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兵，為何都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訓完毛翔雨，看着他落寞地走開，武警大理支隊南澗中隊二班班長餘才智的氣還沒消。下意識地，他嘴裏又冒出了一句：“好兵，為何都成了‘別人家的孩子’？！”
帶兵人就像一團火，點燃了戰士精武強軍、矢志打贏的訓練熱情。馬亮志、張雪松攝
在他眼裏，毛翔雨“不夠上進”。一天早上整理內務，其他人都收拾利索了，毛翔雨的被子還不“達標”；還有一次打掃衞生，別人負責的衞生區已經乾乾淨淨，他的衞生區還有一半是原模原樣。
那天一大早，全中隊集合完畢後，毛翔雨才從宿舍跑了出來，戰鬥裝具橫七豎八地掛在身上。餘才智見狀，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住了心頭之火。
課間休息時，餘才智還是將毛翔雨單獨叫到了一旁。於是，出現了前面的一幕。
餘才智對三班有些“小羨慕”。因為他覺得三班的新戰士個個都是“好苗子”。閔濤非常有毅力，下連100多天體重減了20斤；王旭輝很能吃苦，上次手腕扭傷後，戰友們進行器械訓練，王旭輝也沒閒着，在一旁練腿部力量。
令餘才智沒想到的是，下午他就和自己“小羨慕”的三班班長李瑞毅坐在了一起。他更沒想到的是，李瑞毅開口就將毛翔雨表揚了一番：“你們班翔雨不錯，器械都做到五練習了。”
李瑞毅的表揚，讓餘才智有些吃驚：“莫非自己錯看了毛翔雨。”
一連幾天，餘才智吃完飯，就走向器械場。事實證明，李瑞毅所言非虛——毛翔雨每天飯後，只要能抽出時間就會到器械場加練一會兒。
隨後的瞭解，讓餘才智有點慚愧。他發現，毛翔雨還是班裏一個隱性“引擎”。毛翔雨入伍前是健身教練，具有一定的健身經驗。班裏的器械訓練成績提高較快，其中就有他的功勞。
餘才智這才意識到，自己對毛翔雨的用心不夠、瞭解不夠，這才導致一直將目光聚焦在他的缺點上。
南澗中隊指導員劉國林告訴筆者，“對帶兵人來説，不少人陷入過‘暈輪效應’。”他解釋，“暈輪效應”指人們在交往認知過程中，很容易被對方某個特別突出的品質所吸引，而掩蓋對其他品質的瞭解與判斷。班長一旦知兵不深又急於求成，忙着幫新戰士改正“缺點”，就會不知不覺地產生片面認識，對他們的優點視而不見。
如何帶好新戰士？餘才智如今已經有了“新解”：作為班長，應該全面瞭解新戰士的優缺點，在補短板同時，注意發揮他們的長處，及時激勵，從而形成良性循環。
兵，為何越來越難帶
“兵越來越難帶了。”
對此觀點，某中隊四級警士長鬍海龍“心有慼慼焉”。因為，他遇到了浩南——這個兵差一點成了他面前那座翻不過去的山。
新兵下連第一天，浩南表現得比士官還自信。當時暗自在心裏為浩南“加分”的班長鬍海龍根本沒想到，此後，浩南會讓他真正感受到什麼叫“好難”。
組織體能訓練，胡海龍照例嚴格要求，浩南卻認為沒必要，還振振有詞：“現代戰爭都開始用無人機和導彈轟炸了，還用得着‘折騰’身體？”
胡海龍講艱苦奮鬥優良傳統，沒聽兩句，浩南就打斷了他——“過去革命前輩都是迫不得已，現在物質條件大為改善，艱苦奮鬥沒必要……”胡海龍想説服浩南，浩南也想證明自己觀點正確，兩人誰也説服不了對方。
胡海龍的驚訝，遠沒有結束。
一次衞生大掃除，當戰友們都動起來時，浩南卻開了口：“副班長，中隊警犬宿舍也是咱班的衞生區，沒人打掃，你去掃一下吧！”此言一出，戰友們都驚訝得停下了手中的活：一名新戰士竟然給副班長派活？！
接二連三的情況超出胡海龍的預料。為找到合適的方法，他敲開了中隊隊部的門。
