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歲的李玉珍,不敢想象沒有風雨橋的日子。
古橋承載着數百年的記憶與鄉愁,對湘西韭菜埡的村民來説,馬頭溪風雨橋被毀,如同剜掉一塊心頭肉。
馬頭溪風雨橋是典型的土家族民俗建築,兩孔三墩木瓦結構。 6月13日凌晨,當地突降暴雨,山洪暴漲。早上近10點這座三百多年曆史的古橋轟然倒塌,被吞噬在洪流中,空餘孤零零的橋墩。
雨還在下,重修的事兒眼下還顧不上。橋被毀後的一個多月裏,村黨支部書記李玉珍已組織了三次人員和財產安全轉移。稍有閒暇,李玉珍遠遠瞅一眼滾滾洪水中的橋墩,一句話也説不出。
被沖毀後的風雨橋,只剩下部分橋墩。 受訪者供圖
沖毀
風雨橋所在的張家界市永定區王家坪鎮韭菜埡村,地處峽谷中,村裏土家族木頭民居依山傍水而建,很長時間內,該橋是連通河兩岸的唯一通道。
橋高8米,長16米,寬6米。遠看像屋,近看是橋,安有板凳與護欄,可避風雨,故稱之以風雨橋。據2010年湖南交通文化遺產普查統計,湖南境內現存廊橋及風雨橋300餘座,主要分佈在湘西南地區的古驛道及湘中茶馬古道上,馬頭溪風雨橋便是其中之一。
雨下得急,村裏又都是木房,李玉珍最怕有人家房屋坍塌。6月13日一早,她就和“村兩委”緊急部署,召集了抗洪搶險隊。李玉珍家在橋東側的山上,村支書歐明初住在河對岸,兩人協商分頭挨家挨户查看,排除險情,組織房屋加固,安排房屋有風險的村民轉移。
7點左右,李玉珍在微信羣裏發了一條消息:今天肯定有洪水,大家一定要做好準備。7點半的時候,她發現馬頭溪漲水很快,便立馬撥通歐明初的電話,得知橋和人員都安全時,這才舒了口氣。
僅過了一個多小時,靠近河邊的通訊線路就被沖垮,電線杆也被沖走。此時再打電話,提示音變成了“暫時無法接通”。臨近9點,李玉珍接到歐明初妻子打來的電話。對方爬到山上,才撥通了電話,電話裏説,全村人員都已轉移,不過河水離橋不到一米,李玉珍的心又懸了起來。
雨一直不停,“這時候水已經很大了,也沒辦法,只能幹看着。”
10點10分前後,李玉珍正在村民家幫忙疏通排水渠,電話突然響起。是歐明初打來的,她特地調大了音量。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書記,我們的橋走了……”聽完,李玉珍沒能抑制住情緒,頓時哭了起來。歐明初説,就在9點56分,風雨橋橋體被沖毀。情緒稍微平復後,李玉珍找了一個能看見風雨橋位置的地方,遠遠望着,她很想此刻去橋邊看看,但路上都是積水,下不去。
歐明初説打電話時,自己手也是抖的。他描述説,上游衝下來4棵樹,扯着電線,卡在風雨橋中間的石墩處。最開始,中間的石頭橋墩被沖毀,中間橋體隨即坍塌,約20秒後,東側橋體坍塌,再過了一分鐘,西側橋體也跌入洪水,石頭、瓦片、原木,一個不剩。
整個過程不足三分鐘,之後的洪水肆無忌憚地通過。一個6歲的小男孩,目睹了這一場景,哭着喊,“我的橋垮噠,我的橋垮噠……”
風雨橋被毀瞬間。 視頻截圖
直到下午一點多,雨才小下來。李玉珍蹚着齊小腿深的水,趕到風雨橋邊。河水還沒有退下去,石頭橋墩完全看不到,看着突然空出來的地方,她不知道説什麼好,呆呆地站着。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不光村裏的人來了,附近村的村民聞訊也從四處趕過來。下午2點20分左右,水退去一些,倖存的兩側石頭橋墩顯現,很多人拿出手機來拍。現場很嘈雜,但李玉珍聽到身邊好多老人忍不住抽泣。
橋被沖毀的消息不脛而走,在外打工的村民紛紛向她詢問情況。白天沒時間回覆,加之通訊線路不暢,晚上8點回家後,她才發現白天湧入了近80個電話和短信。
尋橋
雨淅淅瀝瀝下了一整天,3點又小了些。村民報告丟失了一頭豬和兩輛摩托車,李玉珍召集村民急急忙忙趕去下游。除了幫找東西,李玉珍還想趁機找回被沖走的橋體。
河水又深又渾濁,根本看不到橋樑部件,只在公路上碰到被衝上來的4根原木。一路上,沿途被洪水浸泡的商鋪,正忙着排水搶救。
眾人心裏直打鼓,還能不能找回風雨橋的橋樑原木?下游就是馬頭溪村。臨近馬頭溪村口,韭菜埡村民意外地發現,有人用牛繩將粗壯的橋樑木頭綁在路邊的樹上。
馬頭溪村村支書告訴李玉珍,他們除了把河兩岸能夠得着的原木固定外,還救起了被水衝到下游那頭200多斤的豬。此外,他也特意通知了村民,凡看到上游漂下來風雨橋的橋體部分,能打撈的儘量打撈。事情雖然過去將近一個月,當李玉珍再次講起時,仍忍不住哽噎。
第二天,搜尋範圍進一步擴大,村民一直找到了20公里遠,直至與隔壁七甲坪鎮交界處,只尋得一塊雕花和一個翹腳。河水退了一部分,但水位仍比平時高不少,而且有多處漩渦。生活經驗告訴他們,類似木頭的重物,一般會陷在漩渦旁邊,因此尋找橋樑的工作還要繼續。
李玉珍和歐明初商量,既然一直下雨,找到的原木暫時無法運回,那就在原木上留下標記,以免被誤用。
15日之後的三天裏,韭菜埡村民陸續找到了9根原木,並一一噴上了白字:“韭菜埡收回”。
村民打撈風雨橋橋樑。 受訪者供圖
17號這天,天氣放晴,李玉珍決定把橋樑原木運回韭菜埡村。聽到廣播裏説去拉橋樑原木,村民踴躍報名,最終去了43人。一位村民開着自家的工程車前往,李玉珍提出要給對方付錢或補油費,被拒絕了,對方説,“這麼大的事情,我還要那點油費幹什麼?”
