現,印裔是美國增長最快的移民羣體之一,在過去40多年時間裏,人口幾乎每10年就增長一倍。美國“移民政策”網站報道説,2018年,美國約有480萬印裔居民,截至2019年,大約有270萬印裔擁有美國國籍。印裔被廣泛視為美國移民羣體中的“優等生”。數據顯示,2019年,79%的25歲以上印度移民擁有本科及以上學歷。印度人比其他羣體更有可能從事管理、商業、科學等行業。2019年,在美國出生的居民和海外移民的家庭收入中位數分別是6.6萬美元和6.4萬美元,而以印度移民為“户主”的美國家庭達到13.2萬美元。

  加州大學經濟學教授納維卡·辛格曾表示,儘管印裔僅佔美國人口大約1%,但該羣體在美國高科技公司創始人中的比例是8%,在硅谷的科技初創企業中,印裔創始人更是佔到1/3。

  拉梅什是《環球時報》記者在美國認識的印裔移民,他生活在微軟公司總部所在的雷德蒙德市,其生活狀態基本上是當地從事科技工作的印裔居民的寫照。拉梅什十多年前帶着妻子搬到美國,一步步從“打工人”做到公司高管。現在,他自己有可觀的收入,妻子經營着店鋪,大兒子已靠自己開發的手機應用軟件實現財務自由,小兒子在當地最好的私立學校就讀。

  企業管理與科技行業被認為是印裔最集中的領域,但在外媒看來,他們的社會影響力同樣“不尋常”。澳大利亞洛伊國際政策研究所曾刊文説,印裔遍佈於對移民而言通常是“遙不可及”的“權威建制機構”:常青藤大學、媒體、司法系統和最引人注目的政壇。除了現任副總統哈里斯、美國前常駐聯合國代表黑利,還有一長串市長、參議員、州議員等。文章稱,印裔在最近幾十年中參與政治的程度和活躍度非常顯眼,旨在提升其羣體聲音的組織迅速增多。

  如今,拜登政府的構成似乎進一步強化了印裔的政治影響力:《印度時報》在拜登宣誓就職前的1月中旬報道稱,新政府提名了至少17名印裔在白宮擔任關鍵職務;《印度斯坦時報》3月初又説,拜登政府任命至少55名印裔擔任重要行政職務。

  印裔美國人為何能如此成功?這早已不是新鮮話題,語言和文化優勢明顯、熟悉西方人的思維習慣、社交能力強、甚至“抱團”等都是人們熟知的印裔的“秘訣”。但在納維卡·辛格看來,印度人本身並無任何“特質”,自1965年以來,印度向美國移民的“選擇程序”就偏向印度社會中最享有特權的成員,即那些受過良好教育的高種姓羣體,而美國的移民政策又使優秀學生和技術人員獲得更多優勢。美國印裔記者亞倫·維努戈帕爾也強調,印裔美國人原本就來自精英階層,“他們的構成僅代表極少數印度人——那些擁有在遠離祖國的地方能夠成功的社會資本和知識本錢的人”。歷史學家瓦加伊·普拉薩德的研究發現,1966年至1977年,離開印度前往美國的有約2萬名科學家、4萬名工程師和2.5萬名醫生,大部分人説英語且來自高種姓羣體。

  印裔官員對印態度或許更加強硬

  即便在各領域的表現都十分突出,但《印度時報》説,印裔美國人在政界、商界和學術界的話語權仍需提高。然而對於拜登的“接管説”,又有印裔網民擔心,這種高調的“褒獎”會使印度裔成為種族主義者攻擊的靶子。

  “隱藏在‘印裔美國人例外論’背後的真相。”今年,美國《大西洋月刊》印裔高級記者維努戈帕爾以此為題撰文説:“我們被稱為“模範少數族裔”……但被遺忘的是,在此之前,我們也被視為一個‘問題少數族裔’。”他寫道,如今印裔美國人“似乎生活在一個泡沫當中”,因為沒有看到自己與其他非白人美國人之間的共同點。

  2017年,出生於印度的工程師斯里尼瓦斯·庫奇霍特拉在美國堪薩斯城郊區的一家酒吧內被殺害,殺手當時大喊“滾出我的國家”。不久之後,維努戈帕爾收到來自父親及其幾位好友的提醒,他們都是退休的印裔美國醫生。“我們製造的聲響越大,這些種族主義者就將被叫醒,”其中一位説,“唯一要做的就是低調。”維努戈帕爾寫道:“儘管我的這些叔叔伯伯全都在美國取得成功、並已在這個國家生活近50年,但他們仍在謹慎行事,就好像他們的美國身份依然不可靠且帶有附加條件。”

  對於現狀,印裔美國人有喜有憂,其遠在亞洲的“祖國”人民亦是如此。眾所周知,印度社會非常關注印裔取得的成就,比如2019年印裔美國學者阿比吉特·班納吉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時,印度人為之慶祝、歡呼。而去年給國際社會留下印象最深的場景便是印度對拜登-哈里斯組合的追捧:拜登稱自己的祖輩可能在英國殖民時期抵達過印度,當地媒體掀起了“攀親戚”狂潮;對於哈里斯任美國副總統,印度輿論驚呼她“創造了歷史”。

