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綦江破記錄洪峯監測站站長:洪峯持續30-40分鐘,槽鋼被擰成麻花
記者 |趙孟
編輯 |劉海川
2020年6月22日,超過1998年洪水水位的“破記錄”洪峯過境重慶綦江,由於防汛措施及時得力,未造成人員傷亡。
水文數據是制定防汛措施的重要依據。作為監測到此次最高水位的重慶五岔水文站,在這場防汛戰役中扮演了幕後英雄的角色。
五岔水文站位於重慶江津區賈嗣鎮兩公里外。五岔水文站建於1940年,被稱為重慶“最老”的水文站。現在,五岔水文站是綦江流域控制站、國家一級水文站和中央報汛站,每年報送1500多條水文信息,為綦江流域防汛抗旱提供重要決策依據。
近日,55歲的五岔水文站站長劉勁梅接受界面新聞採訪,回顧監測此次“破紀錄”水位的前後經過,以及鮮被關注的水文監測人員的工作日常。
劉勁梅説,鑑於今年北半球“南澇北旱”的氣候形勢,年初重慶市水利局就要求各個水文站提前加高了水位標尺,以應對大洪水到來。2020年5月1日,五岔水文站將水位標尺提高3米,為監測到此次水位做好充分準備。
水文數據是防汛工作的決策依據
界面新聞:這次監測到洪峯超過歷史最高水位,心態如何?
劉勁梅:在我快退休的時候,發了這麼大一場洪水,我們平平安安把原始數據蒐集到,把所有的程序走完,沒出什麼意外,還是有成就感的。
界面新聞:以前發洪水監測水位時發生過意外嗎?
劉勁梅:有一次發大水把另一個水文站附近的一棵樹衝倒,砸壞了監測設施,但這都是自然災害,不可抗力。
界面新聞:當晚洪峯過境時江面什麼狀況?恐懼嗎?
劉勁梅:洪峯還沒有來的時候,江裏都是一大簇一大簇的竹子,雜物。後來水越長越高,到晚上8點鐘,水位就達到205.85米(黃海高程,下同),比1998年發洪水時的水位(205.32米)還高出30多釐米。我們只管工作,沒想到害怕,只想着把這些原始數據蒐集全。
界面新聞:為什麼監測到最高水位的是五岔水文站?
劉勁梅:我們這個水文站是綦江控制站,這個斷面以上的5566平方公里積水面積,到我們這裏是最後一站,再往下游,綦江再沒有水文站了。相當於前面5566平方公里的水,全部要匯聚到我們這個地方,再匯入長江。我們這裏距離綦江跟長江的交匯口很近,只有40多公里,上面任何一條支流漲水,我們這裏都有點小變動。這次上游大面積降水,又集中在同一時間,所以我們這裏也漲得很高。
界面新聞:在江邊觀測有什麼保護措施嗎?比如可否安裝護欄?
劉勁梅:安裝護欄也沒有用,洪水裹挾的東西太多了,流速又快,衝擊力很大,一個水池裏的槽鋼都被擰得像麻花兒,我們都穿的有救生衣。
界面新聞:當時的流速有多少?
劉勁梅:水位到205米的時候,水面流速應該有每秒4米多,你看水中的漂浮物跑多快就知道了,我們的普通流速儀都不敢用,因為繩子承受不了這麼大沖擊力,只能用電波流速儀測流速。平時水位在193米的時候,就像死水一樣,流速只有每秒零點幾米,所以發洪水時流速變化挺大的。
界面新聞:破歷史記錄的這個水位持續了多久?
劉勁梅:大概三四十分鐘吧。後來就慢慢往下降,退水的速度是越來越慢的。
界面新聞:你們的數據怎麼報送?你當時具體做什麼呢?
劉勁梅:江津區防汛辦要求我們半個小時報一次數據,因為下游還有好幾個鎮,要制定防洪措施,我們都是打電話報,網絡報送太麻煩了,我們蒐集好原始數據,給政府防洪提供決策依據。當時很多單位都在問,許多老百姓也在問,都很着急,我一分鐘接到好幾個電話,座機電話全都都轉到我手機裏的。
界面新聞:我看有消息説,這次洪水雖然超過歷史記錄,但無一人傷亡,你們提供的數據還是很重要的。
劉勁梅:大家都在努力做好分內的事,我們只是蒐集原始數據,供專業人員去分析做出決策,我們提供的數據越準確,做出的決策也才更合理。
5月初已經做好監測準備工作
界面新聞:今年洪澇好像比較多,你們有沒有全年的總體工作思路呢?
劉勁梅:是的,今年北半球普遍屬於“南澇北旱”,防汛形勢嚴峻,我們綜合了水利部、長江水利委等部門的意見,預計今年綦江水位可能會超過保證水位(注:堤防工程所能保證自身安全運行的水位,又稱最高防洪水位或危害水位),所以在5月1號當天,我們就把水位標尺加高了3米,就是怕出現超高水位測不準,現在看來是很有必要的。這也是我們市水利局的統一安排,按照謝飛局長的話説就是:“寧可備而不用,不可用時無備”。
界面新聞:你們是什麼時候得到消息可能會有大水的?
