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是人生的時空,也是生命的砥礪。“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路雖遠,行則必至。”然而,為了抗疫,宅家的我們對路是可望而不可及。在禁足一月多後,疫情開始得到控制,我與居委會經過協商後,開出了出門行車證,可開車到位於北京東路上的上海口腔總院裝牙。
家鄰天山公園,從小區出來後即馳上延安西路。車由太太駕駛,我可以盡情放眼窗外。一路上車輛稀少,陽光燦爛,景色明秀,夏意盈然,花木扶蘇。我叫太太放慢了車速,盡情地觀賞這一路上的風景線。
劉海粟美術館
首先進入眼簾的是雄偉壯觀、造型取意於黃山的劉海粟美術館,一代大師畫翁與長寧結緣,在這綠樹芳草之地展示着他的丹青翰墨、壯麗人生。我在做海派書畫家系列研究中,海老是一個重點課題。前不久,廣東的海老文獻收藏專家梁兄給我發來了他新發現的海老《遊歐日記》的殘頁,內有他與馬蒂斯會面的記錄等,這使我很高興,這個懸而未決的疑題終於有了實證,從而為海老的國際化研究打開了局面。我也乘疫情宅家,寫出了長篇考證文章。
從延安西路上高架後,視野更加開闊明晰而一覽無餘。車過華山路,一座金碧輝煌、佛塔映日、飛檐翹角的寺廟矗立在樓宇之中,這就是建於三國時期赤烏年間的千年古剎靜安寺。記得年少時,隨父親到這座城市山林拜瞻,父親介紹寺中的名勝古蹟“赤烏碑”“陳朝檜”“湧泉”等。後來,我為紀念辛亥革命一百週年而寫長篇歷史小説《上海·1912》時,曾專程到此拜訪考察。
下一站便是市中心的標誌性建築——上海展覽中心。中央主樓正中高聳着鎦金寶塔,塔尖上的紅五星金光熠熠,輝映着左右兩邊的長廊,顯得巍峨氣派而華麗莊嚴。我曾數次在這裏籌辦展覽,特別是上個世紀的1980年,我曾與木心在這裏籌辦上海工藝美術展銷會一年多。木心當時正在裝牙,拔得僅剩門牙兩顆,為此他自嘲為“無齒之徒”,那真是一段真情相應、坦誠相待的日子。我們時常在工餘談談文學、説説藝術、聊聊人生等,使我領略了一位未來的大師級人物的原生態。最近木心故鄉浙江桐鄉的夏春錦、唐方兄主編了《我之為我,只在異人處——眾説木心》一書,我寫的《風啊、水啊、一頂橋》放在了首篇,就是對這段歲月全面的追憶。
天圓地方、以青銅器造型的上海博物館,是上海一張亮麗的文化名片。從小到大,我曾無數次來到這座文博的殿堂。更難忘的是1990年初我開始撰寫《中國藝術通史》時,就商周青銅器項目請教馬承源館長,馬老不僅就青銅器的育成期、鼎盛期、衰變期為我作了很專業的講解,而且親自領着我到青銅器館就實物陳列介紹青銅器的圓雕、高浮雕及紋飾等工藝。後來《中國藝術通史》再版修訂時,陳燮君館長也為我提供了不少幫助。2021年10月,上海博物館主辦了《萬年長春——海上千年書畫國際學術研討會》,我在會上作了《海派書畫論》的主題演講,這是在疫情期間所舉辦的一次國際性學術會議,反映了上博的歷史擔當與使命精神。
上海博物館
位於延安東路、西藏南路交叉處的上海大世界,是海派文化的經典,也是城市人文的符號。那奶黃色的整體建築壯重雅緻,由圓柱支撐的六角形尖塔風雲際會。孩提時代,母親帶着我來此遊玩,看京劇、觀滬劇、聽評彈等,成了我的戲劇啓蒙。後來這裏有段時間成為了青年宮,我也在這裏籌辦過幾次展覽,還登上過那高聳的寶塔,臨風觀賞了市中心最美的景色,放飛了青春的憧憬。
與大世界同在西藏中路上的還有一幢歐羅巴建築風格的大樓,即上海市工人文化宮,1949年前是高檔的東方飯店。1950年10月1日成為“市宮”(當年大家都這樣親切地稱之),上海第一任市長陳毅親筆題贈“工人的學校和樂園”。對於市宮,我是有着特殊的感情,她是我社會大學中最重要的課堂。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剛二十出頭,是個文青,借在市宮一年多,籌辦上海市工人書法篆刻展,先後相識了書法家、篆刻家胡問遂、任政、趙冷月、冷寒青、韓天衡,相識了畫家董連寶、方向明、武國強,相識了詩人蘆芒、居有松、王森、陳晏,相識了文學評論家周介人,攝影家高保鑫等,從而為我打開了學藝之門,提供了多項的師資及多方的幫助。市宮,可以講是我文學及書畫篆刻創作的初心之地。
一路之緣,維繫了我從少年、青年、中年到老年的生活歷程和人生軌跡,而今又是在這抗疫的特殊時期重新上路,演繹了難忘的記憶,邂逅了曾經的韶光,詮釋了歲月的底藴。這是命運的相守、理想的相約,還是塵緣的相戀?
是呵,只要路在,人生就需要不斷地再出發。(王琪森)