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記者:黃辛旭 孫桐桐
懷孕9個月的陳女士即將臨盆,這本是一件人生喜事,可陳女士卻高興不起來。
陳女士是江蘇賽麟汽車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的一名工程師,從今年2月開始,公司一直拖欠社保未繳讓她十分焦急。根據上海市政府相關規定,如果在生產當月沒有繳納社保,陳女士將不能享受共計約10萬元的生育津貼和生育保險。
“在沒有任何補貼的情況下生小孩,費用將非常高昂。如果沒有這10萬元補貼,我將負擔不起在醫院所產生的費用。”陳女士在給賽麟汽車副總裁Frank Sterzer的一封郵件中寫道,即使公司將補繳2-6月份的社保,但對她來説仍然不夠,她計劃自己出錢來繳納7月和8月的社保,從而順利完成生產。
讓陳女士陷入困境的,正是當前停擺的江蘇賽麟汽車科技有限公司。
日前,《每日經濟新聞》記者實地走訪了位於南通如皋的賽麟汽車的兩處工廠——賽麟汽車一廠(以下簡稱賽麟工廠)和賽麟汽車二廠(以下簡稱邁邁工廠)。除了門口崗亭張貼的查封公告和幾名執勤保安,兩個廠區都已空無一人。大門緊鎖,任何人都無法進入。透過邁邁工廠的圍牆縫隙,記者發現院內停放着上千輛全新的賽麟汽車首款純電小車邁邁。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辛旭 攝
“這裏早就被查封了,誰都不能進來。”執勤的保安告訴記者,他們是如皋經濟開發區新到崗的保安,原來的一批保安已經被換掉。
與如皋一樣,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辦公樓也被南通中院查封,位於外灘羅斯福公館的賽麟體驗中心,也是大門緊鎖,展廳中只剩下一輛邁邁和一輛跑車。“聽説賽麟老闆被抓了,這裏關閉快一個月了。”羅斯福公館的相關人士告訴記者。
此前,王曉麟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透露,到2020年5月,賽麟汽車在造車中所耗費的資金加起來約為56.11億元。其中包括如皋政府33.42億元的股權投資和提供的22.45億元貸款,不過南通嘉禾已預提利息1.86億,此外還有湖南白雲投資2.1億元。
眼下,賽麟汽車中外股東矛盾不斷激化,迷局幾度升級,導致上千名員工“被迫失業”,在鳥巢高調亮相後,賽麟汽車留下的卻是一地雞毛。
留守只為等一個説法
目前,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仍有100多名員工沒有申請離職,自從公司被查封后,他們每天仍在堅持上班,處理賽麟汽車後續工作。
“到目前為止,我們沒有收到從公司管理層發出的,和公司命運相關的任何信息,也不清楚公司打算如何安排這些員工。甚至,我們也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進來上班。”在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留守員工楊天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高管一夜間集體離職,董事長王曉麟又身處美國,公司已經陷入“無主”狀態。
如她所説,“逐客令”隨時可能到來。7月21日,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留守的100多名在職員工,被所在園區業主通知:“因拖欠房租、違約金、物業費等多達400餘萬元,7月底將會收回辦公樓。”
上海分公司多名留守員工認為,他們遭遇了“被迫自願離職”,並事出蹊蹺。
楊天告訴記者,從6月29日凌晨起,賽麟汽車員工就陸續收到從不同南通手機號發來的彩信,內容都是國資股東方南通嘉禾發佈的《告知書》,稱將動用自有資金解決賽麟汽車於6月30日前辦理完畢離職手續的全部員工的社保、公積金、個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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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知書並沒有走郵件,這不符合公司流程。而且只説解決6月30日前離職的員工的社保,但沒有離職的並沒有提及。受公告的影響,當天就有三分之二的同事簽了離職申請書。”楊天和同事都對此事感到疑惑。
