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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前總統德斯坦去世:會説中文、讀《左傳》的"歐盟憲法之父"

由 司馬盼香 發佈於 綜合

當地時間12月2日,法國前總統瓦萊裏·吉斯卡爾·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因新冠病毒引起的併發症於法國盧瓦爾地區的家中去世,享年94歲。2019年6月20日在法國巴黎拍攝的法國前總統德斯坦的資料照片。

2019年6月20日在法國巴黎拍攝的法國前總統德斯坦的資料照片。新華社 圖

德斯坦於1974年到1981年期間擔任法國總統,參與過第二次世界大戰,也見證並推動了歐洲一體化進程。他在任期間推動了若干對法國社會影響重大的制度改革,擴大了法國公民享受政治民主的範圍;他也致力於歐洲一體化建設,被稱為“歐盟憲法之父”和“現代歐元之父”;德斯坦還曾多次訪問中國,推動了中法友好關係發展。

法國前總統薩科齊評價稱,德斯坦一生致力於加強歐洲國家之間的聯繫,“尋求並實現了法國政治的現代化,並將自己的巨大智慧用於分析最複雜的國際問題”。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歐洲研究中心副主任、外交政策研究所成員龍靜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 德斯坦作為他那一代歐洲領導人的典型代表,既不同於之前以戴高樂為代表的從二戰中走來、更強調主權獨立的領導人,也不同於後來那些更在意能夠從歐洲一體化進程中撈到多少本國利益的政客。

“他懷揣着的歐洲藍圖,不僅是一個能避免戰爭與衝突的歐洲,更是一個能在更高維度實現一體化的歐洲,一個更加類似於一個聯邦制國家的歐洲。”龍靜指出,德斯坦的逝去可能代表着懷有這樣理念的一羣早期歐洲一體化設計者退出歷史舞台。

政治世家出身的年輕總統

瓦萊裏·吉斯卡爾·德斯坦1926年2月2日出生於德國科布倫茨市,當時德國萊茵蘭地區由法軍佔領,德斯坦的父親埃德蒙·吉斯卡爾·德斯坦(Edmond Giscard d’Estaing)當時就在那裏的法國高級專員公署擔任財政主任。此外,埃德蒙也曾擔任過法國財政部官員,德斯坦的母親梅·巴爾杜(May Bardoux)是法國波旁王朝國王路易十五的後裔,而德斯坦的曾外祖父與外祖父也曾擔任地方議會議員。

在這樣環境下成長的德斯坦志向不小,據稱他在13歲時就在家人面前鄭重地宣佈: “40歲時,我要成為法國總統!50歲時,成為歐洲總統!”這一當時被大家當作笑談的話卻印證了德斯坦未來幾十年的路。

德斯坦出生不久後就隨家人返回法國,此後曾就讀於享有盛譽的巴黎路易大帝中學。因二戰爆發,他被迫中斷了學業。1944年,德斯坦加入了戴高樂領導的“自由法國”抵抗運動,此後進入了一個坦克團參加二戰,並獲得了勳章。

戰後,德斯坦培養法國精英的兩所院校中央公共工程學院(巴黎綜合理工大學前身)和國立行政學院(ENA)學習,均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並於1952年加入了法國金融監察局。四年後,他被任命為財政部長辦公室副主任;1956年,德斯坦當選為法國國民議會(法國下議院)議員,同年被任命為法國出席聯合國大會代表團的成員,之後多次當選國民議會議員;1959年至1962年戴高樂政府時期,德斯坦擔任財政國務秘書;1962年,36歲的德斯坦成為財政和經濟部長,1966年被解職;1969年,戴高樂辭職,蓬皮杜當選法國總統,德斯坦第二次任財政部長。

1974年,時任總統蓬皮杜因病去世,法國總統選舉提前到1974年舉行。德斯坦曾在其自傳《德斯坦回憶錄——政權與人生》的開篇中寫道:“如果不是因為蓬皮杜總統患病去世,我是永遠沒有機會當上共和國總統的。”