中隊長高帥沒有直接給他教方法，而是問他對浩南瞭解有多少？帶着這個問題，胡海龍回到班裏。通過了解，浩南的個人情況越來越清晰：入伍前，在家人幫助下，浩南的事業小有規模，是名副其實的“小老闆”。後來，他暫時放下事業參軍入伍。給副班長“安排工作”，按他的説法，只是他以往企業負責人角色的一次本能延伸。
“應該看到他給副班長‘安排工作’背後的東西。”指導員傅雲海的話點醒了胡海龍。
“這證明浩南有相當強的責任感與統籌能力。”認識到這一點後，胡海龍有了主意。在他的建議下，浩南被中隊聘為小教員。在“當代軍人更需要強健體魄”主題辯論賽中，浩南被有意安排為正方辯手。隨後的一次次參賽，讓浩南不斷涉獵新知識，他的觀點也變得更加客觀、務實與理性。
“知識面廣，思維活躍，自我意識強，這是新生代戰士的共有特點。”該支隊部隊管理股股長楊揚蹲點時，幫胡海龍捅破了“窗户紙”：“這意味着兵員素質的提升。帶兵難問題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班長沒真正用心去關注這種變化，導致自身素質結構‘缺項’。”
事實也的確如此。據該支隊統計，近兩年入伍的新兵中，40.6%的人有地方工作經歷，26%的人獲得過一個或多個專業證書，大學生（含在讀）比例佔到了52.8%，入伍前有57.6%的大學生在學校當過班長或學生會幹部。
“帶兵最終是具體到人的工作，僅瞭解官兵的共有特點是不夠的，帶兵人必須更進一步，掌握每個戰士的具體情況，因材施教。做到這一點，不用真心不行。”支隊長李華斌説。
上士班長劉華用音樂架起與戰士良好溝通的橋樑。馬亮志、張雪松攝
帶兵理念，究竟該怎麼更新
作風一貫硬朗的班長高廣學，嚐到了被挫敗的滋味。用了2個多小時，他還是沒能讓李雙裏説出想退伍的原因。
高廣學所帶的新訓二中隊二班是先進班。很多時候，該班始終掛有至少一面流動紅旗。而流動紅旗，整個中隊一共也就3面。
先進班的戰士突然提出“想提前退伍”，這讓高廣學在驚訝的同時，也有點惱火。但他還是壓住火氣，“想從李雙裏嘴裏‘掏’出其中的原因。”
“家裏出了什麼事？”“和女朋友分手了？”高廣學把可能想到的情況都問了一遍，最終也沒得到答案。
前段時間，在高廣學批評教育下，李雙裏進步比較明顯：早晨起牀整理內務，速度快了些。隊列訓練，精神了些。但在3公里跑課目訓練上，他表現得還不如以前，戰友們都衝出去了，他還呆呆站在原地。
高廣學照例一頓批評，李雙裏半天才吐出幾個字：“班長，我想提前退伍。”
對高廣學的問話，李雙里長時間報以沉默。對後來排長任遠松的詢問，李雙裏同樣雙唇緊閉。直到一班班長李學林到來，李雙裏才道出了心底的秘密：每次跑3公里，喉嚨裏都很不舒服，很擔心自己發生意外……
原因找到了，就好對症下藥。但高廣學還有問題：為什麼自己帶的兵不聽自己的，卻聽別的班長的話？
李學林揭開了謎底。聽完對李雙裏情況的介紹，他就猜到了幾分，因為他當新兵時也出現過類似情況。所以，做李雙裏工作時，他沒有選擇直接去“掏”對方心底的秘密，而是從考慮李雙裏感受的角度，先從自己的經歷與“糗事”講起，把自己放到與他平等的位置，最終，李雙裏“吐”出了心中的秘密。
同樣的談心對象，不同的效果。這件事，不僅讓高廣學認識到更新帶兵理念的重要性，也讓他看清了自己對戰士瞭解不夠的缺點和短板。
如何更新帶兵理念？高廣學有些不知所措。“方法路子萬千條，真心帶兵第一條。”如果不是後來時任指導員駱豐面授機宜，他可能還是一頭霧水。