6月30日晚上,賽麟汽車前高級副總裁陳磊在員工自發組建的微信羣中發佈了一條消息,又導致一批員工提出離職申請。消息內容大致為:“《告知書》是目前及未來我們合法利益和既得利益綜合的最優方案,如果大家相信我,按這個方案辦理最划算。好多話不便説,但我職業經歷中,相信我判斷的人沒有吃虧的,但願這次我的判斷取得同樣的結果。明天如皋、上海、北京各辦公地點都要關閉(停水停電)了,聽説今天還有猶豫的、沒有來得及辦理的,我已越權申請延期半天,明天中午12:00前辦理手續仍享受《告知書》政策。”
在一波又一波同事提交了離職申請書後,楊天也開始猶豫,不過最後還是選擇留下來等待一個説法。
“當時我是猶豫過的,我差一點填了離職申請書,但是如果我填了,就是我主動提出的離職,我和這個公司半毛錢關係都沒有了。”楊天説,當初賽麟汽車通過獵頭將她“挖”來,並提及公司將上市等承諾。“如今承諾的東西沒有了可以理解,不是一家公司遇到這種問題,但以這種方式讓員工離開,我始終沒辦法接受。”楊天説。
“沒有任何徵兆,公司幾乎是‘猝死’。就在出事之前的一個月,我還在如皋出差,我們很多人在烈日炎炎下幹活,曬得胳膊都蜕皮了。現在以這麼不負責的方式結束,無論從經濟上,還是心理上,對員工都是一種傷害。” 賽麟汽車上海分公司研發團隊負責人林濤告訴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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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位留守員工告訴記者,公司拖欠了5月和6月的工資,已經造成眾多員工面臨經濟困難,尤其在當前環境下,謀求一份新的工作並非易事,他們的生活或將陷入困境。
“我們希望股東方給員工一個交代,不管是離職的,還是沒有離職的,後續打算怎麼安置我們。”楊天表示,目前仍在堅守的員工希望可以和股東方溝通,儘快出台員工安置方案。
上海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律師告訴記者:“南通嘉禾作為賽麟汽車的股東,有義務亦有使命讓公司儘快走回正常軌道,保障公司員工的勞動權利不受損害。公司的合法員工可以試圖去與股東進行溝通協商,但股東作為獨立的法人,與賽麟汽車系兩個獨立的主體,在股東不違背法律規定,濫用其股東權利損害公司利益的情況下,股東不對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
停擺的兩座工廠
在距離上海分公司192公里外的如皋,賽麟汽車的兩個工廠已經停擺。
7月14日,記者來到賽麟汽車位於如皋市經濟開發區的兩個工廠,發現這裏早在6月16日已被江蘇省南通市中級人民法院查封。
“沒有人可以進來,現在是由我們來看管。”賽麟工廠的保安告訴記者,他們是7月初新到崗的一批保安,此前的人都已被換走。
張貼在賽麟工廠門衞室玻璃窗上的查封公告顯示,南通中院在執行南通嘉禾作為申請人,賽麟汽車等5家企業作為被申請人的保全(企業借貸糾紛)案件,依法對賽麟汽車廠區內的廠房等進行了查封。而在邁邁工廠門衞室的玻璃窗上張貼了同樣內容的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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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賽麟汽車兩座工廠的一線員工只剩下49人沒有離職,其餘人員全部在6月底和7月初選擇了離開。這49個人成立了一個名為“永不辭職”的微信羣,邁邁工廠的一線員工吳遠就是其中一員。
據他回憶,今年以來,賽麟汽車的一線員工就沒上過班。按照賽麟汽車的安排,一線員工的春節假原本是到元宵節結束。但在大年初八的時候,員工們突然收到延期復工的通知,且何時復工另行通知。