衝到公路邊上的橋樑原木,村民用繩子捆好,手抬肩扛放到車上;還留在河裏的,水性好的人下去,先打撈上來再裝車。因為一輛工程車每次僅能裝載三四根,這一工作到晚上7點才結束。
目前,近處的9根已經全部運回。不過,由於並不清楚此前橋樑總共包含多少根原木,具體損失數字無法統計。
重建
這座有三百餘年曆史的橋,早已融入韭菜埡村民的生活。
馬頭溪風雨橋建於明末清初年間,起初是湘西北“鹽幫古道”之橋,之後當地子弟有不少為官,也被認為與橋有關,從此有了“榜眼故里,耕讀之鄉”的盛名。
在李玉珍記憶裏,天熱的時候,每家每户都坐在橋上乘涼聊天。一到節氣的時候,更熱鬧,男女老少都在橋上唱山歌。此外,傳統節日“女兒會”也都在橋上舉行。在這裏,一對對年輕男女談情説愛,建立家庭。
被沖毀前的馬頭溪風雨橋。 受訪者供圖
自橋建成以來,橋樑、橋墩、橋架局部曾遭受洪水毀壞,先後3次進行局部修繕,但橋體一直未被破壞。上世紀八十年代,在風雨橋上游約400米的地方,修了一座石拱橋,但村民還是習慣走風雨橋。
橋被沖毀第二天,村裏開會。李玉珍提到被毀的風雨橋,説重建可能會面臨困難時,“大家異口同聲地説,不管多困難,我們砸鍋賣鐵,也要把這橋建起來。”
歐明初補充説,有兩位七八十歲的老人當即表態,“我現在出力不行了,但我可以出錢,一定要把橋建好。”其他村民紛紛表態,只要建橋需要,可以用自家的樹木。
重建風雨橋已經提上日程。橋被沖毀當天下午2點,永定區的領導和相關單位負責人就到了現場。李玉珍記得,在彙報完受災情況後,區委書記拉着她的手寬慰説,“我們大家一起努力,將來橋會建起來的!”
風雨橋是區級文物保護單位。李玉珍和鎮領導商量,6月18日這天,提交了一份請求區政府重建風雨橋的報告。同時,她和“村兩委”還草擬出一份面向村民的捐資倡議書:馬頭溪風雨橋是一方土家民族永遠的鄉愁、揮之不去的記憶。它是這方土家民族的精神家園,永遠的精神嚮往……
倡議書目前還沒有發佈,李玉珍説眼下汛期未過,防汛防災還是主要任務。最近一個多月,她和同事很少休息,雙休更是奢望。抽調的18人每天都要在全村巡邏,排查安全隱患。遇上雨天,巡邏的頻率要增加到兩三次。這段時間,他們已組織了三次人員和財產安全轉移。全村856人,一個都不能少。
7月17日,她又收到了預警,未來兩天又有創紀錄的降雨。目前最讓她擔心的,是韭菜埡村地處峽谷,易發生滑坡和泥石流災害,因此重建計劃只能再往後推,“一個坎一個坎過吧”。
原定於6月22日的區級現場辦公會,也因汛情被推遲了,眼下還未確定下一次會議時間。好消息是,湖南省文物系統已實地查看過,區文物保護部門正在草擬相關報告。
截至7月16日,南方各省有500餘處不可移動文物因洪災不同程度受損。800歲的江西婺源彩虹橋於7月8日被沖毀,500歲的安徽黃山市鎮海橋7日在洪水中坍塌,400歲的安徽宣城市樂成橋6日被沖壞……目前,國家文物局已撥付了文物應急搶險資金,並將在災後文物修繕修復經費和技術上給予指導和支持。
看到湖北觀音閣屹立不倒的新聞,李玉珍倍感自豪。但一説到風雨橋,又掩不住傷心,而村民期盼的聲音一直環繞在她耳邊:
“書記,那個橋一定會修的吧?”
“一定要修成我們原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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