“是否懷揣真心，戰士一眼就看得出。”有一天，高廣學發現，他向同班戰友發出的組隊玩《王者榮耀》的邀請被通過了。這款遊戲，班裏其他戰友一直在玩，素來“高冷”的他以前對此並不熱衷。
考慮到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他也下載安裝了它。但是，當他向同班戰友發出組隊邀請時，卻無人回應。
儘管如此，一有時間他仍然會練上一把，並通過遊戲內獨特的“師徒”系統，拜了幾個其他班的戰士為“師”。
隨着他和戰友們的話逐漸多起來，他的邀請終於被同班戰友接受，其中就有李雙裏。李雙裏解釋説，這是因為，大家看到了班長堅持與努力背後的那片真心。
駱豐告訴筆者，新生代的戰士們，入伍以前差不多都是全家人目光的“焦點”。他們注重自身感受，還非常敏感。離家邁進軍營，一下子失去被“聚焦”的感覺，本來就不適應，再加上訓練壓力大，難免會感到失落甚至自閉。這種情況下，如何帶好他們？只有開啓他們的心扉。而要打開他們的心扉，唯有帶兵人先付出真心，以心換心。
有了真心，帶兵其實也不難
和二班班長農有亮碰頭，為的是解決戰士曾鑫的問題。這個武警大理中隊一班班長錢頌曾引以為傲的戰士，如今遇到了訓練“瓶頸”。這個“瓶頸”，源於曾鑫自己的傲氣與自負。
曾鑫是個“好苗子”，還擅長拳擊。前段時間，他參加預提指揮士官集訓，成績高居榜首，因此產生了驕傲情緒。回到中隊後，曾鑫有點目空一切。
錢頌不想眼睜睜看着曾鑫這個“好苗子”毀了。然而幾次談心過後，曾鑫不僅沒改，還撂下話：“來場拳擊賽，能打過我，我就聽你的。”
對曾鑫的挑戰，錢頌一直沒回應。倒不是因為怕輸，畢竟他也曾是拳擊賽場上摸爬滾打闖過來的“王者”。他擔心的是，如果自己真打贏，曾鑫會不會因此一蹶不振。
農有亮向他建議：“這場比賽得打。”為堅定錢頌的決心，農有亮補了一句：“從真心帶兵的角度，這個險也值得冒。”
提到真心帶兵，錢頌腦海裏有很多熟悉的畫面。五公里武裝越野時，班長幫戰士背槍；抵達宿營地時，班長抱着戰士的腳幫着挑水泡；夏夜裏，班長輕輕掩好戰士蹬開的蚊帳……但他從沒想到，對戰士的真心要用拳頭來體現。
比賽過程簡捷明快。錢頌故意賣了個破綻給曾鑫，曾鑫上當了，全力撲上來，錢頌用直拳擊中了曾鑫的面部。曾鑫眼冒金星，鼻孔也出了血。
“班長，謝謝你！”下場後，曾鑫接過錢頌遞過來的冰袋説。“那一拳，打醒了我。”後來，曾鑫每每提起此事，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那場比賽也打醒了我。”錢頌對筆者説：“由此我認識到，只要真心帶兵為兵，良苦用心遲早會得到戰士的理解與認同。”
“有了真心，帶兵其實也不難。”在該支隊，更多的班長也在這樣做。
真心知兵、愛兵、為兵，在武警大理支隊催生出一批又一批新時代的精武尖兵。馬亮志、張雪松攝
武警南澗中隊上等兵謝世躍在體能上長期“原地踏步”，一度失去信心。為讓謝世躍“跟上隊”，班長杜文彪每次都和他一起完成規定訓練量。後來，謝世躍的體能素質終於上了個台階，參加訓練的積極性明顯增強。
武警彌渡中隊戰士李倫進入伍後一度精神不振，上士江坤餘注意到他有特長，推薦他加入文藝小分隊。結果，他“一唱成名”，成為小分隊的“台柱子”。退伍後，李倫進成為一名演員。
在此後的一次座談中，談到帶兵經驗，杜文彪和錢頌的觀點不謀而合：帶兵方法各異，有一點卻始終沒變，那就是得付出“真心”。如果班長對戰士“不打不罵也不愛”，換來的肯定是戰士“不聽不學也不信”。如果班長一以貫之地付出真心，戰士回贈的遲早是一份沉甸甸的感動與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