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這是朱生豪寫給宋清如的情書,飽含情意又極富詩意。
這個被譽為''民國最會寫情書''的男人,似乎將寫情書作為他的工作來對待。
書信展現了朱生豪的另一面,藉助點點筆墨,寫盡了他的愁腸百轉,道盡了他的相思之苦。
在他開始追求宋清如後,寫情書就從未斷絕過,從開始的兩三天一封信到後來的一天一封,不知不覺中,朱生豪已經發現自己對宋清如愛到無法自拔了。
要論起二人的相知相遇,還要從他們的大學生活説起。
朱生豪在之江大學就讀時,主修中國文學,輔修英文,還拿到了獎學金。
一表人才的他同時還熱愛詩詞,大二就參加了''之江詩社'',短短兩年,便成為了校園裏的''風雲人物'',人送外號''之江才子''。
大四那年,在一次''之江詩社''的活動中,他和他生命裏最重要的女人第一次相遇了。
宋清如那時是剛進入之江大學的大一新生,她自小熱愛詩詞,沒事就寫上兩首,對美名遠播的''大神學長''朱生豪自然心生好感。
於是,宋清如就把自己寫的詩,大大方方交到自己的''偶像''手中,然後低着頭紅着臉,兩手背在身後等着師兄的點評。
朱生豪見到如此''才貌雙全''又對自己崇拜不已的學妹也有些不知所措,半晌説不出話。
再一看這首充滿靈氣的詩,心中頓時一陣小鹿亂撞。
於是,在朱生豪的''大力引薦''下,宋清如順利進入了詩社。
此後志趣相投的兩人書信不斷,字裏行間充滿了詩情畫意,兩人的感情也逐漸升温。
雖説宋清如比朱生豪小了三歲,可實際上宋清如的年紀反而比朱生豪大了一歲。
一方面宋清如要叫朱生豪一聲''師哥'',可實際上她又是朱生豪的''姐姐''。這般有趣的人物關係想必也讓二人平日裏的相處多了幾分情趣。
朱生豪的內心是無比愛着宋清如的,但是現實中,他和宋清如的生長環境和家庭背景卻又相差甚遠。
朱生豪生在一個落魄的商人家庭,而宋清如出生在富貴人家,可以説,兩人的家境和身份十分懸殊。
朱生豪想必此時是有些自卑的,感覺自己配不上高高在上的宋清如,所以他一直沒有捅破兩人之間的這層窗户紙。
相比于謙卑的朱生豪,宋清如則是獨立不羈的,她的大學生涯都是以''不要嫁妝''跟家裏爭取來的,對於她想得到的,會不計一切代價去爭取。
朱生豪在詩社名氣很大,自然有不少親近的異性好友。
可是宋清如只要一個眼色,一個轉身,朱生豪就趕緊乖乖地走開,事後還要專門寫信賠禮道歉。
由此可見在這段感情剛開始的時候,宋清如愛的霸道,朱生豪愛的卑微。
後來,朱生豪在導師的介紹下,去上海世界書局擔任翻譯,本就內向靦腆的他很少與同事們交流,變得有些''自閉''。
只有在和宋清如寫信時,他才能展現出少有的''熱情''和''幽默感''。
而宋清如那時最開心的事,也是跟朱生豪討教做詩。
不能時時見面,讓朱生豪對這位''學妹''的感情產生了變化,他開始直面自己的慾望,向宋清如毫無保留地示愛。
在他寫給宋清如的信中,對她的稱呼多達七十餘種,如''寶貝、妞妞、傻丫頭、親親、宋兒、小鬼頭兒''等,着實有些''肉麻''。
宋清如心思細密,怎會不解風情,對朱生豪這份濃烈炙熱的愛,她也用詩詞和女性特有的温柔做出了回應。
詩詞創作成為兩個年輕人最熱衷的話題。
在朱生豪的耐心下,宋清如開始學做舊詩詞。對''學妹''的作品,朱生豪從來都是毫不客氣地批評,情不自禁地表揚。
這段時間可能是他們相處最快樂的時光,可惜好景不長。
幾年後,抗日戰爭爆發,戰火很快燒到了上海。朱生豪的收入鋭減,宋清如也不得不跑到重慶避難,在當地做了教員。
兩人一東一西,相距甚遠,朱生豪的相思之苦也日甚一日。
就在朱生豪對人生產生迷茫的時候,魯迅發表了3篇關於莎士比亞的文章,同時他也鼓勵文學創作者和各大書局翻譯莎翁的作品。
在魯迅的鼓舞下,翻譯莎士比亞成為了當時的潮流,朱生豪就是在那個時候開始接觸到莎士比亞的作品。
當然了,一開始他僅僅是為了賺錢餬口。