劉勁梅:每次天氣出現暴雨前,我們單位都會發短信通知我們這些水文站。我們單位會跟氣象局會商,會商的結果以短信形式通知到每個人,這場大雨來之前,單位也給我們發了短信。包括哪些地方有強對流、大概降雨量多少,哪些河流可能出現漲水,接近保證水位還是警戒水位(注:指在江、河、湖泊水位上漲到河段內可能發生險情的水位)等。
其實在6月22日早上,我就預感到有會發大水,我們有一個內部系統,可以看到上游的降雨量,有些地方日降雨量都達到110毫米,還有幾個地方是80毫米、90毫米。平時我們説的大雨,一般日降雨量都只有30-40毫米,所以可想而知會有大水。當天我們這裏的雨也很大,河裏的水也很高,我們預計一定會有大水來。
界面新聞:預感到有大水,你們提前做了哪些工作?
劉勁梅:先提前測一份起漲時的數據,把流速儀準備好,河流裏的漂浮物很多,流速儀下河經常容易被撞壞,所以我準備了三部流速儀,還有一部電波流速儀,電波流速儀平時用的比較少,我上午還熟悉了一下,以免下午大水來了手忙腳亂。
界面新聞:站上平時只有你們兩個人,忙得過來嗎?
劉勁梅:發大水肯定忙不過來,但我們提前知道要發大水,總站派了七八個人過來支援,大家都各自分工,都沒有閒着。老公平時沒事也在這邊,他也能來打下手。
界面新聞:聽説當晚整夜你都沒休息?
劉勁梅:不只我沒休息,大家也都沒有休息,水位下降的時候,我們還要記錄整個退水過程,這個數據很重要,洪水退後路面全是淤泥,我們還要衝洗梯子(注:觀測道路),為了觀測安全。第二天上午我又到趕到單位開會,下午回來才洗了個澡。
哪裏待得最久,哪裏就是家
界面新聞:你在這個水文站工作了多少年了?開始適應嗎?
劉勁梅:我是1985年來這裏上班的,還不到20歲,後來又到別的水文站待了3年,又回到這裏,算起來有30多年了。剛來時很年輕,是站上年紀最小的,想法也多,在這個連電都不能保證的地方,肯定不適應,但慢慢就覺得既來之則安之,也是受父母的影響,幹一行就愛一行,也就喜歡上這裏了,時間改變了自己的觀念。
界面新聞:上世紀80年代五岔水文站多少人?和現在工作方式差別大嗎?
劉勁梅:當時有七八個人,都是工程師和助理工程師,那個時候沒有電腦,儀器也很簡單,基本上都是靠人工觀測,記錄,所有的報表都要手寫,每個月的月報數據,圖標製作,個人總結也都是手寫,數據計算靠打算盤,非常落後,所以需要的人也多。
界面新聞:電腦是什麼時候開始使用的?從什麼時候起站上的人數開始減少的?
劉勁梅:大概在1995年左右,我們去總站整理資料就用電腦了,到了2000年以後,分站也配了電腦,各種先進的監測儀器也出現了,資料整編也由人工改為軟件整編,工作方式大大改善,也用不到那麼多人了,所以逐漸減少,最後平時就剩兩個人在這裏。
界面新聞:沒有洪水的時候,你們如何工作?
劉勁梅:重慶這裏每年4月到10月屬於汛期,每年7個月,要24小時輪流值班,平時不發水時就是日常觀測,每天早上8點上報水位、蒸發量、流量。晚上8點還要觀測一次,現在使用的都是實時觀測儀器,遠程可見,但還需要人工核檢。我們可以到附近走走,但不能太遠,手機隨時保持暢通,遇到發大水,就要通宵忙碌,有時候飯都顧不上吃。
界面新聞:也沒有假期,不能回家嗎?
劉勁梅:不能離開這裏,所以只能讓我家屬住這邊,人手不夠的時候還能幫一下忙。我們這個工作沒有啥驚天動地的事,主要是常年要待在一個地方,這裏比較偏僻一些,沒什麼娛樂,可能現在的年輕人待不住。前幾年也招了一個30多歲的小夥子,沒幾個月就走了。
界面新聞:現在你父母孩子在哪裏?平時能陪伴嗎?
劉勁梅:孩子已經工作了,也成家了,他從小學到初中畢業都是跟着他外婆生活,跟我們相處時間很少,所以青春期有些叛逆,現在長大好多了,都是他過來看我們,但是相處少,感情不像別人孩子和父母那麼濃,我感覺生孩子就像是在完成一個人生目標(笑)。我父親已經過世了,母親2017年摔傷需要做手術,當時我正在值汛期班,也沒辦法回去,到那年11月1日汛期結束,我才馬上去看她。
界面新聞: 你怎麼看待自己的工作?你孩子對你的工作又怎麼看?
劉勁梅:我在這裏待了30多年,這裏就是我的家,我們前幾年在江津買了套房子,但很少回去住,我覺得在哪裏住的最久,哪裏就家,我跟這附近的村民都很熟悉,比跟一些親戚關係還好。但我有一次開玩笑問孩子,想不想來我們這裏工作,他説你們那裏都要把人待瘋了,我才不來呢。
界面新聞:現在工作上有什麼困難嗎?
劉勁梅:我們的工作環境和生活條件都是越來越好,沒什麼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