“那時候,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嚴重,大家能對此安排表示理解,也盼望着疫情結束後復工。”吳遠説。但他沒想到,這一等卻等到了4月的減薪通知。
今年4月15日,賽麟汽車發佈了“賽發1號”文件。文件中稱,在公司停工停產期間,上海、江蘇及北京地區的員工將按照當地最低工資標準來發放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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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每日經濟新聞》記者聯繫賽麟汽車時,發現多位公關人員已經離職。或許那時賽麟汽車已經處在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的處境之中,很多員工絲毫不知情。
據吳遠稱,他4月如期收到了調整後的工資,但從5月開始,工資就沒有發放過,社保也被停止繳納。“現在我們是想要一個説法,以及給我們補發工資。”吳遠告訴《每日經濟新聞》記者,他們與上海留守員工的訴求是一致的。
上述上海律師告訴記者,賽麟員工遇到的這種情況,可以與公司大股東協商,若協商不成或無協商的途徑,可向公司所在地的勞動保障監察機構投訴舉報,或到勞動爭議仲裁委員會申請仲裁。此外,若公司後續無法正常經營,進入破產清算程序,屆時員工可以向清算組進行債權申報以維護自身合法權益。如今,賽麟汽車上海和如皋兩地員工都在申請勞動仲裁的階段。
“即便勞動仲裁也不會有結果的,這一切都崩塌得太快。”吳遠如此形容賽麟汽車近幾個月的變化。
吳遠是邁邁工廠的第一批員工,早在2018年就已經來到賽麟汽車工作,而賽麟工廠是在2018年3月才開始建設。“賽麟汽車當時的招聘條件挺高的,一線員工需要有三年的整車廠工作經驗,學歷也必須是在大專以上,我是通過關係進來的。”吳遠回憶稱,每日上班規律,有雙休有社保,賽麟汽車在外有着不錯的僱主評價。有人聽説他在賽麟汽車工作,還曾想通過他進入賽麟汽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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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這份工作讓人羨慕,但吳遠兩年時間裏曾經好幾次想過要離開。“之前從未聽説過賽麟汽車,再加上王曉麟是律師出身,並不是真的造車人。我曾擔心這個汽車公司可能不會長久。”吳遠説。
但他沒有想到,自己的擔心這麼快就會應驗。“如果能重來,我肯定不會選擇賽麟汽車。”吳遠説,他已經33歲了,在賽麟汽車耽誤了兩年時間,來賽麟汽車工作是他做過最後悔的選擇。
由於賽麟汽車目前已經沒有HR,吳遠也無法與賽麟汽車解除勞動合同,但他已經找到了新工作。“我要去當海員去了,出海一次可能要8~9個月。可能會孤單一點,但待遇還可以,畢竟要養家。”吳遠有一個5歲的兒子,這也是他奮鬥的重要動力之一。
誰掀起了賽麟亂局?
真正揭開賽麟亂局的,是三個月前的一封實名舉報信。
4月27日,賽麟汽車前法務高級經理喬宇東在網絡發佈實名舉報信,稱董事長王曉麟涉嫌虛假技術出資、貪污鉅額國資,將成本價50萬美元和2000萬美元的技術分別作價55億元和11億元入股,導致數十億元國資流失。
圖片來源:微博截圖
面對實名舉報,身在美國的王曉麟公開回應稱:“純屬誣告,沒有一件是事實。賽麟的技術是根據估值獲得了合資公司66.52%的股權,而沒有拿走一分錢,所謂騙走了66億是刻意誤導。如皋所有的投資,都用在國內建廠、僱人、開模、生產等項目上。”
公開資料顯示,賽麟汽車成立於2016年,共有五個股東,其中四家由王曉麟實際控制。但實際上,只有具有國資背景的南通嘉禾在為賽麟汽車“輸血”,以貨幣方式出資34億元,持股比例為33.42%。另外四家公司如皋薩林、南通獅邁、南通威蒙、如皋積泰以技術出資約66億元,持股比例66.52%。
作為新勢力造車企業,賽麟品牌並非從零開始。公開資料顯示,賽麟品牌由史蒂夫·賽麟於1983年創立,專注於超跑及高性能車輛的研發、生產及銷售,曾獲得”世界超跑製造商”冠軍13次,世界GT錦標賽總冠軍19次。2014年,王曉麟收購了賽麟品牌,從而掌握了多個車系的產品和技術資源。