但其實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德斯坦此前一直在為自己的政治生涯積蓄力量。1962年,德斯坦所在的政黨因對戴高樂派態度不同而發生分裂,以德斯坦為首的一派支持戴高樂,於是,德斯坦聯合他的一部分追隨者成立了“獨立共和派研究與聯絡中心”,逐步形成之後中右翼的獨立共和黨。

1974年的總統選舉中,與德斯坦競爭的兩大對手是前總理沙邦-戴爾馬和左翼的密特朗。為了能夠得到多數人的認可,德斯坦在支持戴高樂的同時,又與戴高樂保持一定的距離,以表明自己是一個“自由派”,或者説“前進的保守主義者”。這樣,德斯坦的勢力雖然不大,卻既可利用戴高樂的巨大威望,又取得了中間派力量的支持。

此外,德斯坦的政治綱領也受到相當多選民的歡迎。在政治體制方面,他提出將把總統任期縮為五年,實行比例代表制的選舉法;在經濟上,他表示將推行自由放任主義,穩定税收,優先解決失業問題;在對外關係上,他主張建設獨立強大的法國和團結的歐洲。

德斯坦和希拉剋 美聯社 圖

當時議會第一大黨“保衞共和聯盟”的領袖希拉剋在第一輪投票後立即表態支持德斯坦。由於第一輪投票沒有候選人取得半數以上的選票,德斯坦和密特朗進入第二輪投票,而與密特朗的競選辯論使德斯坦獲得了相當大的優勢。最終,48歲的吉斯卡爾·德斯坦以50.8%的得票率擊敗密特朗,成為拿破崙之後最年輕的法國最高領導人——這一紀錄直到40多年後才被39歲的馬克龍打破。

“會講中文的前總統”

作為中右翼總統和貴族後裔,德斯坦努力擯棄其貴族形象,他在上任之初即表示,將使這屆政府更加積極回應民意。為了塑造一個年輕的、現代的、比他的前任更親民的總統形象,他還去普通人家吃飯,在活動中拉手風琴。

德斯坦拉手風琴 法新社 圖

德斯坦首先選擇了助力其贏得大選的希拉剋作為總理,然而二人的合作只在開始的幾年中相得益彰,隨着時間的推移,二人的政治立場和意見的不合愈演愈烈,最終希拉剋於1976年辭職。希拉剋辭職當晚,德斯坦就立即任命外貿部長雷蒙·巴爾為總理。

根據德斯坦的計劃,法國政府將在一年對增加青年就業、提高對家庭和老人的補助等社會問題採取必要措施。在此後巴爾所帶領的三屆政府時期,法國政府如德斯坦競選時所承諾的那樣,進行了大量改革。除通過了“離婚自由”、“墮胎自由”等法令外,將法國公民權和政治權(如投票權)的法定年齡下調至18週歲滿足了左翼反對派多年以來的要求,此外德斯坦還精簡政府機構人員、提高婦女政治地位,並對經濟和社會進行深度改革。

20世紀70年代西方國家的經濟滯脹結束了法國戰後“光榮三十年”的經濟增長,德斯坦政府被迫實施緊縮計劃,失業率急劇上升。在此大環境背景下,加之德斯坦在1981年競選連任時未能獲得希拉剋的公開支持,他在大選第二輪投票以微弱差距敗於社會黨的密特朗。

在德斯坦執政的七年時間裏,他一直推行多極外交政策,主張國家外交方面的自主權。這些外交舉動體現了法國在美蘇西歐爭霸中尋求和平、安全和生存的願望,在此期間,德斯坦還積極推行歐洲路線、促進歐洲建設事業的進行。

德斯坦(左一)與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左二)及時任美國總統卡特(右一)