當時翻譯1000字只能賺2元錢,但是沒過多久朱生豪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莎士比亞。
漸漸地,他和宋清如信中討論最多的話題,變成了莎士比亞的文學作品。
有一天,朱生豪在信中寫道:''我要把莎士比亞的譯作,當做向你求婚的禮物''。
後來,朱生豪完成了莎劇《暴風雨》初稿。此後他又陸續譯出9部戲劇。
不久後,朱生豪任職的世界書局被日本軍佔為軍營,他此前的譯稿被付之一炬。
時間來到了1938年,朱生豪又回到了上海,重返世界書局。
直到1940年,朱生豪才終於見到了宋清如,不過當時兩人的境況都不太好,先後失業。
沒有收入的日子着實不好過,為了生計,宋清如提出讓朱生豪跟她一起去重慶,繼續做教員的工作。
朱生豪同意了,卻因為兵荒馬亂,道路不通,始終沒有成行。
1942年5月1日,朱生豪和宋清如終於在經過十年愛情長跑之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還專門為這對新婚伉儷題寫賀詞,''才子佳人,柴米夫妻''的新婚賀詞。
婚後兩人只帶着一本莎翁全集,兩本辭典,回到朱生豪嘉興的老家。
婚後的宋清如變身朱生豪的''賢內助'',每天買菜做飯、洗衣掃地,讓丈夫能夠心無旁騖的翻譯莎士比亞全集。
看着自己心愛的妻子從千金小姐變成如今的''家庭主婦'',朱生豪也常常心有愧疚,他只能加倍努力,日以繼夜地堅持他的翻譯工作。
不規律的作息,加上頭些年的顛沛流離,讓朱生豪的身體越來越差,因為沒有得到及時的醫治,後來變成了嚴重的肺結核。
可即便是在深受病痛折磨的那段時間,朱生豪還是從未想過放棄翻譯莎翁全集的事業。
1944年朱生豪帶病譯出《約翰王》《理查二世》《理查四世》等4部莎士比亞歷史劇,同年4月他寫完《譯者自敍》之後又開始編《莎翁年譜》。
不過在朱生豪帶病譯出《亨利五世》第一、二幕後,終於無法堅持,卧牀不起。
朱生豪躺在牀上握着宋清如的手悲痛地説,早知一病不起,就是拼命也要把它譯完。
宋清如看着奄奄一息的丈夫,心如刀絞,卻又無可奈何。
1944年12月26日,朱生豪撇下宋清如和剛滿週歲的兒子,撒手人寰,至死心中還帶着這個巨大的遺憾。
朱生豪去世後,宋清如一度痛不欲生,她為亡夫做了一首詩:你的死,帶走了我所有的快樂,也帶走了我的悲哀。人世間哪有比眼睜睜看着自己最親愛的人因病痛而致絕命時更慘痛的事!
冷靜下來後,為了告慰朱生豪在天之靈,宋清如接替了他未竟的工作。
1948年,宋清如完成了朱生豪180萬字遺稿的全部整理校勘工作,寫好譯者介紹,交給世界書局出版。
可以想象,一個單親媽媽,既要照顧年幼的兒子,還要完成如此體量的校對工作是多麼不易。
經過她的努力,朱生豪翻譯的《莎士比亞戲劇全集》重版發行,宋清如終於幫他完成了一生的夢想。
之後,她又把出版社寄來的2萬塊錢稿費,悉數捐獻了圖書館、學校、新聞單位等公益機構。
朱生豪曾説過,翻譯是最無意義的工作,即使你翻譯的再好,終究也是別人的作品。
這話對卻也不全對,雖然作品是別人的,但是翻譯過程中進行的二次創作也有畫龍點睛的效果。將外國文化變得更能被國人所接受和喜歡,也是需要大智慧的。
朱生豪的一生只有短短32年,在他有限的生命中,完成了迄今為止最完整、質量最好的莎士比亞作品全集。
從他翻譯的作品中,我們看不出一絲痛苦和絕望。當然這一切的背後離不開宋清如的全力支持和付出,正是她無私的愛讓病中的朱生豪暫時忘卻了痛苦。
莎士比亞曾説過:人應該生活,而非僅僅為了生存而活着。朱生豪為了自己的夢想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宋清如為了守護他的夢想付出了自己的餘生。為愛而生,為愛而死,令人欽佩,令人動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