圖片來源:賽麟汽車微信公眾號
隨着舉報事件升級,賽麟汽車唯一國資股東南通嘉禾的態度也發生轉變,走向了外資股東的對立面。6月30日,南通嘉禾發佈公告稱:“王曉麟遠避美國,怠於履行職責,致使賽麟汽車無以為繼,員工的合法權益蒙受嚴重損失”。
當天,王曉麟通過內部郵件回應稱,南通嘉禾和如皋相關方面罔顧事實,利用喬宇東誣告一案,以調查為名羅織罪名,構陷本人和外資股東,導致賽麟汽車運營陷於停止,上千員工停薪失業。
7月2日,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官網發佈通告稱,發現王曉麟等人涉嫌提供虛假證明文件、利用職務之便挪用賽麟汽車鉅額資金等問題和重要線索。南通嘉禾及時向公安機關報案,公安機關已受理並正在對相關人員涉嫌犯罪的行為依法開展偵查。
圖片來源:如皋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官網
不過,王曉麟並不認同這一調查結果,他表示,如皋方面全程未聯繫過他本人,國資股東一直拒絕和外資股東進行任何形式的溝通。
“6月30日,我撕下他們第一張遮羞布,和南通嘉禾正式對立,當時我就預估到他們接下來會構陷我。7月2日,他們的誣告如期而至。我是個律師,所有的文件我都有留底,所有的重要會議和對話,我都有錄音只要他們拿出任何偽證,我會再一次撕下他們的各種遮羞布。”王曉麟説。
在王曉麟看來,賽麟汽車中外股東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只是現在才爆發出來,國有股東一系列操作無非想要得到公司的控制權。
“在合資協議裏,如皋方面(南通嘉禾)投資30億元入股,提供三年40億流動資金保障,並貼息不超過3%,但後來因為我們的車型評估是66.58億元,30億的話佔股不到三分之一,重大決策時沒有否決權。後來,他們將股權投資增加到33.42%,擁有重大事項決策一票否決權。”王曉麟表示,但南通嘉禾並沒有提供40億元的流動資金,過去三年多,他和公司的融資顧問多次帶來了股權和債權投資,但是都被南通嘉禾以各種理由拒絕,目的就是維護其“一票否決權”。
圖片來源:賽麟汽車微博
據瞭解,7月4日,賽麟汽車召開股東大會,但南通嘉禾缺席,股東大會通過決議,要求南通嘉禾按照合資協議的規定,在五個工作日內歸還對賽麟汽車的約3億元欠款。該筆欠款將存入由Frank Sterzer(賽麟汽車副總裁)和工會共管的賬户,首先滿足支付所有員工和前員工的合法工資、社保、税險等訴求。
不過,王曉麟稱,五個工作日已經過去,南通嘉禾仍不進行溝通,外資股東已經聘請律師根據合資協議相關爭議解決方法的規定,就南通嘉禾和如皋國家經濟技術開發區管委會違反合資協議一事,在香港提起仲裁。
據楊天透露,南通嘉禾要求在8月4日召開股東大會,但具體內容尚不清楚,也並沒有邀請員工代表參加。
造車,賽麟是認真的嗎?
作為江蘇省“十三五規劃”重大項目,加上“世界頂級超跑”賽麟品牌的背書,賽麟汽車究竟是不是真在造車成了一個疑問。
記者帶着這一疑問走訪了賽麟汽車的兩座工廠。這兩座工廠都位於如皋市經濟開發區,如果從如皋市人民政府向北沿花城大道行駛12公里左右就可以來到賽麟工廠。而邁邁工廠則位於賽麟工廠西南方約10公里處。賽麟汽車的兩座工廠都處於如皋市外圍,這裏本就偏僻。現在賽麟汽車生產停止後,更少有人來往,顯得十分荒涼。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孫桐桐 攝
“賽麟汽車早就空了,之前從他們工廠門口路過幾次,一個人都沒有。”一位如皋市當地人説。
記者在前往賽麟汽車工廠的路上留意到,沿途可以經過陸地方舟、楓盛汽車、青年汽車等多個汽車工廠,還有氫能小鎮、汽車零部件等與汽車相關的佈局分佈於附近。這些與如皋市的汽車規劃有着緊密關係。
但有意思的是,賽麟工廠、青年汽車和陸地方舟比鄰而立,三家工廠佔據了大面積的土地。如今,三家工廠均處於停工狀態。“經濟開發區那邊有不少工廠,但沒有什麼人,十分荒蕪,打車也是非常難打到的。”如皋當地出租車司機説。
據吳遠透露,賽麟工廠流水線採用了高速滾牀,車間之間建有連廊,焊裝車間有百餘台KUKA(庫卡)機械手臂,自動化水平較高。但是,邁邁工廠的自動化程度則相對較低。“邁邁工廠是以前青年工廠翻新的,生產線有些粗糙。”吳遠説。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黃辛旭 攝
