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終南山裏的一個真實的故事

由 納喇傲兒 發佈於 綜合

這是一個在終南山發生的真實故事。

五、六年前,初冬的一天,山外氣温劇降,濛濛星星下了一場雨。聽説山裏已落了雪,我們決定上山賞雪。終南山的大峪,已經去過好多回了,好幾次都是在車子不能再開處看看山色,看看小橋,聽聽嘩嘩的流水。


終南山大峪

山根下白楊樹葉子金黃金黃的,估計再一場寒風,便黃葉飛滿地了。淺山處,滿山紅葉,柿子像燈籠一樣掛在枝頭,繁繁婁婁。想必此時應是山上顏色最多的季節,煙霧繚繞下的紅黃綠把大山裝扮得像着了色的畫卷。

愈向裏,就愈冷,山變成了光禿禿滿山樹枝的淒冷景象。山根和淺山還是深秋景色,深山裏卻儼然是冬天了。

我們沒有像前幾次就地欣賞,而是順着山澗向上探尋。山頂白茫茫的不知是雪還是霜,感覺越走越冷,天空飄起了小雪花,樹丫子積了一些地上的存不住,落下便瞬間沒了。


枝藤蘿蔓,林木茂密,溪水涓涓,原來向裏景色居然這麼美,在這冷冷飄雪的冬天裏,依然遮不住秀麗,要擱在山花爛漫時節,可想是多麼嫵媚。

走了老長一截,仍不知延伸至何處,路也愈來愈不好走,溪水在亂石間穿行,雪花也更大了些。思謀着不能走得太遠,便折向回走,此時雪花已在地上草上落着了。

即將到頭時,卻迎面閃過來一個人,向這邊走過來,山裏渺無人煙,他這是要幹什麼去?看着這個人,原來很年輕。

我問,你這是去哪裏?

我去採蜂窩,前面有個蜂窩。這個年輕人説

你怎樣採,採那幹啥?我問。

吃,用這個捂着頭採。他舉了舉右手,胳膊上纏着一條浴巾。

我説我們一路上沒見有啊,至少這兩三里沒有。

原先有的,我一個月前見過,也許被人弄走了。聽我説沒有,似乎有些遺憾,便又轉身向山下走。

你住哪裏?這兒離最近居民點也有十里之遙,我有些詫異。

山洞裏,他説。

山洞裏,我很好奇,又問,你不是這裏人嗎?在這裏做什麼?

不是,我在這裏修行。年輕人邊走邊回答我。

住山洞,修行,我有些驚詫,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除年輕一臉學生氣之外,別無特點。

山洞在哪裏?遠不遠?能不能去看看?我問。

不遠,就向下十分鐘,再向左上山五六分鐘就是,可以看。他一臉摯誠地回答。

我和同來的女作家卡布奇諾邊走邊問,你姓什麼?多大了?是哪裏人?家裏還有什麼人?他都一一作了回答。


他説他姓張,叫張雲,家是河南商丘人。家裏父母都去世了,自己在長春工業大學上了兩年,學經濟管理,肄業。在網上和幾個同學相約,聽説終南山住着許多修行人,隱士,便來到了這裏,想過這樣的生活。他是9月10號上的山,一起來了四個同學,有兩個聽説獅子茅棚有修行人,上了那裏,一個下山了,只有他找了一整沒見到修行的,便找到了一個山洞住了下來,已經兩個月了。

他是1990年出生的,今年也就是二十二歲,看着他説的輕鬆的樣子,我便好奇他住的山洞是什麼樣子,怎樣生活,為什麼要這樣。


張雲所住的山洞

當我沿着滿是石頭的山路向上走了約十分鐘之後,果然看見了一個山洞。

走進山洞裏,光線很暗,等我適應了一會兒才看到裏面的一切,我被這裏的景象驚呆了。

窄窄的僅夠一個人的牀,説牀是好聽,其實就是用木頭和石頭墊起的鋪着一張不知從哪裏撿來的破油氈,有一牀薄薄的被子卷着,洞裏亂七八槽,擺着一些東西。

我問,住這裏冷嗎?就這麼一點被褥嗎?