  對於拜登和哈里斯的“印度淵源”及其政府中有大批印裔官員,印度銀行家阿肖克對《環球時報》記者冷靜地説:“他們首先是美國人,其次才是有印度血統的美國人。”一些媒體和分析人士也在“潑冷水”。印度《論壇報》稱,拜登團隊的部分印裔成員曾積極參與對《公民身份法》修正案、取消印控克什米爾地區特殊地位等莫迪政府爭議政策的抗議。印度智庫政策研究中心的國家安全問題學者巴拉特·卡納德今年1月也撰文説,拜登任用印裔官員並非是對印度的“外交恩惠”,從相關人員以往的經歷看,他們對待印度的態度可能更具批判性、更加嚴厲。

  “此言並非無的放矢。”一名印度問題分析人士對《環球時報》記者説,印度社會很複雜,不同民族、宗教派別之間的矛盾不斷,而在美國的印裔也分為不同羣體,他們往往與印度的利益團體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從民族問題來説,有印裔美國人曾支持旁遮普邦的錫克族以及克什米爾地區的獨立運動。卡納德的文章裏就特別點出拜登政府中有兩名印裔官員來自克什米爾,印度政府應該對此有所“警惕”。而從宗教層面看,印裔美國人中的穆斯林對莫迪政府“印度教優先”的執政理念較為反感。2005年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長的莫迪計劃訪美時被拒籤,理由是未能有效阻止2002年的一起種族仇殺事件,據悉,這次拒籤就是印裔美國人團體遊説的結果。

  今年2月9日,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發布報告《印裔美國人如何看待印度》。報告首先概述道,自2014年上任以來,莫迪就將印度移民當作其對外政策的重要元素,鑑於印裔美國人在印度外交政策中與日俱增的影響力,一些重要疑問需要得到答案,例如他們如何看待印度以及美印關係的走向等。該機構與YouGov去年9月針對1200名印裔美國人開展的聯合調查發現,對於印度目前是否走上正確軌道,受訪者的看法幾乎完全對立,認為正確和錯誤的比例分別為36%和39%,25%不置可否。這同時顯示,與印度國內民眾相比,他們對印度的發展更悲觀:益普索2020年6月至7月的調查顯示,60%的印度人認為自己的國家正走在正確軌道上。

  印裔美國人對執政的印度人民黨和在野的國大黨的支持率分別為1/3和12%。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的報告稱,儘管莫迪在紐約和得州舉辦活動期間,許多印裔美國人前來捧場,但會場外也有一些印裔美國人羣體前來抗議。該羣體內部宗教分化也很“顯眼”:70%的印度教徒認可莫迪的表現,這一比例在穆斯林中僅為1/5,而基督徒認可與不認可的比例幾乎相同,分別是34%和35%。針對美國對印度的支持力度,44%的受訪者認為“正好”,回答“過於支持”和“支持不夠”的人分別佔12%和24%。這項調查還發現印裔美國人最擔心的問題是印度政府腐敗(18%)和經濟發展放慢(15%)。卡內基國際和平基金會認為,上述所有分歧預示着未來的印度裔美國人羣體將會變得更分裂。

  人才流失與風險對沖

  在一些印度人看來,印裔在美國的影響力越來越強,其背後也是印度付出了人才流失的代價。在《環球時報》記者接觸的印度家庭中,只要條件允許,大多數家庭從高中開始就將孩子送往發達國家留學。每年外國秋季入學前,在新德里的各大五星級酒店總能看到留學中介舉辦的各類宣傳活動。維微克在印度經營一家風險投資公司,他的大女兒如今在英國,二女兒馬上要去美國。“這叫風險對沖。”他對記者説,英美的教育環境、工作機會、生活條件都比印度好。

  “德國之聲”近日報道稱,在全世界範圍,印度擁有規模僅次於中國的勞動力市場(近5億人口),但2021年的一份報告顯示,僅45.9%的年輕人的能力符合僱用條件。印度人類發展研究所經濟學者薩爾提·阿查利亞分析原因時首先提及:“我們最好的人才不留在國內,他們都出國。” 據印度Livemint網站報道,2019年至2020年,在美國留學的印度學生為19.3萬人,佔國際留學生18%。有分析認為,印裔在美國取得成功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出印度國內教育和經濟發展的不足,因此無法抵禦其他國家對人力資本的“虹吸”。

  當然,一些印裔美國人對印度也有所“回饋”。去年,谷歌首席執行官桑達爾·皮查伊承諾在印度建立“數字化基金”,5至7年內投入100億美元以推動印度的數字化建設。在美國工作的拉梅什對《環球時報》記者説,他們印裔羣體在美國成立了多個社團組織,它們往往以在各個領域成就卓著的印裔為核心,經常召集成員為印度募捐,大部分資金用於教育發展,因為在他們看來,教育是促進印度社會發展和變革的關鍵。

  另外,最近幾年也出現了“反向人才流動”,比如從谷歌到總部位於印度班加羅爾的電子商務公司Flipkart,還有一些在美國小有成就的印裔選擇回國創立企業,印度巨大的市場以及相關企業的發展潛力是他們看重的,甚至有人形容,“印度現在聞起來就像硅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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