按照賽麟汽車此前公佈的消息,賽麟工廠將會生產超跑級SUV賽麟·邁客,計劃於2020年上市。吳遠稱曾經在賽麟工廠見到過貼有偽裝紙的邁客。“具體車是怎樣的我們並不知道,但聽説邁客用的是長城汽車的發動機。”吳遠表示,一線員工對邁客的研發進度並不瞭解,但賽麟工廠還未開始為邁客的量產做調適和準備工作。
目前,邁邁是賽麟汽車量產的唯一車型。2019年11月,邁邁定製版正式開始在天貓平台開售,共推出了運動定製版和櫻桃小丸子定製版兩款車型,補貼後售價分別為15.88萬元、16.88萬元。自2019年11月1日正式開店到12月23日正式申請關店,邁邁天貓旗艦店共收到31個訂單。
吳遠透露,邁邁僅有的訂單都是來自於內部消化。但是作為邁邁的一線生產者,吳遠也表示:“邁邁使用的材料都是好東西,配置也是很高的。”而負責研發的林濤更是表示:“誰説邁邁是老頭樂,自己開一開就知道了。老頭樂完全沒有邁邁的速度和調校。”
儘管員工表示了對邁邁的肯定,但現實情況是邁邁並未得到市場認可,甚至還沒有開始正式對外大規模銷售。記者在邁邁工廠看到,數百輛邁邁停放在工廠裏。吳遠透露還有部分邁邁停放在賽麟工廠,兩座工廠的邁邁加起來大約有三千輛。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孫桐桐 攝
“賽麟或許並沒有真的在造車。”一位已經離職的員工王清這樣告訴記者,他早在2019年就感覺事情不太對,所以選擇離開。
“即使沒有喬宇東的舉報,賽麟汽車也很有可能沒有未來。”吳遠略有猶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在賽麟汽車工作了兩年,他表示一線員工並未真正接觸到賽麟汽車的產品規劃。
但作為研發人員,林濤表示事實並非如此。“我們帶着自己對汽車很深刻的理解來到賽麟汽車,如果發現這裏像外界傳言‘混日子’、‘PPT造車’,我們可能早就走了。”林濤説。
記者瞭解到,上海分公司負責研發的大部分員工都是被獵頭“挖”過來的,都有着多年汽車相關從業經驗。例如,研發團隊擁有平均10年以上的工作經驗,成員幾乎涵蓋了國內所有頂尖整車企業的前員工和一級供應商,包括通用、沃爾沃、PSA、寶馬等等。
林濤告訴記者,研發團隊對其產品十分認可,也投入了大量心血,加班到凌晨是常事,大家都懷着理想、充滿幹勁地想把車造好。
在上海辦公樓裏,記者看到了一輛用於測試的SUV邁客,這是賽麟汽車第二款、也是一款計劃走量的車型。站在邁客旁邊,林濤感慨道:“如果沒有出事,這輛SUV在今年下半年就正式量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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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們的夢想破滅了,賽麟汽車沒有任何徵兆地轟然倒塌。一千多名被欠薪的員工已經申請離職,上海和如皋兩地雖然還有200多名員工在堅守,但他們看不到未來的路。
眼下,事情的真相已經很難分辨清楚,但荒蕪的工廠、留守的員工都在證明着賽麟汽車的曇花一現。
造車新勢力淘汰賽開啓
賽麟汽車的情況並不是個例,眼下造車新勢力中,包括博郡、拜騰等車企都處在倒閉的邊緣,但蔚來、小鵬、威馬等新造車企業的交付量正逐步攀升。造車新勢力的淘汰賽已經開始。
早在2015年,數百家造車新勢力蜂擁而至,資本追逐,媒體報道,光芒蓋過了傳統車企。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投資人逐步冷靜,鮮有造車新勢力融資的消息傳出。2019年,盛景轉頹,能否活下來成為造車新勢力的難題。進入2020年,疫情突如其來,不少造車新勢力瀕臨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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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句唱詞正像是一些造車新勢力的真實寫照。但是,也有部分新勢力是在認真“游泳”。