不冷,我還有個睡袋呢!果然牀上還有一個髒乎乎的叫睡袋的物件。

你吃什麼?我看不見他的糧食和炊具。

開始還有一點面,現在只剩下了包穀了。他説並指了指一個尼龍袋。

包穀,我看看,同來的砼工兄打開了他的袋子,原來就是些包穀顆顆,有可憐七八斤吧。這怎麼能吃呢?我們幾個人都問。

用錘子砸成渣,煮着吃。你看我還採了些木耳,就是木耳煮了好長時時間也嚼不動。他説得很平靜,我順着他指的東西看,原來所説的木耳就是枯樹上生的野木耳,幹了硬如樹皮,一些還和樹皮連着。這怎麼吃,起碼用水泡泡,再去煮,再看蔬菜,這哪是菜啊,就是幾根地蒜、幾條野蘿蔔纓子。


張雲的鍋灶

再看他的鍋灶,簡易得不能再簡易的泥壘的灶頭,張雲説是他自己壘的。灶頭上放了半包鹽,半小包十三香。看不見鍋,他朝半牆指了指,原來所謂的鍋就是一把炒瓢,裏面似乎還有些殘留的玉米渣,掛在山洞半壁上。

地上木耳旁邊有一些根根草草,我問那是什麼。他説是藥材,這個叫黃精,這個是膽南星,並指給我。我問你採這些做什麼用,他説,賣。就這麼一小把,還是濕的,能賣多少錢啊!他説很便宜的,黃精濕的一斤四五塊錢。我説這麼點都不夠路費,你不如多摘點,曬乾了,再去賣。他説附近都沒有了,採藥的都採完了。看着地上週圍還有一些樹根根,他也不知是什麼,問採藥的大爺,人家説什麼,他也沒懂,反正不值錢。大多數他都不認識,他還專門下了一趟山,跑到書店查了書,認了幾樣。

這裏沒有電,更沒有電視,連個收音機都沒有,唯一的就是一隻電子錶。還有一些他從山坳裏撿回的遊客扔下的舊的報紙,收集了很厚的一沓,和一些廢紙。有幾張上面還畫着一些圖,寫着一些話,也沒看懂。一張是畫了一個上坡的自動裝置,好像是。一張寫着,宇宙的認識什麼的。


砼工很真切地問他,孩子你別怕,我們是想幫你,希望你如實告訴我們你的情況。你是不是因為家裏父母不在了受了打擊才來這裏?

不是,我父母早幾年前就都去世了,不是這個。

那是不是失戀了感情受了挫折什麼的?卡布奇諾問。

不是,我還沒談過戀愛。

那你是和同學關係處理不好,打架了,或者社會上的一些事什麼的?砼工問。

我明白你説的意思,我是合法公民,沒有犯法。

那你是因為學費家裏經濟什麼的?我問。

也不是,現在國家有補助,貧困學生都可以貸款的。

那是為什麼要來這裏?我問。

就是想修行。

你主要在這裏都做些什麼?我問。

研究哲學,想過修行的生活。

研究哲學的什麼?同來的一位女詩人問。

就是社會和經濟再發達,人到底為何而活着?宇宙到底是什麼樣子?為何仍有許多事情解釋不明白?譬如這些隱土,自古都有,存在都是合理的,一切皆有可能,我主要是想體驗各種我不明白的,我想親身見證。

你覺得這裏苦嗎?我問。

我沒覺得。

我覺得你還是下山去,年紀輕輕的,找份工作,不要在上面了。女詩人苦口婆心勸了一陣。

張雲説,過了這個冬天,到了春天我下去。

我看他似乎並未為之真所動。

問,你春天下山去哪裏。

我到太白山那裏,聽説那裏也有。


我明白這個年輕人説的有,他還是指有修行的。其實這條溝裏確實有些修行人,往外一點的西翠華和獅子茅棚都有,我見過也採訪過好幾個可對於他,我知道不是一時三刻勸得了,得讓他慢慢領悟,明白。心疑解了,才能開悟,這才是根本。講道理,他這時候執迷不悟,很難。女詩人説,説得多了,自然他就明白了。也許吧,我甚至想,他也許就是想過這種生活。只是他並不知道這些修行人是怎樣生活,修行人住山,但是不為吃穿住行發愁,簡單生活,看看書,打理一下自己的園子,打坐,或者閉關或者辟穀,講究養生,甚至修法門。這裏有普通者,高深學問者,道家佛家的。這個孩子一概不懂。這也許是我見到的修行人裏最茫然的一個,他連生存都成問題,何談修行?

可是我的觀點,不強行加之於他,讓他自己慢慢體會。只是我要告誡他一些事情。

張雲,什麼是修行?我問。

我不太知道,就是想了解這些,想看見到底是什麼?這孩子一臉真實。我們幾個人通過談話一致認為他腦子沒什麼問題,沒有精神問題。當然,他也不是沒一點問題,在某些點上迷着。

我給他講了一些其他地方的修行人和這條山谷裏住着的修行人的大概情況,主要告訴他,先生存,要先保住生命,再談修行。馬上下大雪了,當然最好趁早下山,實在要住,提前儲存糧食、柴火。封了山上不來下不去,誰也幫不了你。我拿出我身上僅有的幾十元錢,他硬是不要,説也沒處買,就是最近的商店離他這兒也十里路呢,最後砼工給他口袋硬塞了一百元錢。

這是一個遺留的探礦洞,一二百米都到不了頭,張雲説他試着進去過,不了頭就出來了。他用礦工走了遺留下的鐵皮封了洞裏,自己住在洞口十幾個平方的樣子。


天色漸晚,我們要下山了,我們和他約定過幾天給他送些糧食、日用品,如果他不走的話。他説不會。我們問他現在下去買東西不,我們用車可以帶他下去,他説不用。這時雪花漸大,也奇怪,他這一塊格外的大,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同來的卡布奇諾很傷感,這個孩子和她的孩子差不多大甚至還小點,在這深山洞裏,怕不怕,冷不冷?

