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 中國現代國際關係研究院中東所副研究員
11月27日下午,領導伊朗國防部下屬“創新與研究組織”的頂級核物理學家法赫裏扎德在德黑蘭東郊遇刺身亡。伊朗及多數國際輿論認為以色列難脱干係。作為受害的一方,伊朗是否報復、如何報復,成為影響未來地區局勢與美伊關係走勢的關鍵。
伊朗的尷尬
“國寶級”科學家在本土遇害,兇手固然殘忍決絕,伊朗在反間諜、安全保衞、破案緝兇等方面的漏洞也暴露無疑。暗殺行動的成功首先需要精準的情報。作案者的間諜網絡顯然已滲入伊朗要害部門,方可拿到絕密信息。法赫裏扎德此行帶有一定數量的保鏢,仍未能阻止暗殺,説明伊朗的安保工作不給力,安保技術不先進,低估了敵人的意圖和能力。案發3天以來,關於案情的描述出現了多個版本,卻未聞任何一位肇事者落網。
這一怪象其實不怪。2010-2012年間,先後有4名伊朗核科學家在境內遭暗殺,伊朗“忍看朋輩成新鬼”;2018年年初,以色列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伊朗境內竊取有關伊核研發的絕密檔案,重達0.5噸,伊朗後知後覺;2020年7月,伊朗納坦茲鈾濃縮工廠某離心機車間離奇爆炸,損毀嚴重。類似的情報、安保失誤一再出現,只能説明伊朗在維護國家安全方面乃至整體國家治理層面存在嚴重的缺失。
屋漏偏逢連夜雨。2020年以來,伊朗淪為新冠疫情重災區,目前伊朗每日新增病例過萬;在美國製裁壓力下,貨幣貶值的情況反覆出現,民生依然艱難。伊朗無論是最高領袖、政府還是軍方,都面臨着巨大壓力,整個政權的公信力不斷受到侵蝕。在此情況下,對上述系列案件的黑手予以一定報復看似符合情理。
報復選項不多、把握不大
伊朗想報復,卻缺乏報復的好辦法。首先是選項有限。2020年1月8日,伊朗向伊拉克美軍基地發射彈道導彈,為死於美軍導彈的蘇萊曼尼將軍報了仇。伊朗在反制中東的美軍時是有辦法的。美軍在伊朗周邊的沙特、阿聯酋、伊拉克、科威特、卡塔爾、巴林、阿富汗等地均有部署,在波斯灣有艦隊。伊朗恰恰在上述周邊地區擁有行動能力和代理人武裝,能夠相對容易地找到目標並進行襲擊。2019年秋至2020年上半年,伊拉克什葉派民兵對伊拉克美軍的騷擾就是明證。
相比之下,以色列在中東地區並沒有像美軍這樣分散且龐大的部署,可供伊朗下手的目標不多。攻擊以色列本土則是很危險的選擇。自立國以來,以色列視任何對其本土的攻擊為戰爭行為,對偶爾打來幾顆火箭彈的巴勒斯坦哈馬斯、黎巴嫩真主黨都曾痛擊狠打、加倍報復。伊朗常規軍力處於下風,攻擊以色列本土很可能得不償失。
如此看來,伊朗報復以色列的較好選擇是襲擊位於敏感的中東地區之外的以色列目標。2010-2012年伊朗核科學家連環遇刺後,伊朗就是這麼幹的。2012年2月13日,以色列駐印度國防武官夫人的汽車被安裝上了粘附性炸彈,後發生爆炸,武官夫人受輕傷;同日,以色列駐格魯吉亞使館的一輛汽車也被安裝了粘附性炸彈,被當地警方拆除;2月14日,泰國曼谷一出租房發生爆炸,經查為1名伊朗人失手引爆炸藥,後有3名伊朗人遭當地警方逮捕,他們被疑企圖襲擊以色列目標,最終3人被判入獄,直至2020年11月下旬才通過人質交換回到伊朗;2012年7月,黎巴嫩真主黨在保加利亞對一輛載有以色列遊客的大巴發動自殺性炸彈襲擊,5名以色列遊客死亡,30餘人受傷。
由上可見,伊朗針對以色列海外目標的襲擊成功率不高,造成的傷亡較小。襲擊保加利亞大巴固然得手,卻是由黎巴嫩真主黨實施,且是襲擊平民的不義之舉。換言之,伊朗報復以色列的能力較弱,還常常“偷雞不成蝕把米”。慘淡的現實使得伊朗高層在決策如何報復以色列時要多加掂量,報復失利似乎還不如按兵不動。
善戰者求之於勢
法赫裏扎德之死驚動世界,但深涉其中的伊朗與以色列在乎的絕不僅是一人之存亡,更要爭奪和營造於己有利的“勝勢”。所謂“勢”有兩個層面:一是地區之勢。2020年夏秋之際,在特朗普的強力推動下,以色列與阿聯酋、巴林、蘇丹三個阿拉伯國家實現關係正常化。這一局面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應對伊朗威脅是以色列與多數阿拉伯國家尤其是沙特等國的共同利益。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公開聯手遏制伊朗成為2020年中東地區最顯著的地緣特徵。以色列暗殺法赫裏扎德,是為阿以聯合抗伊獻上的大禮,沙特等阿拉伯國家公開叫好。伊朗若是急於報復,只能刺激以色列與阿拉伯國家合作更趨緊密,這顯然不利於伊朗。
二是美國之勢。中東霸權美國的政策變動實質性地影響地區國家的戰略處境。以色列暗殺伊朗科學家、阻礙伊朗核研發是表,做給美國看是裏。對特朗普政府,以色列是表忠心,要促其在最後的日子裏給“極限施壓”再加把火。對拜登政府,以色列是表決心,即以色列不贊成美新政府與伊朗緩和,並且有能力干擾、破壞美伊關係。伊朗已經確定要在拜登任內尋找與美緩和的機會,爭取擺脱制裁枷鎖、恢復國力。在特朗普竭力給拜登政府埋雷設卡、不放棄對伊動武選項的背景下,伊朗應該盡力避免刺激美國。若逞一時報復之快,美伊關係可能緩和的有利勢頭就將逆轉。暗殺發生後,最高領袖説一定要“嚴懲兇手”,留的空間很大;總統魯哈尼稱“會在適當時機回應”,明顯有意剋制。伊朗領導層着眼的也是“勢”而不是“人”。
綜合考慮伊朗報復的可行性、把握性以及有關各方的戰略盤算,似可初步研判:伊朗就法赫裏扎德之死的報復將是有限的、剋制的甚至象徵性的,其時機可能近在眼前更可能“十年不晚”。換言之,在特朗普執政的最後幾十天裏,伊朗進行戰略忍耐的幾率要大於直接報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