根據乘用車終端保險數據,今年上半年,造車新勢力裏有20家企業有上險數據,總計約為4.4萬多輛。其中蔚來、威馬、理想、小鵬、合眾前5家企業共計佔比91%。
大浪淘沙,頭部造車新勢力眼下喊出了“WWP”(蔚來、威馬、小鵬)三強的口號。理想汽車在7月30日晚正式以“LI”為股票代碼在美國納斯達克掛牌上市,成為繼蔚來汽車之後第二個赴美IPO的國內造車新勢力企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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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百家造車新勢力,為何命運如此不同?原因有多方面,歸根結底還是:造車太難。
汽車是典型的長週期、重投資、高壁壘產業。資金實力、團隊能力、市場調研、生產資質、工廠製造、經營銷售等環環相扣,缺一不可。
規模化考驗着車企的綜合實力。對一家車企而言,或許造1輛車並不難,但要達到1萬輛以上的製造規模,就需要車企具有體系化能力。同時,體系化能力並不是只做一款車,而是能夠做產品矩陣,並保證質量穩定,成本合理。
量產是第一道關卡,賽麟汽車就沒有走到這一步。同樣一次次跳票的還有拜騰汽車和博郡汽車。
即便走到交付階段,也只是進入第二梯隊,前面仍有漫漫長路。比如前途、新特、雲度等車企,雖然有量產車型,但銷量很少。談盈利尚遠,如何活下去都是一個難題。
圖片來源:每經記者 張建 攝(資料圖)
眼下,可以期待的要數造車新勢力第一梯隊的選手。他們的量產已經具備一定規模,銷售服務等體系也已較為完備。
威馬汽車創始人、董事長兼CEO沈暉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記者採訪時表示,這些是基礎能力建設,未來仍有諸多挑戰。“對造車新勢力而言,基礎能力的建立意味着公司走過了0-1的階段,而1-1000的階段則需要吸引更多新用户。眼下,威馬已經走過了0-1的階段,而1-1000的階段還面臨各種挑戰,也需要資金支持。”沈暉説。
2020年被稱為造車新勢力的生死年。“最後可能只有3、4家造車新勢力能活下去”成了業內共識。但現在是不是“最後的時候”,未來又將有多少變數,沒有人能説清楚。造車新勢力的萬里長征也只是剛剛起步。
(應採訪者要求,文中吳遠、王清、楊天、林濤均為化名。)
記者手記丨造車新勢力正“大浪淘沙”
業內普遍認為,2020年是造車新勢力的大浪淘沙之年。加之“黑天鵝”新冠肺炎疫情的影響,讓本就苦苦支撐的造車新勢力更是“傷亡慘重”。
最被人質疑的賽麟汽車屬於率先倒下的一批。曾經一夜成名,風頭無兩;如今瞬間坍塌,人去樓空。王曉麟究竟是抱着怎樣的目的去造車成了一個疑問,沒有人可以説出真相。
事實上,賽麟汽車的困局只是造車新勢力的一個縮影。幾年前,造車新勢力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遍地開花。資本的盛宴、地方政府的狂歡,裹挾着它們快速向前。
“百舸爭流,奮楫者先;千帆竟發,勇進者勝。”更何況,造車不僅僅需要努力,更需要資金、團隊、時機、技術等諸多要素的通力協作。幾多質疑,幾多坎坷,造車一事,成王敗寇。
眼下,一家家造車新勢力折戟,背後是幾個億的投資打了水漂。規劃的基地留下一灘爛泥,描繪的藍圖成了虛無的泡沫,曲終人散之時,只留一聲嘆息。
或許這條路上存在着“南郭先生”,但我們更願意相信當初全新的造車理念也吸引了一些真正的“夢想家”投身其中。他們當中有資深高管、研發精英、基層員工,他們懷揣着造車夢,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抓住浪潮成為行業變革的推動者。
正因如此,我們才會惋惜造車新勢力倒下的同時導致了數千工人的造車夢碎,影響了數千個家庭的未來。比如,面對賽麟汽車如今的處境,股東雙方上演“互撕”大戲之外,是否更應該思考員工安置問題將怎樣妥善解決?他們的權益又該要如何得到保證?
記者:黃辛旭 孫桐桐
編輯:裴健如
視覺:帥靈茜
排版:孫磊 馬原
每日經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