張雲淡淡地笑了笑説,不怕。怕什麼,開始還怕野獸什麼的,就是見過一回野豬,下來就是些鳥兒,沒有別的。有鬼呀怪呀什麼的,你不怕?笑。不怕,我就是想見見到底有沒有。

呵呵,這樣的心態還怕什麼,我想。

山裏太陽落得早,外面很冷,車裏暖和多了。愈向外,似乎從冬天又來到了秋天,滿山紅葉、黃葉還有綠顏色,時光似乎又倒了回來,這就是大山的神奇。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單位開會,砼工兄電話説上山給張雲送點日用品。他回來把這個情況給一些人説了後,大家都願意去幫助這個小夥子,他妻子還找了兒子的棉衣服、一牀被子。他知道我中午有事説吃完飯再去,不急,他會來接我的。

下子七八個人,我沒想到。有原區文化局長陸老、呂詩人、音樂人秦石、文友卡布奇諾、天狼、於洋和帶頭大哥砼工,也算是一次行動吧。

上山時,每人分了些東西提着,今天陽光明媚,和昨天兩個樣,怕張雲不會到別處去吧。

快到山洞時,卡布奇諾喊張雲,張雲從洞裏出來,氣色卻很不好,估計是昨晚點着蠟看我送給他的書吧,問他,果然是,今天一天又未出洞。我説這麼大好陽光,不出來轉轉,身體怎麼吃得消。陽光暖暖的,就是大自然叫你出來,呼吸新鮮空氣,運動運動,可不敢光鑽在山洞啊。

給張雲拿的東西真不少,有饅頭、掛麪、水果、藥品、衣服、被、壺盆等。張雲説謝謝各位叔叔伯伯阿姨,陸老和我觀點基本相同,告訴些道理給他,阿布奇諾勸他還是下山。

下山時,張雲執意要送送我們。呂詩人又問他研究什麼哲學,讀過黑格爾、尼采的書沒,張雲説沒有。

沒有你研究什麼哲學?詩人便給他講哲學以及人生的一些其他道理。


在分手時,我還是特別叮囑,生存第一,實在不行就到離此處不算太遠的那個五保户家去,説説話,至少那裏也暖和些,還可以混口飯吃。另外多積些柴火,門前小溪流挖個深一點的坑,可以積水,冬天下了雪上了凍便沒了水,要提前做好準備,採取辦法。還告訴他可以到西翠華找找那幾個修行人,不遠的,估計一個小時就可以上去,看給人家幫點忙,在那裏過個冬天,順便跟人家學學到底如何修行,修什麼。

在這裏,你可以自己找一些樂趣,譬如把這個洞叫做張雲洞,譬如筆記下你每天的思想,恐懼或者喜悦,或者飢餓等等。我可作為一項作業要檢查哦。秦石先生把他的壎送給張雲,並簡單給他講了些樂理知識。其實我們都是想讓他多給自己些自信,每天有個念想。

大部分人勸他下山,我知是徒勞。只有自悟,最終才能真正明白。

我甚至不知我們給他送食物等物品是對還是錯,要是有了東西,他還如此堅持下去,大雪封了山,那時沒了給養,該又如何?只能是我們盡能力在大雪之前給他再送些,讓他至少在這個冬天温暖些,也許他會找出個路子,我希望。

這恐怕是我最糾結的事了,這是我在終南山所見過的最盲目最年輕的自稱為修行的人。


過了幾天,砼工兄和幾位文友又要去看望張雲,大家都關心着他,我臨時有事未能同去,結果晚上看見詩人白芳芳發的照片,洞門緊閉,其中有一張紙條寫到:閒人勿入,阿彌陀佛。小字寫着下山雲遊,短期不歸,十一月十二日

心中思量,他是聽到我的話到西翠華去了還是聽了大家勸下山了還是自了呢。都是好事,在洞裏,還讓人惦記,不在,雖説疑惑,但是又放下心來。


自從那次尋訪未遇之後,我還去了好幾次,都沒有見到他,山洞也廢棄了。從此以後,每當遇到在終南山隱修的人,在交談的間隙,總要詢問是否見過張雲。

現在五、六年過去了,沒有得到他任何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