此外,德斯坦還非常注重與發展中國家之間往來,他強調世界各國相互依存,世界問題相互關聯。他在任時於1980年訪華,卸任後也多次訪華,對中國的發展予以積極評價,並主張發展中法兩國關係。上海外國語大學西方語學院副院長、法語系主任肖雲上告訴澎湃新聞,德斯坦推動建立了法國駐滬總領事館,這不但加強了中法關係,也為中國改革開放帶來了積極的效應。

“德斯坦是位會講中文的前總統,對中國非常友好。”肖雲上説道。德斯坦不僅學習過中文,而且對中國傳統文化十分感興趣。據新華社此前報道,在2008年4月舉辦的上海舉辦的第十四屆中法經濟研討會上,德斯坦以中文發表演講,還引用了《辭源》和《左傳》。

“現代歐元之父”與“歐洲憲法之父”

卸任總統之職後,德斯坦仍然活躍在政壇。他曾表示,許多人認為成為“前總統”就不再有用,“他們只有出版無人閲讀的回憶錄的權利,但我從來沒有接受過這一點,隨着時間的推移,我感到越來越自由。”

如德斯坦所言,他於1987年至1989年、1993年至1997年兩度擔任法國國民議會外交事務委員會主席,並於1989年至1993年擔任歐洲議會議員。推動歐洲一體化一直是德斯坦政治生涯中一直為之奮鬥的目標。

德斯坦一直是歐洲憲法的熱情支持者,從踏入政壇開始就支持“歐洲合眾國”的理念。1974年,德斯坦提議成立歐洲理事會,以使歐洲國家元首之間的會議正式化。他還協助擴增了歐洲議會的權力,特別是預算審查方面的權力。

德斯坦任內與西德總理赫爾穆特·施密特共同主張在“超國家的強勢歐洲”與“受制於各成員國的弱勢歐洲”之外尋求“第三條路”。在擔任法國財政部長時,德斯坦就支持建立歐洲經濟和貨幣聯盟,並將經濟和貨幣事務權力從各國移交給歐共體(即歐盟前身)。1979年,德斯坦和施密特共同倡議建立了歐洲貨幣聯盟,為未來的歐元奠定了基礎。他也被稱為“現代歐元之父”。

德斯坦與西德總理施密特

2002年2月,德斯坦出任歐洲制憲籌委會主席。當時他這樣描繪了他夢想中的歐洲:“讓我們想象一個和平的大陸,沒有分裂的牆和屏障,那裏歷史和地理將最終和解,所有國家能夠共同建設他們的未來。”

2003年,籌委會制定的長達1073頁的歐盟憲法草案獲得批准,德斯坦也獲得了“歐洲憲法之父”的美稱。然而這部歐洲憲法最終卻在荷蘭以及德斯坦的祖國法國的全民公投中被否決,最終無法生效。

不過德斯坦設想的歐洲沒有土耳其。2002年,德斯坦因堅決反對土耳其加入歐盟而掀起軒然大波,而與之形成鮮明反差的是,在2016年英國舉行脱歐公投前幾個月,德斯坦公開向英國人喊話:“我們愛你。現在不要離開我們。”

在德斯坦逝世後,歐盟負責英國脱歐談判的首席代表米歇爾·巴尼耶(Michel Barnier)發表推文稱,“對於瓦萊裏·吉斯卡爾·德斯坦來説,歐洲必須是法國的志向所在,而法國必須是一個現代國家。他讓人尊敬”。法國總統馬克龍12月2日也表示,德斯坦“改變了法國”,法國前總理拉法蘭則稱德斯坦曾經“給法國帶來了希望”。

德斯坦那一代的歐洲政治家已逐漸遠去。龍靜告訴澎湃新聞,在歐盟現行制度設計難以應對諸多危機和挑戰、德法雙引擎對未來歐洲一體化的推動力堪憂的背景下,德斯坦的去世引發的不僅僅是對一位歐洲資深政治家的緬懷,可能更多的是對歐洲一體化何去何從的思考。(記者 張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